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手的工資就這么分個干干凈凈,沒有人不高興,這就挺好。
能用錢擺平的問題從來不是問題,普通人面對的更大問題往往是沒錢!
唐植桐出門抽了顆煙,借助著月光,拿過鐵锨,一邊用作弊器往地窖頂部鋪灰土,一邊用鐵锨往上揚泥土。
“怎么大晚上的干這個?”小王同學聽到動靜,出來看了一眼。
“閑著也是閑著,先鋪上一層,省的降溫再凍了。”唐植桐隨口編個理由,之所以大晚上干不就是為了鋪灰土不引人矚目嗎?
“那我和你一塊吧。”小王同學聽后,感覺很有道理,當即走下臺階。
“不用,這種粗活我來干就行。要不你回屋往爐子里加幾塊柴,我鋪上一層土就回去。”唐植桐停下,將小王同學推向廂房的方向,灰土跟水泥顏色還是有差異的,他生怕小王同學發現什么首尾。
鋪上一層,扔下鐵锨,唐植桐回到廂房炒了鍋松子。
一來不能讓小王同學空口白牙去找朋友買缸,二來明天給椿樹胡同送水餃的時候也捎帶著拿過去一些。
自己才按照定量吃了幾天,已經明顯發覺吃不飽,而岳母一家已經按照定量吃了有一陣子了,拿點松子補充一下營養。
第二天一早,氣溫有所回升。
吃過早飯,小王同學帶了一包松子,匆匆出門去找自己的關系買缸。
張桂芳剁白菜,唐植桐則領著兩個妹妹干活,主要是把剩余的活土撒在地窖的頂部。
唐植桐、鳳珍負責揚土,鳳芝負責摻和。
期間,唐植桐還將近期廂房燃燒后攢下的灰燼摻在了土里。
無論是草,還是樹木,燃燒后的灰燼都是好東西,可以用來肥地,也可以裹在月經布里起到吸附作用,還可以用來制作豬胰子。
豬胰子是百姓對一種古老肥皂的統稱,因其多用豬的胰腺與草木灰制作而成,所以稱之為豬胰子。
豬胰子的老祖宗應該是一種名叫“澡豆”的東西,藥圣孫思邈曾在《千金要方》里記載了澡豆的做法。
把豬的胰腺的污血洗凈,撕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狀,再加入豆粉、香料等,均勻地混合后,經過自然干燥便成澡豆,可作洗滌用途。
現在的豬胰子只是將豆粉換成了草木灰,工藝、形狀有所變化,但功用與它老祖宗相同。
豬胰子因價格比香皂低,所以用的人很多,生命力是很頑強,尤其是農村,市場占比很大。
鑒于其廣為人知的知名度,幾十年后,仍有人管香皂不叫“香皂”,而是稱其為“胰子”。
在鳳珍的協助,及鳳芝的搗亂下,唐植桐很快將活土填在了坑里,但依舊有多出來的部分泥土,就這么任其堆在地窖周圍。
剛填進去的土是蓬松的,等澆上些水,或者下一場雨就會塌陷,到那個時候,得把多出來的這些土再填進去。
等窩脖扛著缸在小王同學的帶領下進院子的時候,唐植桐正在調餡。
放下缸,給了錢,打發走窩脖,一家人開始包水餃。
為了給椿樹胡同一些,一斤肉餡,張桂芳摻上了四五顆白菜,這餡兒也就嘗個肉味。
白菜是副食品店買來的,由于生長時天旱,收獲時凍過,比起自家和押運處發的要小很多,但耐不住放的多。
“現在豬肉供應不多,要是咱四九城還有駱駝就好了。駱駝架子骨大,肉也多,還便宜,說不定能多吃上兩回。”張桂芳一邊搟皮,一邊叨叨著。
“駱駝肉好吃嗎?”鳳芝小心翼翼的捏著水餃,問道。
“肉哪有不好吃的。”張桂芳想了一下,回道,其實是時間長了,她都忘記什么味了。
小王同學聽到在一旁抿嘴笑,唐植桐知道這是個吃過駱駝肉的。
唐植桐小時候確實吃過駱駝肉,父親下班從門頭溝那邊買回來的。
一說起駱駝,可能很多人有一個刻板印象,仿佛只有沙漠等干旱地區才有。
其實,幾百年以來,駱駝在四九城一直充當著非常重要的畜力運輸工具的角色,與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
