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來到這個年代一年多,第一次因為做菜獲得“還行”、“湊合”、“勉強”的評價。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面對如豆腐渣似的酸豆腐,唐植桐這個半吊廚子也沒轍。
小王同學是個聽勸的,晚飯過后,回廂房做口罩、面紗。
眼下沒有什么N95、熔噴布之類的口罩,普通百姓想用的話只能自己用布手工縫制。
醫用口罩都是用多層棉紗縫制的,而且沒有松緊帶,佩戴的時候用布條系在腦后。
無論是民用還是醫用,都不是日拋,民用的等臟了洗洗晾干接著用,醫用的每天清洗后會用高溫蒸煮消毒后晾干繼續使用。
小王同學做的自然是民用款,也是用布條系在腦后的款式,而且一做就是好四個,騎自行車上班的都有。
唐植桐幫不上什么忙,坐在一旁給小王同學說著今天聚會發生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幫舍友換成白薯?需要我找人幫忙嗎?”小王同學一邊踩著縫紉機,一邊問道。
“多大點事,還用你出馬?不少職工的糧食關系都掛在押運科,我回頭找食堂的高師傅說一聲,到時候把糧票給他,讓他捎帶著多換點就行。”唐植桐酒后之所以說那話,是因為自己心里有譜,這事能辦成。
“行。需要幫忙的話和我說。”小王同學抬頭對丈夫笑笑,一點嫌棄麻煩的意思都無。
“好。明天我問問谷漫蒼,他不拒絕的話,我下課后得跑一趟押運科,到時候就不去接你了。”唐植桐湊上去耳鬢廝磨一番,說道。
“知道了,扎得慌,我先把口罩和紗巾做完。”小王同學稍微表示一下,就把唐植桐推開,嫌他胡子扎。
胡子扎的不一定是臉,抗在肩膀上的不一定是責任,背后捅進的不一定是刀子,雙膝跪在地的不一定是求饒,撕心裂肺吶喊不一定是委屈,早上升起來的不一定是太陽,灑在臉上的不一定是陽光,青筋暴起來的不一定是手臂,夜晚進入了的不一定是夢鄉。
同理,光著屁股的不一定是精神病,也有可能是主人様の任務。
西北風刮來的也不一定是冷空氣,還有可能是沙塵。
第二天一早,天空污蒙蒙,仿佛給京城披上了一層黃色的濾鏡,一如昨晚的顏色。
“媽,今天天兒不好,您就別出去了,關門關窗在家歇著。”小王同學出門前囑咐婆婆道。
“好,好,聽你的。”張桂芳臉上笑出了褶子,跟對自己兒子完全是兩個態度。
“咱走吧?”小王同學給唐植桐壓壓帽檐,又檢查了一下小姑子的紗巾是否系牢后,開口問道。
“行,我打頭,你倆跟在后面,瞇著眼,別說話,有事按鈴鐺,兩長一短。”唐植桐將眼瞇成一條縫,叮囑道。
一行三人默默前行,在王府井大街南口接上王靜瑩,王靜文將一套裝備給妹妹戴上,才再次啟程。
在與兩個妹妹分別后,唐植桐將小王同學送到府右街北口時,突然開口道:“文文,今天不適合說情話,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小王同學隔著面紗,問道。
“因為今天的情話是土味的。”唐植桐說完自己忍不住樂了,一張嘴,灌了一嘴沙土,咯嘣脆。
“這種時候還有閑心說俏皮話,快走吧,路上慢點。”小王同學展顏一笑,給丈夫壓壓帽檐,揮手再見。
盡管今天出門比之前已經早了一些,但唐植桐到校時還是遲到了。
在教學樓里好好清理了一下臉上的浮灰后,唐植桐才從教室后門摸進去上課。
盡管沙塵噗噗的打在教室窗戶上,但沒有影響同學們認真聽講,學習機會來之不易,很多同學對此有非常清晰的認知。
午飯過后,唐植桐將谷漫蒼叫出宿舍,也顧不上沙塵,把他拉到了宿舍樓外。
有些話要防著隔墻有耳,黃沙漫天,大家飯后都在宿舍貓著,宿舍樓外正合適說悄悄話。
