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唐植桐呼呼大睡的時候,小王同學正在寫日記。
現在還沒有“正經人誰寫日記”的梗,實際情況確實是很多識文斷字的人都喜歡寫日記,尤其是小王同學這類能吃飽,還不累的青年。
由于唐植桐不在家,小王同學在日記里寫的都是些不方便與外人說的心里話。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今天王靜文去椿樹胡同說起。
今天是星期天,王靜文打算回娘家看看。
到了婦聯宿舍門口,高大爺把王靜文叫住:“小王,有你家一封信,好像是老家來的,你帶給葉主任吧。”
“好嘞,謝謝高大爺。”王靜文接過信,跟高大爺道了謝才轉身上樓。
王靜文不用看信也知道,這是父親老家的來信,因為母親這邊老家已經沒有親人了,全都消失在了花園口那場大水里……
自從十年前進城以后,隨著全國情況的逐步安定,通信也逐步恢復,王父重新與老家那邊取得了聯系。
王父尚有老娘在世,為盡孝道,曾派人接到四九城住過一段時間。
無論出發點是道義還是公理良俗,王父去世的事情,都有必要通知王父老家的親人,于是葉志娟拍了加急電報。
于是,王父每個月給老家寄的金額成了三十萬。
老家方面并沒有來人,只是回了一封電報,內容也比較簡單,表示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就不過來了,打算在老家給王父立座衣冠冢。
對此,葉志娟從來沒有阻止過,更沒有陰陽怪氣的刺撓,甚至主動從自己單位幫丈夫籌措寄回老家的費用。
王父沒有同意,老太太很生氣,為了安撫老娘,王父每月往老家寄的金額變成了四十萬。
但在老家給王父立衣冠冢的事情,葉志娟忙著王父的追悼會等事宜,并未及時做出回應。
在王靜文的印象里,那時候家里是吃供給的并沒有錢,為了籌措寄回老家的錢,父親甚至到有關部門去說情。
后來,王父授了銜,供給制也改成了工資制,兩口子的工資已經能完全覆蓋住一家老小的開支及往老家寄的那部分。
就這么過了大概有一年多,老太太帶著一兒一孫又來了一次四九城,這次的目的也很明確,讓王父為自己的親兄弟和親侄子安排工作。
誰知老太太只是通知,并未打算取得兒子遺孀的同意,直接找上縣里,要求縣里出經費……
進城后,接家屬、保姆進四九城的不在少數,落個四九城城市戶口也不難,一句話就能辦,而且不違反任何規定,也不用去求任何人。
但由于老太太放心不下家里的其他孫子,并沒住太久,執意回了西南老家。
一開始的時候,王父每個月寄給母親舊幣二十萬。
前幾年的風氣還是非常好的,別說王父,就連一把手、二把手也沒有給他們的親朋、鄉鄰安排工作。
這一耽誤,王父老家的相關部門幾經輾轉,把電話打到了葉志娟辦公室。
后來時不時的收到老家來信,什么老太太身體不舒坦要看病啦、老幾家的孩子要說親啦等等,理由各種各樣,目的也非常明確,那就是要錢。
從那以后,王父見月往老家寄錢。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小到個人,大到整個國家,都充滿了干勁,信心十足。
對于老家方面來不了的事情,葉志娟并不意外,和閨女聊起來的時候也說了自己能理解,老人家年紀大了,不來就不來吧。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王父積勞成疾,撒手人寰。
王靜文對奶奶的印象并不算好,小腳老太太特別偏愛還是個奶娃的敬民,但敬民還小,跟突然冒出來的奶奶也不親。
本來嘛,老太太若是悄么么的立個衣冠冢,這事大概率會沒人過問,但鬧了這么一出,縣里就不能充耳不聞了。
雖然縣里對這事樂見其成,也愿意出這塊費用,但還是有懂事的人,因為這事得經遺孀同意,甚至得組織批準!
