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唐父是不同意讓閨女退學的,但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唐父是矽肺,也就是百姓口中的癆病,由于病情發展很快,唐父在唐植桐初中畢業前夕病逝。
矽肺現下還不算工傷,所以唐家無法享受家屬接班待遇,也無法享受按月領取撫恤費的待遇(只有因公死亡可以),但礦上發了喪葬費和救濟費。
礦上仗義,無視唐母糊火柴盒的經濟收入,直接給唐母定了無經濟來源,再加上還有倆未滿十六歲的閨女,算有三名供養直系親屬,頂格發放了救濟費。
救濟費整整唐父一年的足額工資。喪葬補助費少一些,按礦工月平均工資的兩倍發放,拿到手總共五百多。
辦完唐父的喪事,唐母把剩下的錢存進了銀行,說一年期的月利率有一分二(折合年利率14.4%),錢生錢都存著給唐植桐娶媳婦用……
暑期來臨,二妹輟學糊火柴盒,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丁,唐植桐努力扛起生活的擔子,在麻三哥的介紹下來到工地。
少年劍未佩妥,出門便是江湖。
初生牛犢不怕虎,更擔心給麻三哥丟人,所以才干得分外賣力,結果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人生重來一次,唐植桐不再莽撞。
晚上除了收些雜草灌木,唐植桐還會在后半夜人少的時候,去泉眼邊上收水。
可能因為前幾天下過雨的緣故,泉水趵突,一秒鐘能噴涌近一噸的樣子。[數據源自據李裕宏先生,四九城市政專家]
聽說喝了能身輕體健、延年益壽,唐植桐就可勁的囤。錯過這陣子,等工程完工后就進不來了,再過十多年這泉水更是直接斷流成為絕響。
等地表的雜草處理完,唐植桐順利轉職成為“墩子”,洗、切的菜只有一種——咸菜疙瘩。
這工作比較清閑,一天洗六百多個咸菜疙瘩,并切成條,粗點也無所謂,沒有人挑揀。
工作干完,人也不能閑著,對發小影響不好,所以空余時間唐植桐挑些水、清理下爐灰等。
他的目的主要是爐灰,在沒有化肥的現在,這些草木灰都是種田的寶貝。
“我這小兄弟初中畢業,有文化,想給家里寫信的找他。”看發小這么拼,麻三擔心唐植桐再累過頭,主動張羅起寫家書的事,由于文盲率高的出奇,唐植桐切菜之余兼職做起了代書先生,當然爐灰也沒落下。
對于麻三哥的好意,唐植桐沒推辭,完全是義務勞動,在麻三哥戰友中混個面熟,寄信的時候也好當面感謝一下顧投遞。
顧投遞不是每天都來,唐植桐守到第三天,才等到顧投遞的到來。
“顧投遞?是顧投遞嗎?”唐植桐看到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青年,不確定的打招呼。小青年一身干凈的制服,騎著二八大杠,馱著倆郵包,比工地上的光膀子勞力帥出兩條街。
“你好,我是顧勇。你有什么事嗎?”顧勇剎住車,抬腿翩下自行車。
“顧投遞好,我叫唐植桐。聽馬班長說,前幾天是您救了我。”顧勇年紀不大,唐植桐覺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言語上給予了足夠的尊重,說完又給顧勇鞠了一躬,“謝謝,救命之恩,銘感五內。”
“哦!是你呀!嗐,多大點事,不要放在心上。”年輕人的血總是熱的,做好事被感謝,顧勇很開心,拉住后座把二八大杠支架立起來,然后面帶笑容把唐植桐扶起來。
“您可能覺得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救命之恩。”唐植桐雙手握住顧勇的手,熱情的搖了幾下,“想給您送面錦旗,卻發現不知道您的單位和姓名,慚愧慚愧。”
“這怎么好意思,這怎么好意思呢。”顧勇臉上笑容更盛,本來閑著的右手也抬起來,和唐植桐的手握在了一起,手腕上的手表分外搶眼,“我在頤和園支局,以后有事過去找我就行。”
唐植桐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顧勇的手表,大勞,一個現下籍籍無名幾十年后卻如雷貫耳的品牌。一切盡在不言中,也許這是個機會,唐植桐決定往前推一把。
“還真有事要麻煩您。這邊好多同志想寫家書,也有些打算往家里寄點錢貼補一下,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您看,您能不能幫幫忙?”
