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就這么瞇了一路,一直到馬車徹底停下。
“喵”
他慵懶的叫了一聲,將深埋在柔軟中的腦袋伸出來,勉強睜開一只眼睛去看。
“阿玄,你可真能睡,我們都到地方了。”
安康公主打趣道。
李玄打了一天的盹,也沒吃飯,就靠安康公主時不時的投喂他小魚干。
經歷過昨天之后,他也知道白天沒什么自己的事情,到了晚上可能就要忙起來,所以干脆直接倒起了自己的作息。
李玄一路爬上了安康公主的肩頭,伸長了脖子往車窗外看,又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和昨天他們抵達景侯縣時的情形不同,外邊來迎接的人可是少多了,只有寥寥數人。
永元帝大可以拿大不敬的名義,治地方官員的罪。
但永元帝和李玄都清楚,這應該和尚總管脫不了干系。
永元帝此時已經下了御駕,鄭王和其他官員也紛紛跟著下車。
永元帝面容嚴肅,看著如此簡陋的迎接隊伍,微微皺眉。
鄭王和一眾文臣雖有些驚訝,但很快就相視一笑。
他們都認為這是此地的官員接到消息之后,做出的反應。
只是不知道此地的知縣是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竟是為了自保,將本地的官員和士紳豪強折騰到如此地步。
大家雖然不說,但都清楚,一晚上殺這么多人不合適,應該都是關押了起來。
只要讓那些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人不在永元帝面前出現,到時候永元帝傳誰作證,他們直接再另行處置就可。
永元帝總不可能為了他們這一個小小的縣城,耽擱南巡的日程。
而永元帝斷不成鐵案,鄭王和文官自然會出面糾纏。
這可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而且如此冷清的場面,也能折一折永元帝的臉面,鄭王和文官此時都是在心底暗笑。
“何人是此地知縣?”
永元帝冷冷地開口問道。
當即,那數人的迎接隊伍中就走出一個清瘦的跛腳中年官員。
看到此人跛腳,即便是鄭王和文官們也不禁眉頭一皺。
這種缺陷在選官的時候是致命的,考取功名的時候就有很大的阻礙,應該是當上官后跛的腳。
可如此一來,也就基本斷了今后的升遷之路,除非能得到鄭王的青睞。
他們本來還對本地的知縣頗有期待,但此時已然是收了心,只打算待會兒勉勵幾句就作罷。
這樣的人,未來的路太難了,并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不值得費心。
“彩云縣典史張仇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仇出來給永元帝端端正正地行了個跪拜大禮。
永元帝揣著明白裝糊涂,對張仇問道:
“朕叫知縣,你一個典史出來答什么話?”
鄭王和文官們也是一臉糊涂,兩位國公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姿態輕松的打量張仇,看他要如何作答。
“請陛下恕罪,彩云縣昨晚生了些匪夷所思的事端,故而彩云縣上下,只有吾等能抽身迎駕。”張仇不卑不亢地說道。
“匪夷所思的事端?”
永元帝的語氣中充滿了疑惑。
若不是李玄昨晚親耳聽到永元帝對尚總管下的命令,現在搞不好還真的要被他騙過去了。
“本縣知縣高彥昂高大人,于昨晚畏罪潛逃,連同縣內的主簿,縣丞,驛丞……等官員。”
張仇基本上把縣里管事的官員都點了個遍,聽得在場所有人都鴉雀無聲。
幾個大官當即看向了鄭王。
鄭王昨天說過會負責往外界傳遞消息。
可這到底是傳遞了什么消息,竟然嚇得彩云縣的官員基本上都跑了個精光,就剩下一個跛腳的典史來接駕。
文官們不禁心想是不是鄭王傳遞錯了消息。
可這種失誤也太過低級了。
本來當堂對峙,還不一定被永元帝判成鐵案,畢竟還有他們從旁協助。
但現在這么一跑,不就坐實了身上的嫌疑嗎?
如此昏招絕不可能出自鄭王,那就一定是本地官員擅作主張。
“你說你姓張,張家的人?”