“漫蒼啊,閑話少說,一共兩件事。我們幾個委培生商量著這個月每人給你拿出四斤糧票來,我月底把糧票換成白薯,一斤糧票能換五斤白薯。你這沒意見的話我可就去聯系了,回頭聯系好了,咱倆約個時間,伱再通知家里去車站上領。”風沙大,唐植桐將胳膊搭在谷漫蒼的肩膀上,背對著風沙吹來的方向,頭湊在一塊,低聲交代道。
“唐老師……”谷漫蒼一聽,雙腿一軟,立馬就要給唐植桐跪下。
“別介!好好地!”唐植桐眼疾手快,也顧不上吃不吃沙了,立馬拽住了谷漫蒼,并順利的吃到了兩口正宗的京牌沙土。
“我……我……嗚嗚……”谷漫蒼激動的說不出話,一把抱住唐植桐哭了起來。
“得虧你不是個女同學,否則今兒你這一抱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唐植桐拍拍小兄弟的后背,呸呸吐了兩口沙子,說道。
“我……謝謝大家。”谷漫蒼覺察出不妥,擦擦眼淚,卻將臉上的塵土在臉上擦出個明顯的痕跡。
“回頭單獨私下說吧,這事別人都不知道,別往外嚷嚷,現在大家都困難,幫不過來。”鑒于谷漫蒼這孩子心眼實誠,唐植桐多囑咐了一句。
“嗯,打死我也不說。”谷漫蒼點頭應承道。
“第二件,你酒量不大行,以后能別沾就別沾。”唐植桐拍拍谷漫蒼的肩膀說出了第二件事。
“昨天舍長也這么說,我以后不喝酒了。”谷漫蒼實誠不假,但不是傻,知道誰對自己好。
“行了,回去吧。說了三句話吃了三口沙。呸!你好好擦擦臉。”唐植桐又吐了兩口沙,捎帶提醒谷漫蒼道。
谷漫蒼是個聽勸的,抬起袖子就往臉上使勁抹,成功將自己磨成了花臉。
唐植桐不再開口,拽著谷漫蒼進了宿舍樓,然后指著一樓的盥洗室,說道:“你去洗把臉再上去。”
和谷漫蒼約好后,唐植桐并沒有立即去押運科,第一批白薯在月底才會上市,時間上比較充裕,何況今天天氣相當不好。
下午下課后,唐植桐先去食堂打菜,三張五分錢的菜票,裝了大半鋁飯盒。
也得虧唐植桐有空間,借著裝挎包的動作掩飾直接扔空間,否則湯湯水水的還真不容易全須全尾的帶回家。
由于回城背風,又是下坡路,唐植桐到達北圖的時候,小王同學正好剛出辦公樓,倆人就這么默默無語一同往回走。
到家后,張桂芳正卡著點拿著掃帚隔窗相望,看到兒子、兒媳回來,在門外挨個全身上下掃了個遍才放行進門。
“桉子,有你的封信。”進屋后,張桂芳從桌子上摸起一封信遞給唐植桐。
唐植桐一看筆跡,馬克儉寄來的,心想速度夠快的。
“誰的?過來洗把臉。”小王同學將臉洗干凈,把水潑到門外,又給唐植桐盛上一瓢,問道。
“好嘞。麻三哥寄來的。”唐植桐看完,又將信紙迭好塞回信封,麻溜的去洗臉,有層土在臉上屬實不舒服。
有婆婆和兩個小姑子在場,小王同學沒有再往下追問,但張桂芳卻開口問道:“三兒找你有事?”
“這不馬上八月十五了嘛,外面也沒賣月餅的,我托三哥找個面點師傅,打算跟著學學,自己在家做。”唐植桐洗完臉,一邊擦著一邊回道。
“你這毛病深的,沒月餅怎么了?還值當的麻煩三兒?”張桂芳嫌棄道。
“對,對,您說的對。”唐植桐覺得老娘有點更年期的傾向,自己做啥都看不順眼,但對小王同學就不這樣,兒媳婦做啥都是對的。
“月餅?有月餅吃嘍!”鳳芝抓住了關鍵字,扔下手里的鉛筆,在地上一蹦三丈高。
“吃吃吃,就知道吃,哪來的月餅?寫你的作業。”張桂芳的火力立馬轉移到了小閨女身上。
鳳芝不敢頂嘴,撇著嘴回到座位上,繼續寫作業。
唐植桐裝作從挎包里拿出飯盒,自己先打開嘗了一口,然后果斷決定再回回鍋,加點料。
吃過飯后,小兩口回到廂房,燒水洗了洗頭。
在漫天黃沙的火力覆蓋下,最遭罪的除了臉,就是頭。
盡管戴著帽子、紗巾,個把小時的在外時間也足以有漏網之魚著陸,扣起來那是相當解悶。
洗完頭,小王同學兩腿朝同側并攏,坐在床邊,擦著頭發,問道:“什么時候去學做月餅?”
