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星期三,農歷八月十四。
平平無奇的一天,但也有點小驚喜。
中午路過小賣部的時候,唐植桐看發現門口貼著通知,從今天開始供應月餅,售完為止。
通知上沒提限購的事。
深知外面什么情況的唐植桐,被吸引住了,腿不聽使喚的走進了小賣部。
在里面選購東西的學生不少,但沒幾個買月餅的。
“同志,月餅怎么賣?”唐植桐走到柜臺前,問道。
“有兩種,一種七毛六一斤,另一種每斤一塊二。”售貨員態度還不錯,學院里面很多小部門都是教師家屬,售貨員就是其中一個。
“限購嗎?”唐植桐有些意外,外面買月餅的都排起了長隊,沒想到學院竟然能搞到如此搶手的物資。
轉念一想,這也是一件好事,這年頭雖然不興說“能搞到物資的就是能人”,但事實就是這么回事。
學院里有這牌面,那學生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日子會好過很多。
“原則是每人限購兩斤。”售貨員也有些意外,學院里的小賣部跟外面點心店不同,由于面對的顧客群體是學生,手里的錢不多,即便是有買的也是一個或者兩個的買,論斤買的總歸是少數。
“那來兩斤一塊二的。”唐植桐當即掏錢,買就買最好的。
前文有提到過,點心的生產經歷了一次用料“升級”,一塊二就是目前用料最扎實的那一種,跟傅全那邊生產的一樣,七毛六的點心名義是原來的配方,但總歸與升級后的點心有些差距。
“同志,勞駕問一下,這批月餅來的多不多?”唐植桐在開票、交錢,拿到月餅后,問道。
“不少,你還想多買?”售貨員聽出了唐植桐的言外之意,說話一點都不含蓄,直接把窗戶紙給撕了。
“哪能跟同學們搶月餅吃?等中秋節過去我再過來,若是那時候還有,我就再幫著消化點。”唐植桐當然想買,但說的很委婉,意思也很明確,如果小賣部賣不掉,自己再買。
一塊二雖然不便宜,但明后年會出現“高價點心”,那價格更是高高在上、脫離群眾,既然自己有空間,唐植桐就想買一點囤著,買到就是省錢。
“行,那你節后再來吧。”售貨員也痛快,月餅這東西跟其他點心不太一樣,其他點心零零碎碎有人買,月餅是時令點心,也就這兩天有人買,這兩天賣不出去也就真賣不出去了。
“好嘞!那您先忙。”唐植桐屁顛屁顛的出了小賣部的門,留出一個月餅來,其余的塞進挎包,張口就咬,巴適滴很!
這批月餅是酥皮的,但餡料依舊是五仁,其他什么椰蓉、棗泥、紅豆沙、雙黃蓮蓉等等餡料,要再過很多個年頭才能取代五仁的寶座。
所謂五仁,通常指的核桃仁、花生仁、瓜子仁、杏仁、芝麻仁五種,再摻雜上青紅絲、白糖、冰糖精制而成。
小孩子最喜歡吃里面的冰糖,咬到一顆,根本顧不上硌牙,能在嘴里含上半天,因為餡料里面就冰糖最甜。
五仁月餅可以說是月餅界的愛馬仕,用料講究、做工復雜,耗時費力,在這個年代也是最正宗的餡料。
之所以后來被其他餡料的月餅替代,唐植桐覺得跟民眾的口味變化有關,也與商家有關。
五仁已經沿用多年,價格也比較穩定,消費者對此心知肚明,一旦漲價就認為不值,進而不買,換一種餡料賣高價,可能就會有消費者買賬。
殊不知,這正是商家所期待的,其他種類的餡料大多單一,里面所謂的蓉可能是由廉價的南瓜泥調制,用工少、用料省,價格還能賣的高一點。
消費者在選擇商家,商家何嘗不是在調教消費者呢?
當然,唐植桐買月餅跟這些通通沒關系,有其他餡料他也能接受,最大的原因就是現在月餅不!要!!票!!!
在票據實行伊始這段時間,還能說錢重要,但隨著各種票據的發行、使用,票據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不遠的將來甚至一度越過貨幣,成為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憑證!
