“本宮可不記得我們清舒殿養過閹狗。”
尚總管的身后那些花衣太監們正抬著一只大黑狗,正是先前在御花園中被貓霸打敗的那一只。
大黑狗此時奄奄一息,仰天躺在一副簡易的擔架上,岔開著一雙后腿,將血肉模糊的胯部展示在眾人的眼前。
而張貴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似在說那只大黑狗,但眼睛卻一直盯著尚總管。
尚總管身后的幾個太監齊齊變色,默默的將頭低下,害怕隱藏不住自己的表情。
尚總管倒是笑呵呵的,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
“貴妃娘娘,這狗是誰養的,其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陛下正召見大皇子殿下,請他到甘露殿一去。”
說完,尚總管也不再多看張貴妃,而是盯著大皇子問道:“大皇子殿下,可要現在與老奴同去?”
張貴妃見自己被無視,尚總管又搬出陛下的名頭來,她的臉色不禁被氣的鐵青一片。
大皇子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他的眼睛看著被花衣太監們抬著的那只大黑狗。
他早就認出來了,這一只確實是自己曾經養過的黑色細犬。
雖然如今的模樣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他還是能認出確實是那只狗。
大皇子也有些想不明白,僅僅是一段時間不見,自己養的狗怎么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上一次在馴獸比賽的時候,大皇子在臺上撇下了這只狗,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它了。
“父皇召見,我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母妃,孩兒去了。”
大皇子對著張貴妃拱手一禮,便準備跟尚總管一同前往甘露殿。
“等等,本宮也與你們同去!”
雖然是以永元帝的名義,但尚總管來找大皇子,張貴妃怎么可能放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張貴妃打算一起去看看,尚總管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陛下只召見了大皇子殿下一人。”
尚總管如此說著,但他頓了一頓,接著又道:
“但貴妃娘娘想去哪里,老奴也管不到。”
“請貴妃娘娘自便。”
尚總管說完,便不再理會張貴妃,帶著大皇子徑直前往甘露殿。
張貴妃冷哼一聲,召集自己的近侍,便準備一同前往。
暗中觀察的李玄看到這里才明白,之前看見大黑狗時,那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從哪而來。
原來這只大黑狗就是當初在馴獸比賽時,大皇子帶來參賽的那只黑色細犬。
只不過他現在的模樣可和細犬搭不上邊,哪里還能看得出原來的模樣。
但是李玄卻是已經猜想到了原因所在。
當時馴獸比賽的最后一輪考題,是在吃夢淵龍魚的情況下,隨著主人的命令停下。
可面對夢淵龍魚的誘惑,尋常的獸族怎么可能停得下來。
這只大黑狗也同樣是如此,面對大皇子的命令,它不聞不問,只顧著埋頭吃完剩下的夢淵龍魚。
獲勝無望的大皇子一氣之下,直接在臺上就舍棄了這只黑色細犬,拂袖而去。
“怪不得我看這家伙眼熟。”
李玄暗自嘀咕一句。
只是聽先前尚總管所說,這只大黑狗似乎還沖撞了馮昭媛。
可李玄記得馮昭媛不是還在素流苑里關禁閉嗎?
大黑狗是怎么闖進去的?
還是說馮昭媛偷偷溜出來了?
李玄滿腹疑問,打算跟上去看個究竟。
只是貓多眼雜,難免惹人注意。
因此他對胖橘和另外那只貓兄弟打了個招呼,讓他們先回去等著。
那只貓兄弟倒是沒有什么意見,只是胖橘不肯。
胖橘想要跟李玄一起去看看,到底這些人族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讓他能如此好奇。
某種程度上,胖橘的好奇心比李玄還要嚴重一些。
但這或許也是胖橘的靈智更高的原因吧。
對于胖橘的堅持,李玄雖然有些無奈,但也只好答應了下來。
胖橘的體型是大,但靈智頗高,因此帶上它倒也不會惹上什么麻煩。
張貴妃和大皇子走在最前頭,他們的身后,一邊是來自清舒殿的太監宮女,另一邊,則是尚總管和他帶著的花衣太監們。
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站好自己的隊列,向著甘露殿而去。
“賢兒,你只管放心。”
“不管這閹狗是不是你養的,有沒有真的闖禍。”
“最多不過是一棍子打死,向你父皇請罪而已。”
“你父皇還能為了一只狗,難為你不成?”
張貴妃說著話,掃了一眼身后,也不知是在看那只大黑狗,還是在看尚總管。
只聽接下來張貴妃的語氣更加惡狠狠的說道:
“若不是你養的閹狗,那就更得打死了!”
“胡亂攀咬沖撞主人,豈能留下這種禍患?”