“我很想幫忙,這事吳組長也找過我,雖然我也很想出成績,但我一個人真忙不過來。”顧勇一聽是這事,就皺起眉頭,倒起了苦水,手也收了回去。
“您誤會了,怪我沒說清楚。”唐植桐趕緊往回找補,“我整理出幾個通用樣式來,稱呼、姓名、日期等地方空著,根據個人實際情況去填空。我再想辦法把這個樣式印上幾百份,咱再去找幾個能識文斷字的,幫著同志們往上填。這樣既做到了保密,還提高了效率。您看能成嗎?”
“你這個想法很好嘛,需要我做什么呢?”聽唐植桐說完,顧勇眼前一亮,語氣急切了幾分。
“您是專業人士,您給參詳參詳當用不當用。如果當用,還得麻煩您和工地領導協調溝通,我敲敲邊鼓,也算幫您出點成績。后面也會有同志寄錢,這個手續得您來協調人辦理。”唐植桐搓搓手,姿態雖然低,但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白。
“哎呀!寄錢沒問題啊,但這個,這個怎么好意思呢。”這年頭的人淳樸,顧勇也不例外,冒領他人的功勞使他非常不好意思……
“看到同志們想跟家里報平安都困難,我也很著急,如果您真把這事辦成了,也是了了我一樁心事。”唐植桐不給顧勇糾結的時間,拉著他去了工地辦公室。
見了吳組,被推在前的顧勇漲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一二三。
唐植桐見狀,暗嘆顧勇臉皮薄,主動上前把想法又講了一遍。
“哎!你這想法不錯啊!真成了可算幫我們大忙了!”吳組長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青年又高看一眼,問道:“你說的這個印上幾百份,得花不少錢吧?”
“花不了幾個錢,很多學校都有手搖油印機,主要是得找熟手,刻板是個技術活。如果有介紹信,公對公會容易些。”唐植桐毫不猶豫的把最關鍵的一環點了出來,“印好后還要為同志們協調人手辦理匯款手續,這個只能勞駕顧投遞協調。”
顧投遞紅著臉,拍著胸脯保證協調人手沒問題,包在自己身上。
至于吳組聽后把自己踢開這種可能性,唐植桐連想都沒想,辦公桌上放著兩部電話,其中一部是紅色的,能有這配置的人,不會沒有點胸襟、格局。
“伱們這法子好啊!解決了我們寫信的燃眉之急,我得好好感謝二位。這介紹信我給你開,放手去干。”吳組沒含糊,直接拉出一打信紙,用毛筆在信紙上的紅框里的右側由上至下寫道:茲介紹我單位……
“你叫啥來著?”吳組停筆,抬頭問道。
“唐植桐,唐朝的唐,種植的植,梧桐樹的桐。”唐植桐逐字解釋道。
“名字不錯嘛,希望你能引來金鳳凰。”吳組一邊寫一邊打趣道。
“這么多年也沒見著金鳳凰,但確實能引來鳳凰,家里倆妹妹,名字里都帶鳳。為這,我媽都想給我改名。”唐植桐抹抹自己剛長出發茬的光頭,的自黑逗得吳顧二人哈哈大笑。現在許多百姓因為窮,根本不講究發型,大多選擇在家或者外面找個剃頭擔子花幾分錢刮個光頭。
“哈哈哈哈,小伙子蠻風趣的嘛。”吳組寫完介紹信,待墨干后,蓋上章,撕下來遞給唐植桐,“放心去做,不要有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