下午,唐植桐接上王靜文到家的時候,張桂芳正在生悶氣。
“媽,這是咋了?”唐植桐感覺到了張桂芳情緒的異樣,問道。
“公雞撲棱撲棱飛出來,吃白菜。”鳳芝沒心沒肺的站在一旁揮動著雙臂,學給哥哥嫂子看。
“殺雞,今晚就燉了!”張桂芳生氣自己沒有看好家,轉頭看了一眼雞圈里的幾只公雞,直接給兒子下了命令。
“好嘞!馬上就辦!勞駕您泡點榛蘑,用熱水泡,開的快。”唐植桐沒二話,雖然不喜歡殺雞的活,但這時候不敢觸母親的霉頭。
“嗷!吃雞嘍!”鳳芝剛才學公雞撲棱都沒這么興奮,一嗓子下去嚇了張桂芳一激靈,成功領到了來自母親的五指山一枚。
“給咱媽的要不要一塊燉了?”由于椿樹胡同沒有地方養雞,所以其中兩只小公雞一直在這邊養著,本來打算明天一早順路給捎過去,正巧張桂芳今晚讓殺雞,唐植桐就想著要不干脆一塊燉了,那邊也省事。
“行,多放把鹽,能放的住。”小王同學自然是不反對的,跟葉志娟一同生活了十八年,她可是太知道自己母親的廚藝水平了。
“好嘞,我磨刀,你燒水。”唐植桐將挎包遞給小王同學,自己洗了把手,拿出菜刀,在屋外的磨刀石上澆上半瓢水,開始磨刀霍霍。
雞圈里的小公雞一點即將領盒飯的覺悟都沒有。
由于原來那只發育最好的“雞王”被齊大嬸換走,剩下的這四只正在爭奪“王位”,有一只趁其他幾只斗的雞飛狗跳,跑過去騎母雞,選的還是把它們孵出來的那只。
嘿,這幫沒點倫理的玩意,死得不冤!
唐植桐瞅了一眼雞圈,手里的刀磨得更勤快了。
唐植桐其實不喜歡殺雞、燙毛、拔毛的活,但家里只有自己這么一個大老爺們,這活只能自己干。
在這種年景下,殺雞明顯是大事件,鳳芝直接蹲在唐植桐身邊看哥哥磨刀,看的津津有味,一點不耐煩的意思都沒有。
就連不怎么說話的鳳珍也放下手里的鋼筆,拿著碗出來,準備接雞血。
四只雞,一壺水不大夠,張桂芳則拿出許久不用的火爐子,燃火燒開水。
真·全家總動員。
“鳳珍,把咱家的大籮筐拿過來。”唐植桐磨好刀,拿著幾根繩子,準備去雞圈里捉雞,起身后吩咐妹妹道。
“好的。”鳳珍雖然不知道哥哥要大籮筐干嘛,但依舊非常聽話的去找了。
唐植桐一進雞圈,里面立即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好在雞圈不大,唐植桐身手又靈活,一會的功夫,四只小公雞整整齊齊的躺在外面的地上。
此刻它們才覺出大事不妙,瞎叫的、撲棱翅膀的,沒有一個肯引頸受戮的。
然而這種事,由不得幾只小公雞做主,能做主的正在抬腳看看自己鞋底,臭雞屎不少。
唐植桐在泥土上蹭蹭鞋底,不光膈應,味也挺沖,這雙鞋明兒穿不得了,得刷了。
“別蹭了,一會換下來,我給你刷刷。”小王同學燒上水,也出來看熱鬧。
“行。給我拿個馬扎。”唐植桐朝小王同學笑笑,手上臟,也懶得動彈,就吩咐媳婦道。
“好。”小王同學轉身進了屋。
“鳳珍,你再去把洗衣盆搬過來。鳳芝,你去拿把盛垃圾的筐拎過來。”唐植桐分派有度,把這些小雜活都分給兩個妹妹道。
“好嘞!”鳳芝一點廢話都沒有,立馬轉身去執行。
坐在馬扎上,點上一顆煙,看著院子里生機勃勃的白菜和蔥苗,還有能下蛋的四只半母雞,以后的日子挺有希望的。
“哥,這棗是不是能摘了?”鳳珍在一旁問道。
“能啊,摘個嘗嘗吧。”唐植桐瞅瞅自己手植的兩棵郎家園棗苗,每棵樹苗上都稀稀拉拉掛著十來顆棗,全摘下來估計也就二兩來沉,所以一直沒當回事。
“上次靜瑩來說起過,要不要分一半?”鳳珍說著看了一眼王靜文。
“謝謝你,有心了。”王靜文被小姑子這一眼,看的心里暖暖的。
“一會我去郎家園轉轉,看看那邊還有沒有棗樹。”被鳳珍這么一說,唐植桐才想起這一茬,郎家園那邊興許還有幸存的棗樹呢!