一只駱駝能馱四五百斤重物,由于以前路況不好,而四九城一直又有煤炭、石灰的需求,駱駝運輸便應運而生。
門頭溝產煤,磨石口產石灰,而古城村及8寶山一帶很多人都以養駱駝為生,于是就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相輔相成,互相促進。
有的養殖戶是自己販煤、販石灰,有的則是出租駱駝,跟幾十年后的出租車似的。
唐植桐小時候見過駱駝,背上馱著筐,鼻子上串著皮繩子,有額外的繩子將多頭駱駝穿成一溜,煤販子走在最前面領著,最后的一頭駱駝掛著駝鈴。
駝鈴是老百姓的叫法,養駱駝的稱其為“報安鈴”。
駝鈴會隨著駱駝邁步不緊不慢的響,由于是銅質的,聲音很清脆,能傳出老遠。
只要駝鈴一直響,商販一般不會回頭,只有駝鈴不響了,才會駐足往后瞅瞅咋回事。
駱駝能馱重物,但天生怕熱,所以春夏之交會被趕到張家口以北避暑,也叫“歇夏”。
只有到了秋天,四九城的孩子們才會再次看到駱駝。
駱駝吃苦耐勞,性子慢,好欺負,也正是如此,老舍寫的那本書才會以“駱駝”給祥子冠名。
駱駝一旦趴下起身也慢,不少調皮的小孩就湊上前逗趴著的駱駝玩,駱駝被惹急了則會朝小孩吐口水,那味道,嘖嘖嘖。
這時候小孩子往往會說一句四九城特有的歇后語:門頭溝的駱駝——倒煤(霉),然后哈哈而去。
駝鈴叮當,串起了唐植桐的童年時光。
其實,這不是僅僅是唐植桐,而是40年之前出生的四九城人的童年。
后來,駝鈴就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軌電車的車鈴,每逢到站,或提示路人注意避讓時都會“當當”響,所以老百姓稱其為“鐺鐺車”。
由于交通發展的需要,前些日子,內城最后一輛有軌電車也停運了,鐺鐺車自此便從四九城的歷史舞臺謝幕而去。
話說回駱駝肉,駱駝作為運輸工具,難免損耗,什么老弱病殘,總逃不過被屠宰的命運。
據說有有些養駝人不舍,臨賣駱駝的時候,還會嚎上一嗓子:“心疼死嘍,我的小兒駱駝喂……”
每每此時,唐植桐都會想起白事上,那些哭喪的大媽,腔調一樣一樣的。
駱駝肉口感略顯粗糙,價格比牛羊肉低,牛街那邊吃的多一些。
駝峰作為八珍之一,肯定走不上普通百姓的餐桌,但其他部位時沒有問題的。
花市這邊有不少貴教人士,當年也有小販推著小車走街串巷吆喝:“五香的駱駝掌剛出鍋,爛糊的嘍……”
四九城特有的韻味悠長的吆喝聲,唐植桐已經很久沒聽到了。
至于駱駝肉嘛,今年是吃不上了,但明后年大概率是有機會能嘗到的,因為豬肉、羊肉、牛肉供應量不足,會供應其他肉類來填補空缺。
為了讓親家能趕在午飯時吃到水餃,張桂芳特意早早的煮了一鍋水餃。
婆婆生前喜食水餃,除了盛出來上供的,張桂芳將其他的先放在茶盤里晾上,自己匆匆又煮了一鍋。
瞧著鳳芝眼巴巴、可憐的小眼神,唐植桐從茶盤里捏出個水餃,遞到她的嘴邊:“這兩天表現不錯,獎勵你一個。”
餡大皮薄的水餃進嘴,鳳芝的嘴巴立馬鼓囊起來,不僅騰不出空來說話,還有一點餃子皮露在外面。
“就知道慣孩子,這兩鍋先給親家送過去。咱包出來吃后面的,等會吃咋了?”張桂芳看了眼兒子,略有不滿。
“媽,咱先嘗嘗味嘛,咸了淡了也好調整一下。”唐植桐笑嘻嘻的又捏起幾個,每人分了一個。
兩鍋水餃得有八九十個的樣子,椿樹胡同三口人,一頓肯定是吃不下的。
“行了,別再吃了。”看兒子理由充分,張桂芳默許一人吃一個,打定主意讓孩子吃后面的。
張桂芳不懂兒子工作上的事情,但以她的人生經驗來看,兒子這次升官離不開親家的提攜,否則小老百姓出身的孩子能年紀輕輕就走上領導崗位?