永元帝突然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大興官場上,張家只有一個,那就是張貴妃的家族。
如今張家家主乃是張貴妃的父親張之憲,在朝中擔任尚書令一職,乃是文官一脈的領頭羊,緊隨鄭王的腳步。
只是這一次南巡,張之憲并沒有隨行,而是被安排下來處理朝中政務,維持南巡期間的朝廷運轉。
雖然張家家主不在,但文官中可還有不少張家的人。
永元帝這么一問,他們也是來了興趣,都看向了張仇。
“稟報陛下,仇不過是張家微不足道的一個分支。”
張仇這是承認了。
“好,既然你說知縣等人是畏罪潛逃,那他們犯的又是何罪?”
“正好你是典史,給朕一一道來。”
永元帝沉聲說道。
張仇看了看,發現在場除了自己帶來的人,便是南巡的隊伍。
永元帝讓他說,他也就沒有什么忌諱。
“稟報陛下,昨晚有消息傳來,景侯縣的知縣被問罪斬首……”
“哦,景侯縣的消息都已經傳到這里了?”
永元帝雖然是問向張仇,但眼神卻是掃向了鄭王和文官這邊。
除了鄭王淡然處之以外,其他文官都不禁垂下了目光,不敢和永元帝對視。
“這消息來得可比我們快多了。”
南巡的隊伍現在才到,可昨晚彩云縣就收到了風。
“好了,張仇你也不必多說。”
“在前方帶路,去縣衙!”
張仇哪敢質疑永元帝的決定,當即領命。
“趙奉,立即派人追捕,一天的時間,他們跑不了太遠,不要讓我失望。”
“是,陛下!”
趙奉當即領命,只見他對著遠處的樹林揮了揮手,接著就從里面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接著,趙奉淡然的回到永元帝的身邊,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永元帝不再多說,讓張仇領著他們前往縣衙。
趙奉也不吱聲,好像事情已經解決了一樣。
這般態勢,可給鄭王和文官們看得心里一陣嘀咕。
內務府的厲害,大興誰沒聽說過。
可人家昨晚就逃了一路,你趙奉揮揮手就指望把人抓回來,連親自出馬的意思都沒有,這就有點太過分了吧?
也是,永元帝只是讓趙奉把人抓回來。
反正南巡的日子還長,以內務府的本事,抓幾個跑路的官員還真不難。
可就在此時,永元帝隨口說道:
“趙奉,明日離開這里之前,我要見到所有彩云縣在逃官員。”
此話一出,眾人心驚,甚至都以為是趙奉先前的態度惹怒了永元帝。
結果趙奉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態度,上前淡定作答:
“老奴明白。”
永元帝不再啰嗦,前往縣衙準備休息。
而其他人則是看得云里霧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永元帝和趙奉這主仆倆有了什么矛盾。
唯有站在安康公主肩頭上的李玄一臉古怪。
“演的跟真的一樣,兩個戲精!”
李玄暗自腹誹這兩人在這唱雙簧。
整個彩云縣都冷冷清清,李玄感知了一番,發現真的有好些宅邸空了。
看來昨晚尚總管真的放出了消息,驚走了不少人。
至于那些主要的官員,應該就在他的手里,就等待會裝模作樣的捉拿歸案。
果不其然,縣衙這邊剛吃完了晚飯,內務府就已經有了消息。
本來吃完了飯就要各自歇息,結果趙奉對永元帝附耳低語了幾句。
接著永元帝對眾人說道:“今天就晚些歇息吧。”
“逃犯已經在押送過來的途中了。”
永元帝帶著一眾官員,在縣衙等了半個時辰。
這期間不少人可是提心吊膽,忐忑不安。
永元帝倒是喝茶消食,好不愜意。
半個時辰后,縣衙外就傳來一些喧鬧,緊接著花衣太監們押著幾個蓬頭垢面之人進來,讓他們跪倒在地。
這幾人惶惶不安,眼神飄忽不定,倒是符合逃犯被抓捕歸案的狀態。
但李玄明白,他們的腦子恐怕已經是不清醒了。
尚總管的道對付起普通人,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尤其是這種任務,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幾個逃犯眼神恍惚地看著堂上這些人。
當他們看到鄭王時,突然眼前一亮。
“王爺!”
這些人好似看不見身穿龍袍端坐主案的永元帝。
鄭王當即一拍桌子,厲聲斥責道:
“大膽!”
“陛下面前膽敢無禮,爾等可知罪?”
鄭王也是皺起了眉頭,心中大罵這群蠢貨。
“陛下?”
他們轉頭去看永元帝,結果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縣衙里其他的官員不說,但知縣肯定是面過圣的,可此時卻反應不過來。
“陛……陛下!?”