七月十五棗紅圈,八月十五棗落桿。現在正是棗收獲的季節。
“別聊了,水快開了。”張桂芳燒著火,提醒道。
“好嘞!”唐植桐聞言將煙頭踩滅,起身抄過一只小公雞,用右手將雞的翅膀反擒,然后分出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雞冠,使雞露出脖子。
左手在雞脖子上硬揪下一撮毛,露出皮膚好下刀。
接下來左手抄起刀,將雞脖子對準碗,在雞脖子上來上那么一刀,確保切斷氣管、食道和血管,然后放下刀抓住雞腿控血。
有些人在殺雞的時候,這兩個步驟搞不好,有被崩一身血的,也有在控血后雞還活蹦亂跳的……
唐植桐感受著小公雞的掙扎力度,在雞血滴出速度明顯變慢后,左手松開雞腳的同時把綁繩扯掉,抬起反扣的大籮筐,將小公雞扔進去,然后一腳踩上,任由小公雞在里面垂死掙扎。
“鳳芝,過來踩著。”唐植桐看倆妹妹看的起勁,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索性給妹妹安排點活干。
“好!”鳳芝是一點都不害怕,過來毫不猶豫的踩上。
唐植桐如法炮制,將其他三只小公雞都“送走”。
趁幾只小公雞撲棱的工夫,唐植桐往雞血里摻上點水和鹽,攪拌均勻,稍微放一會,凝固后就能炒個菜了。
待雞徹底不撲棱后,才是拔毛的好時候。
將雞往洗衣盆一扔,就可以往上澆開水了,最好兩面都澆透。
接下來就是趁熱拼手速的時間,剛被開水燙過的時候是雞毛最好拔的時候。
粗壯的羽毛由唐植桐處理,然后細小的絨毛由幾位圍觀的大、小助手處理。
雞毛扔進垃圾筐,并不是要丟掉,而是存起來,留著賣破爛。
由于張桂芳的原因,這方面唐家還是很節儉的,不像是吳海洋家,殺只雞直接把雞毛扔掉。
不少貨郎走街串巷的用糖、針頭線腦換雞毛,其實唐植桐有些好奇,這些雞毛除了做成雞毛撣子,還能干啥?
通過一番精誠通力配合,唐植桐成功將雞下了高壓鍋。
雖然雞不大,但剁碎以后也挺占空,只能兩只兩只的燉。
鳳珍鳳芝一點吃飯的意思都沒有,蹲在爐子跟前聞味,明顯是等著這鍋雞下飯,唐植桐也不攔著,燉雞的時候放了不少鹽,今晚肯定吃不完,明天還能吃一點。
“媽,別氣了。被禍禍的那幾顆白菜正好拿來燉雞,空出來的地平一下,栽上蔥,正正好好。合著咱今天就該吃雞。”唐植桐忙完,洗把手,勸道張桂芳。
“不氣,就是有點心疼,今年白菜長得不錯,一顆能長個七八斤,這幾顆夠咱家吃好幾天了。”張桂芳這會已經沒了氣性,心平氣和的跟兒子說道。
“沒幾個錢,過年的時候我再買幾顆,給您補回來。”唐植桐樂呵呵的許諾道。
“我還用你買?這又不是錢的事。”張桂芳搖搖頭,不再言語,轉頭收拾起那幾顆白菜來,沒有菜幫,倒是挺嫩,就是不大。
雞上了高壓鍋,差不多得燉十五分鐘,唐植桐趁這個空,跟家人說了一聲,出了門直奔郎家園。
出門前讓小王同學看著表,十五分鐘端下來。自己這一來一回差不多得半小時。
對于別人來說,半小時不夠用,但對于手握作弊器的唐植桐來說,時間足夠了。
盡管黑燈瞎火沒路燈,但今兒有月光。
唐植桐披著月色來到郎家園那片棗林所在地,比起去年來,這邊地貌有所變化,多了幾棟宿舍區,棗樹少了一些,但還有沒被砍掉的。
樹上還有棗,但已經不多了,而且大部分集中在樹梢,唐植桐猜測棗樹下方的甜棗估計是這陣子被附近的孩子打下來吃掉了吧。
撿點“殘羹剩飯”也好,起碼不用背上與百姓搶食的名頭,唐植桐自嘲一下,站在棗樹下面,往空間里薅棗。
郎家園棗好吃,但產量一直不盡如人意,尤其是這種長了多年、還沒有人照料的老樹。
唐植桐圍著棗林轉了一圈,五十多棵棗樹,總共收了不到三十斤,平均每棵樹上半斤棗的樣子。
好在樹梢上的棗別人夠不著,日照時間充足,無論是個頭,還是成色、甜度,唐植桐都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