張貴妃沒有任何一點壓低聲音的意思,旁若無人的對大皇子說道。
大皇子落后于張貴妃半步,對于這些話他只是聽著,沒有什么反應,連頭都沒有跟著點一下。
李玄遠遠的跟在他們的身后,聽著張貴妃這一連串充滿火藥味的話語,不禁驚訝無比。
尚總管雖然只是一個退了休的前任內務府總管,但在宮中頗有威望,大多數貴人們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因為大家都知道尚總管在永元帝的心目中有著重要的地位。
當然了,尚總管掌握的強大勢力,也是讓所有人忌憚的原因之一。
內務府的花衣太監,相當大一部分的權柄仍舊掌握在他的手上。
這一部分權柄只怕尚總管想要過渡給趙奉都不太可能了。
或許只有當尚總管百年之后,趙奉才能名正言順的接過這一部分權柄。
一路從彩云宮前往甘露殿,張貴妃的臉上絲毫沒有緊張之色,甚至一有空就對身后的尚總管冷嘲熱諷。
對此尚總管只當沒有聽見。
但李玄在后面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跟在尚總管身后的花衣太監們可都捏緊了拳頭。
只怕若不是身份有別,早就一擁而上的圍毆這長舌婦了。
“貴為貴妃娘娘,這樣實在是太有損威儀了。”
李玄看了也不禁搖頭。
先前在御花園時,看這張貴妃雖然喜歡無能狂怒,但冷著一張臉時,還是很有風度的。
可現在那樣子,除了身上的打扮不同以外,張貴妃和市井潑婦真沒什么兩樣。
也不知道張貴妃和尚總管之間結的是什么梁子,竟能讓她如此失態。
一路上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也是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路過的一些貴人,或是太監宮女,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每當此時,張貴妃也不禁住了嘴,裝模作樣的挺了挺胸膛,好似有多么風光一樣。
似乎在她看來,大皇子被召到甘露殿問話并不是一件壞事一樣。
也是了。
其他的皇子皇女們一年到頭都沒怎么見過自己的父皇,大皇子被特意單獨召見,也算是一種特殊待遇了。
至于尚總管提到的什么沖撞馮昭媛的事情,在張貴妃看來都不是事兒。
在張貴妃看來,不過是馮昭媛被關的憋不住了,想找個由頭出來罷了。
永元帝也順水推舟,想要給個人情。
畢竟馮昭媛現在懷著身孕,憋壞了總是對孩子不好的。
但正所謂一言九鼎,皇帝下的命令豈能輕易更改。
因此,尚總管這種忠心的閹狗便給永元帝出起了主意,借大皇子的狗找個放馮昭媛出來的借口。
張貴妃能混到貴妃之位,雖然也有憑借家世,但自己也是有幾分能力的。
她雖然曾經輸過,并且輸得很慘,但自問不是任人揉捏的主。
想要從他們清舒殿找到適當的借口,總得給到相應的好處。
否則,后面的那只閹狗愛是誰家的便是誰家的。
但大皇子身為兒臣,這種事情不方便談,因此張貴妃便想親自出馬,給自己的大兒子多爭取些利益。
這一路上別看張貴妃罵得勤快,腦子里早已準備好腹稿,做好了應對永元帝的準備。
越是接近甘露殿,張貴妃的話就越少了,直到最后便是沉默不言,一舉一動之間滿是皇家威儀。
就這么幾步道的距離,李玄親眼見證了一個市井潑婦是如何轉變成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
“真就是生活如戲,全靠演技啊!”
李玄都已經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張貴妃了。
但不管如何說,她有能力自如切換這種狀態也是一種了不得的能力。
“這宮里個個都有絕活啊。”
一旁的胖橘也是看呆了。
胖橘還聽不懂人族的語言,但能通過語氣和聲音來判斷對方的情緒。
胖橘還是頭一次見情緒波動如此劇烈的生物呢。
剛剛還嘰嘰喳喳的惡語不斷,現在就古井無波如入定老僧一般。
這一刻,胖橘只覺得人族實在是太可怕了!
貓炸毛還有緣由呢。
人炸毛居然毫無道理可講!
而此時,他們已經抵達了甘露殿前。
甘露殿是永元帝的寢宮,每日退朝便在此處批閱奏章,讀書用膳,宣召嬪妃侍寢。
甘露殿位于西宮的正東角,緊挨著西宮城樓,也是為了每日方便上朝。
此時,甘露殿的門前正有一位和尚總管年歲差不多的老太監候在此地。
尚總管上前走到那個老太監的身旁,低聲耳語兩句。
張貴妃則是趁著這個機會給旁邊的近侍們打了個眼色。
近侍們紛紛上前,為張貴妃和大皇子整理好儀容,力求以完美的姿態面圣。
甘露殿前的老太監張貴妃和大皇子也是認得的,乃是永元帝的親信之一,叫做王喜。
王喜個頭不高,五短身材,但矮壯結實,看著不是圓滾滾的那一類。
也不知道是天生個矮,還是老了之后縮了水,反正看著略顯滑稽。
倒是面容和藹,年事雖高,但一頭烏發,容光煥發。
是一個喜氣洋洋,充滿活力的小老頭。
聽了尚總管的話,王喜點了點頭,臉上堆起笑臉,走到了張貴妃和大皇子的跟前。
王喜沒有什么權柄,只是負責給永元帝點夜燈的掌燈太監,但宮中無人敢輕視。
只見王喜走上前來,也不多說什么,直接從衣袖內掏出一卷圣旨,高唱道:
“大皇子李賢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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