“三哥約的是星期四,明天。”唐植桐靠在椅子上,抽著煙,看著小王同學的天鵝頸,很好吃的樣子。
“這風能停嗎?”小王同學聽著窗外西北風吹過墻頭、樹梢刮出的嗚嗚聲,問道。
“既然三哥約好了,不停也得去。我覺得刮不長,說不定半夜就停了。”唐植桐沒怎么把沙塵暴放在心上,現在的環境還沒到那份上,再說星期天就是第一屆全運會,從前世看到的錄像上看,半點沙塵的意思都沒有。
“行吧,去的時候別空著手,需要我給你點錢嗎?”小王同學把頭發擦個半干,然后用干發帽將頭發盤在頭頂上,問道。
“嘿嘿,還是自己的老婆貼心。”唐植桐歡愉的接受了,前兩天買槍的時候要過錢,就是表明自己沒錢了,這回再說有錢有點說不過去。
小王同學起身,從衣櫥里翻出一卷現金,抽出十塊錢來遞給唐植桐:“該花就花,別心疼。”
“好嘞!等我學成歸來,給你做月餅吃。”唐植桐接過錢,塞進口袋,順帶拍了一巴掌,清脆悅耳。
這一巴掌仿佛觸動了什么開關,外面黃沙嗚嗚叫,房內小車污污開……
第二天一早,唐植桐穿衣服的時候,委托小王同學道:“對了,咱媽好像有點像更年期,最近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回頭抽個時間帶她去看看中醫吧,開點藥吃。”
按道理來說,張桂芳還不到四十歲,還沒到更年期的年齡,但多年的操勞,加上其他的誘因,也保不準提前了。
“行。”小王同學一邊扎頭,一邊痛快答應下來。
眼下還沒有全民醫保,只有工人家庭才享有一人工作,全部家屬部分報銷的待遇。
即便是這樣,很多工人的父母不舒服一般也不舍得花錢去看,更何況張桂芳這種不能報銷的?
小病拖著等好,大病拖著等死。
全民醫保普及,本來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但隨著保費的連年增長,卻被成了不少人的家庭負擔……
如唐植桐所說,沙塵暴昨晚半夜就停了,但推開門后,一股土腥味撲面而來。
地上鋪了一層細細的沙土,這時候如果有一架無人機飛上天俯拍一下,必定是“滿城盡帶黃金甲”畫面。
“媽,我來灑吧。”唐植桐看張桂芳正在灑水降塵,主動要求接過這項任務。
“去吃你的飯,不去上學了?”張桂芳沒有把臉盆給兒子,而是不耐煩的朝一邊擺手,猶如哄蒼蠅一般,將兒子打發走。
“得嘞,我去吃飯。”唐植桐也不敢反駁,忍忍就過去了,只要母親身體沒啥毛病就好。
盡管天空已經放晴,但出門前,唐植桐依舊讓王靜文和妹妹全副武裝。
連張桂芳都知道把自家院子打掃干凈,那些主干道肯定也會組織人清掃,畢竟關系著臉面。
出了胡同口,唐植桐就發現,街道一大早已經行動起來,組織居民清掃塵土。
越往大道走,清掃路面的人越多,塵土飛揚,充滿了煙火氣息……
沒人灑水降塵,要想把沙塵打掃干凈,唐植桐估摸著還得掃個兩三次才行。
此次沙塵暴波及范圍廣,降土量大,就連唐植桐也沒能躲過參加清掃的命運,因為學院里也組織學生清掃校園。
好嘛,又是一身土。
趁著人多,學院里還用喇叭廣播,號召學生去學院南側修整道路。
唐植桐側耳聽了一陣子,因為學院里一直沒有獨立的清真食堂,后勤這次將兩間閑置下來的房屋改成了清真食堂,但過往的道路卻還是土路。
唐植桐沒去,選擇留下清掃塵土,什么活都得有人干。
清掃干凈塵土,也好讓同學們盡快恢復正常的學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