一聽原委,葉志娟為了丈夫的清譽著想,不假思索的婉拒了縣里好意。
這么多年了,葉志娟也看清楚了,丈夫的這幫兄弟,若是由著他們來,還指不定以后打著丈夫的名義做什么事呢。
如此,葉志娟與丈夫那邊的親人之間算是結下了梁子。
盡管王父已去世,但葉志娟依舊按照丈夫在世時的規矩,每個月按時寄四十塊錢給老家,從未中斷。
即便如此,王父老家那邊還不滿意,又來過幾次信,以老太太的口吻寫成,說話不是很客氣,當然,主要目的還是要求加錢。
葉志娟回過一封,丈夫已經沒了,工資少了一個人的,自己又拉扯三個孩子,給不出更多,如果再鬧,這四十也不寄了。
看葉志娟態度堅決,那邊才安穩了些。
也是從這時起,王靜文結束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父親的去世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重創,還附帶其他人給予的精神傷害。
有同學就刺撓姐弟三人是沒爹的孩子,這也是敬民在受到欺負后不敢聲張的一個原因。
娘四個只靠著葉志娟的工資過活,扣除給王父老家親人的錢后,剩下的捉襟見肘,明明是三個子弟,卻過著普通百姓的生活,說沒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王靜文之所以在中學沒畢業就去上舞蹈學校,一方面是在學校選拔中脫穎而出,另一方面也是想幫助家庭早點脫離物質生活大幅下降的局面。
舞蹈學校吃住免費,而且有補貼拿,直接給家里省了一大塊開支。
后期因為營養到位,身體二次發育導致無法繼續從事舞蹈行業,王靜文其實內心并沒有什么遺憾,反而覺得早點以干部身份參加工作更合她的心意。
參加工作以后,有了工資,能幫到家里,王靜文還是非常高興的,一切都在照著她的規劃發展。
盡管當時還未滿十八歲,沒有達到法定結婚年齡,但就實際情況來說,真正卡著這條線的并不多,所以北圖的同事也沒少為她介紹對象,但她都以年齡不到拒絕了,一來是小王同學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二來也是想多待幾年,多幫家里幾年。
碰到唐植桐,完全是意外。
當然,這里面無法排除唐植桐風趣、體貼、知冷暖,以及身高給小王同學帶來安全感的原因,甚至有張桂芳慈眉善目帶來的輔助作用。
王靜文用鑰匙開了門,迎接她的是王敬民。
王敬民看王靜文空著手,又期盼的往大姐身后看去,并沒有看到唐植桐的身影,失望的問道:“大姐,姐夫呢?”
“寫作業去,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王靜文賞了弟弟一個腦瓜崩,問王靜瑩道:“靜瑩,咱媽在里屋?”
在得到王靜瑩的肯定答復后,又囑咐她:“靜瑩,看著敬民點,監督他寫作業。”
待王靜瑩答應下來,王靜文才拿著信去了葉志娟臥室。
這里是臥室,也同時兼具書房的作用,葉志娟正在看文件,在看到大閨女進屋后,將文件合上,問道:“你怎么來了?桉子呢?”
“去安東了。”王靜文走到葉志娟身后,摟住媽媽,將自己的腦瓜放在媽媽的肩頭,撒嬌道:“您就知道問女婿,也不關心關心您閨女。”
“你這不是好好的嗎?”葉志娟摸摸閨女的臉頰,滿滿的膠原蛋白,Q彈。
“我好好的,但讓您頭疼的事來了。”王靜文從口袋里掏出信,放在了書桌上。
“唉,我估摸著就快來信了。”葉志娟一看郵戳,就知道這信是從丈夫老家來的。
“有日子沒來信了吧?您還能掐會算啊?”王靜文打趣了一句,抽過椅子,坐在了媽媽身邊。
自從結下梁子后,老家那邊知道從這邊撈不到更多的錢,來信就愈發少了,畢竟寄信也是要錢的,最近一年多甚至一封信都沒有。
反倒是縣上抓住了跟葉志娟打交道的機會,甭管是否來京開會,只要到了川椒的產期,都會順帶給送過一些來,或者通過駐四九城辦事處給送過來。
所以,唐植桐每次來做飯,像二荊條什么的干辣椒都是不缺的。
當然,葉志娟每次都是照價付款的。
一來二去,也就有了香火情,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葉志娟也多少幫了點忙,作為交換,葉志娟要求縣上不能給婆婆及大小叔子特殊待遇。
這也是丈夫在世時,兩口子商量好,共同做出的決定。
親兄弟不假,但識字不過斗大一籮筐,更不用說缺少見識,上來就要官職要工作,可能嗎?