所以,張桂芳恨不能把親家供起來。
“嗯,嗯,聽您的。”唐植桐也往嘴里塞了一個,餡子足,吃起來略咸。
餃子想好吃,必須得略咸一些,否則不出味,這是作為一個半吊廚子的樸素認知。
每個人的飲食喜好受家庭習慣、社會環境的影響,養成于前半生,而且會伴隨一生。
唐植桐的這點認知來源于穿越前的泉城,從大學開始就跟飯搭子滿大街的去找水餃店,放網絡發達的年代,怎么也得是個探店的網紅。
千禧年左右的門頭房租金還沒高到離譜,那時大街小巷有不少水餃店。
唐植桐大大小小吃過二三十家店的水餃,凡是有口皆碑、店里人流不斷的,口味都略咸,無一例外。
那時的水餃店,有個約定成俗的規定,都是論“兩”賣。
碰到餡子多的,一個人二兩就能飽,三兩能吃撐,兩個人吃半斤正正好好,吃完溜達回學校。
有南方的朋友第一次到北方,一瞅,一兩多少多少錢,心道:嚯,瞧不起誰呢?來一斤!
這時,服務員往往會勸一句:我們家水餃大,你一個人吃不了一斤,三兩就差不多了。
聽勸的呢,吃不了打包帶走,不聽勸的呢,還是吃不了打包帶走,區別在于最后打包多少。
究其原因,這個“兩”不是指的水餃的重量,而是餃子皮的重量,一般來說一斤面能包六十個水餃,三兩就是十八個。
后來,隨著市場化的發展,房租越來越高,很多商家要么餡少了,要么按“份”賣了。
唐植桐就眼瞅著一家比較好吃的店,從一個上下兩層百十平方的鋪面,慢慢發展到單層。
后來就剩個門臉,吃水餃都得蹲路邊小桌上。
再后來門臉也沒了,改在下午下班時在胡同口的帳篷里。
最后創衛嘛,老夫妻倆的帳篷也沒了,改為單賣冷凍水餃,但堅持了沒多久,由于買的人不多,索性就不干了。
唐植桐帶上松子,用高壓鍋裝著水餃來到椿樹胡同的時候,依舊是只有靜瑩、敬民姐弟在家。
“姐夫好,啥好吃的?”敬民兩眼亮晶晶,跟鳳芝別無二致。
吃了幾天定量,唐植桐可太明白這個眼神了,這是對吃飽的渴望。
什么丟人啊、沒出息啊一類的話,那都是吃飽了以后才能顧得上的,沒有餓的皮包骨頭的人不會懂這種眼神。
“水餃。快去拿菜盤子。”唐植桐打發小舅子跑腿后,又問道小姨子:“咱媽呢?”
“加班。”王靜瑩往高壓鍋里瞥了眼,沒忍住,咽了口口水。
“姐夫,來了!”有吃的在前,王敬民踴躍積極,拿出來三雙筷子、三個盤子,并貼心的擺在高壓鍋周圍。
“來,靜瑩,你分。今兒中午敬民最多吃十五個,你最多吃二十個,剩下的留著讓咱媽分配。你倆不許搶,不許打架。”水餃餡多個頭大,葉志娟不在,唐植桐生怕兩個小的貪吃給撐著,第一次給畫下紅線。
“嗯,嗯,姐夫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搶姐姐的!”王敬民迫不及待的表態道。
王靜瑩瞅了一眼臭弟弟,心道:你得有膽子,而且得搶的過才行。
“好孩子。松子也由咱媽分配,讓咱媽每天給伱倆分一點,補充營養,不許偷吃。”唐植桐揉揉小舅子的腦瓜,將松子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后跟靜瑩說:“這個鍋放這,我把那個帶走。你倆在家慢慢吃。”
等唐植桐回到家的時候,一鍋水餃已經煮好,除了張桂芳在煮水餃以外,其他人已經按住盤子開喋。
唉,這家庭弟位。
“喏,咱倆先吃一盤。”小王同學自己的那碗蘸料里有辣椒,于是將早已備好盛有醋的碗往唐植桐面前一推,遞給自己男人一雙筷子。
“嘿嘿,好。”唐植桐洗洗手坐下,沒有跟小王同學和張桂芳謙讓。
媽媽就是這樣,總是家里最后一個上桌的,讓也不上桌。
“唐植桐信!”唐植桐還沒吃幾口,隔著正屋門就聽著投遞員在外面喊信,那聲嗓的穿透力有自己去年的幾分風采。
聽到喊信,唐植桐匆忙往嘴里塞了一個水餃,開門朝外走去,甭指望投遞員能敲門送信,大多都是在外面喊喊拉倒。
唐植桐收了信,跟投遞員道了謝,拿在手里先看寄信地址,呼家樓支局。
自從調到押運科后,唐植桐去呼家樓支局的次數有限,跟那邊的前同事聯系不多,壓根想不出是誰給自己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