“微臣高彥昂見過圣上,萬歲萬歲……”
高彥昂話都說不利索,萬歲都喊得磕磕巴巴。
“高彥昂,你畏罪潛逃,如今被抓捕歸案,還有什么話要說?”永元帝也不跟他墨跡。
“這,這……”
高彥昂支支吾吾半天,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鄭王和其他一眾文官。
可他們都只是皺眉,沒有回應他的打算,這讓高彥昂更是驚懼不已。
他昨晚正睡著覺,結果收到鄭王的密探來縣衙送信。
得知了景侯縣的消息,并且知道永元帝下一個要拿他開刀之后,高彥昂當即聽取了鄭王的安排,立即帶人逃離。
鄭王派來的密探親自為他們帶路,他們騎上快馬就奔波了一天一夜。
可天殺的內務府,竟是派了神兵天降一般的花衣太監,直接從天上落下來,提溜起他們的脖領,捉雞仔似的全部拿下。
他們此時才了解到內務府的恐怖,連鄭王派來的密探都毫無還手之力,頃刻間就被一掌打得煙消云散,化作了碎末而死。
這還不完,內務府的花衣太監一個個都神仙一般,提著他們騰云駕霧,他們往城外逃了一天一夜,結果轉眼就又回到了縣衙。
縣衙上的永元帝如同玉皇大帝一般俯瞰眾生,其他官員則是如同惡鬼一般,唯有鄭王那張臉才能讓他們感到一絲親切。
“坦白從寬,自行認罪,朕能給你們一個痛快。”永元帝催促道。
結果高彥昂直接被這句話嚇到,跟觸電似的反應過來,高呼道:
“陛下冤枉,陛下冤枉啊!”
“是王爺讓我們跑的,我們也不想的!”
高彥昂話沒說完,當即就有文官喝道:“胡說八道!”
“高彥昂,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敢胡亂攀咬,當真是喪心病狂。”
“陛下,微臣提議,效仿景侯縣,立即誅殺此獠,以儆效尤!”
“也還彩云縣百姓們一個公道。”
刑部尚書跳了出來,義正詞嚴地說道。
“是否太過急躁,不符合程序?”
永元帝身子向后一靠,不咸不淡地問道。
“陛下南巡就是為監察天下,如今遇到如此惡徒,焉能輕易饒過。”
“微臣提議提議,將這些惡徒誅滅三族,凌遲處死!”
“對,凌遲處死,否則難消彩云縣百姓們的怨念。”
“百姓們好不容易等來了陛下,陛下萬不可讓他們失望啊!”
“凌遲處死,凌遲處死……”
文官們整齊一致的呼吁起來,給跪在下面的高彥昂等人都看愣了。
“啊???”
他們幾個對視一眼,有些回過味來,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剛才還渾渾噩噩的腦子,在誅滅三族,凌遲處死的威脅下,漸漸清醒了過來,接著飛快運轉。
高彥昂最先回過味來。
鄭王派來密探讓他們跑,他們無條件的選擇了信任。
可現在文官又轉頭賣了他們,甚至要誅滅三族,凌遲處死。
高彥昂等人再是遲鈍,也是反應了過來。
“陛下,這一切都是鄭王指使,微臣手上有罪證!”
“是他們,是他們在害我!”
高彥昂殺豬一般凄厲地喊道,讓亂哄哄的縣衙都突然一靜。
可這樣的安靜維持了不到片刻,就又更加混亂了起來。
“陛下,高彥昂喪心病狂,微臣懇請將其當場格殺!”
“陛下,污蔑皇室宗親,罪該當誅!”
李玄在外邊看著永元帝繃著一張死人臉,心想他此時應該心里樂開了花。
“肅靜!”
趙奉得了永元帝的臉色,當即出聲壓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等到縣衙安靜下來,永元帝才冷哼一聲:
“哼,高彥昂你竟還敢污蔑鄭王,真是好大膽的啊。”
“來人,把他押下去,明日召集全城百姓公審。”
“朕到時候看你還敢不敢胡亂攀咬!”
說罷,永元帝揮了揮衣袖,對其他人說道:
“好了,都散了吧。”
永元帝自己率先離去,大呼冤枉的高彥昂等人也是被花衣太監押走。
公堂上,只剩下鄭王和一眾文官,一個個面色無比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