親戚有時候靠不住,尤其是這種單方面索取的親戚,而且心太野,只會成為拖累。
放新中國之前的任何一個朝代,不僅存在裙帶關系,還存在一種特殊關系――鄉黨。
像祁同偉那種將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好單位,甚至安排村口的狗進警犬隊當一把手的雞犬升天行為,大概可以歸為裙帶關系。
鄉黨就要高級一些了,比如東林黨、閹黨,能是老鄉固然好,不是老鄉也沒關系,有個師承、同窗的名義,哪怕往前翻二十代的同宗,只要有共同的利益,都可以稱為鄉黨。
王父的兄弟還上升不到鄉黨的高度,但兩口子也不愿讓其成為拖累。
“今年你奶奶那邊先伏旱后秋旱,聽說莊稼減產挺厲害,而且還剛往各大城市調了糧。”葉志娟給閨女解釋兩句,將來信拆開,打開看了一遍。
“唉。”葉志娟看完,將信放在了一旁,嘆了口氣。
王靜文好奇,拿過信也跟著看了一遍。自從進城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父母幾乎沒有瞞著她的時候。
“現在感覺到京城戶口好了?解決全家的京城戶口?還要解決工作??這想的也太美了吧?簡直異想天開!當初讓她住下,她非要回去,現在不光自己想回來,還要拖家帶口都帶過來,真把京城當自己家呢??”王靜文粗覽了一遍,氣道。
時代在發展,限于物資條件,四九城的戶口如今卡的很嚴格,各部門、單位前陣子已經動員了一批回鄉,公安部門更是恨不能只出不進。
“你氣什么?戶口、工作咱解決不了,無非是想討價還價,多要點錢罷了。”葉志娟倒是看得開,反過來安慰閨女。
“媽,我就沒聽說過兒媳婦給婆婆養老,不管不問才是正常。您干嘛還這么遷就?”王靜文積攢多年的不平,此刻噴薄而出。
“我知道你對奶奶沒什么好感,但在這件事上,你不要帶入自己,你得帶入我這邊。”葉志娟摸摸閨女的頭,頭發還是那么順。
“我就是替您想嘛,替您抱不平。”王靜文心不靜,氣不平的說道。
“傻孩子,我這是在替你爸盡心啊。”葉志娟扭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相片,那是夫妻倆的一張合影,眼中充滿了不舍和柔情。
“那也沒有這么個盡法啊,連自己孩子都顧不上了。”王靜文嘟著嘴,賭氣道。
“那也沒讓你們姐弟仨餓肚子吧?換做是你站在我這個位置,你會怎么辦?”葉志娟伸手拿過照片,用抹布仔細擦拭了一遍,又放了回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要再加多少錢?我和桉子攢了點錢,明天給您拿過來吧?”王靜文將自己代入了一下,假設有那么一天,自己肯定也是要養著婆婆和小姑子吧?想通這一點,當即非常無奈的回應道。
“我工資也上調了,以后每個月再加十塊,寄五十塊錢吧。用不著你們的,也不能用你們的,你們更沒有立場來出這份錢。”葉志娟對此拎得清。
“行吧,您一定別短了家里的,若是不夠用,跟我說。”王靜文是個爽利的性格,既然母親有了決斷,也就聽之任之了。
“你們小兩口過好日子就行,不用操心這邊。”葉志娟知道閨女是好意,但沒有接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還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