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12月6日,星期天。
唐植桐在吃過早飯后,收拾妥當,背著那把氣槍出了門。
小王同學貼心的給自己男人準備了干糧和水,生怕他出門沒吃沒喝。
然而,唐植桐出門后,卻沒有往郊區走,而是去了琉璃廠。
眾所周知,琉璃廠是賣古玩字畫的地方。
老四九城有家底的人不少,遺老遺少、落魄的資本家等等,少不了有些人有家底。
今年的糧食吃緊,有些錢不湊手的人家,就會出一些字畫啥的,再拿著錢“換”糧票果腹。
幾十年后,有個祖上開綢緞莊的演員,眼下就住在海子邊上。
當然,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比鳳芝、敬民都小。
按照他自己在節目中公開的說法,前兩年家里出了變故,也就是從這時候起,開始出售家里的藏品。
出售古玩字畫有一般有三種方式。
第一種是賣給店里,這個來錢快,但價格高不了。
第二種是賣給相熟的人,價格可能會高一點,但很多人礙于面子,不會這么做。
第三種是在琉璃廠擺個小攤,東西放在自己前面,任憑逛街的客戶挑選,至于賣不賣的出去,全憑運氣。
古玩字畫不是管制物資,只要不擋著古玩店的門,門店也懶得管。
小攤跟門店有沖突,但說不上多大。
門店的活有保障,小攤可能今兒開一張,三兩個月的不見蹤跡,真有錢的也不會選小攤。
這種事,街道上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市面上工作崗位沒那么多,總得給這幫人找一口飯轍吧?
至于傳說中的“黑市”,唐植桐是有所耳聞的,但跟集市區別非常大。
起碼目前沒有人敢在胡同內組織交易,并以此收取“門票”的。
黑市基本都是交易各種票據,只要錢到位,沒有他們搞不到的。
票販子大多集中在公園門口或里面。
據唐植桐所知,東單公園的票販子比較活躍。
一來,東富西貴的格局并沒有改變太多,這附近以有錢人居多,市場比較大。
二來這地方好隱藏,三嘛,萬一有人來抓,方便逃跑。
遞顆煙的工夫,錢貨兩訖,想抓到也挺難,除非釣魚那啥。
至于票販子的票據哪來的嘛,唐植桐不愿意去猜,這事輪不到他操心。
這也是唐植桐不愿去涉足這類市場的原因之一,自以為有些事做的很隱蔽,但如果這些事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那這事也就不那么隱蔽了。
出了胡同口,氣槍、自行車、掛包、水壺已經了無蹤跡,全被唐植桐薅進了空間。
兩分錢的看車費不貴,但溜達完還得回來取車,有點費腳,浪費體力。
琉璃廠的小攤不少,唐植桐溜溜達達,駐足瞅瞅,只看不過手。
唐植桐想找點好木料,既然是給小王同學做個梳子啥的,用松木、榆木不合適,起碼也得是個紅木。
“同志,能看看這個嗎?”唐植桐蹲在一個攤位前,看到一個小玩意,有點意思。
“行,您盡管看。”攤販蹲在攤位后面,雙手揣在袖口里,點點頭,天冷,一點拿出手來的意思都沒有。
在攤販首肯后,唐植桐才將東西拿起來,仔細看了起來,黑不溜秋,其貌不揚,但入手挺沉。
放在鼻尖聞聞,有股淡淡的香味,能跟檀木對上號。
“嘿,同志,您眼光真好,這是開了門的物件,傳承有序,是從梅老板的戲班里傳出來的。”攤販看唐植桐上心,話也就多了起來。
“哦?干嘛用的?長得挺奇怪的。”材質對,但模樣怪,唐植桐順口問了一句。
攤販臉上的笑容一滯,感情您不認識?但還是給唐植桐講解道:“這叫檀板,也叫牙子或者梆板,是戲班子里打鼓用的。”
“哦,您這么一說,漲見識了。您出個價。”唐植桐看了一下尺寸,將近三十公分長,七八公分寬,雖然中間厚了點,而且中間有孔,但可以后期打磨、規避掉,不影響做梳子。
“來,咱拉個手?”攤販看唐植桐想要,這才把手從袖子里掏了出來。
“抱歉,我不會。您直說就行,這周圍也沒旁人。”琉璃廠街上人不多,這個攤位背光,人更少。
“既然您誠心要,給兩塊錢得了。”攤販故作大方,將手一揮,報了個價。
“高了。”唐植桐說著,將鼓板又放了回去。
“那爺們您出個價,我品品。”攤販也不著急,只要顧客不走,就還有戲。
“我算算。”唐植桐低頭找個小石子,在地上劃拉了起來。
長寬高相乘就是體積,取長寬高的最大值,三塊鼓板加一塊,體積0.0036立方米。
唐植桐不知道這玩意原來賣多少錢,但不妨礙他在年初打家具的時候知道檀木的價格,單價乘以體積,就是紅木的原料錢。
“上好的紅檀,一方一百五,做這么三塊,五毛四。”唐植桐算完,扔下小石子,撲拉撲拉手,報價道。
“哎吆爺們,這個價太低了,您還沒加手工費呢,對吧?您去文化用品公司掃聽掃聽,一根檀木的鼓板最低也得一塊錢。這個價不行,不行。”對于唐植桐的報價,攤販連連搖頭。
“嘿,真正的大料、好料,沒人會拿來做小物件,這幾個都是用邊角料做的。我說一方一百五那都是上好的紅木。何況,你這是個舊的,不能拿文化用品公司新的比,您說呢?”唐植桐站起身來,一副要走的模樣。
“不行,不行,這個價太低了,還不夠我收回來的本,我總不能賠錢吧?我看您也是誠心要,這樣,咱倆一人讓一步。一塊五,怎么樣?”攤販主動降了五毛,討價還價道。
“呵呵,我再看看。”唐植桐用腳將剛才寫寫畫畫的痕跡抹掉,然后搖搖頭,轉身往外走。
一步、兩步、三步。
“哎爺們,咱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攤販看唐植桐沒有回頭的趨勢,沉不住氣,把唐植桐喊住。
“多少?”唐植桐站定,轉身,但并沒有往回走。
“這個數,怎么樣?”攤販這回站了起來,朝唐植桐豎起了一根手指,是食指,不是中指。
“這個數吧,行我就拿著。”唐植桐伸出手,做了個“八”,又給砍去了兩毛。
“得,一大早的,跟您討個利是,也算是開個張。”攤販有些糾結,不過最后還是跺跺腳,接受了唐植桐的報價。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唐植桐拎著鼓板繼續往前走,然后看了場熱鬧。
這個攤位迎著陽光,太陽曬著,暖和一些,圍了一圈人。
一小年輕的正在一攤位前拿著玉上手仔細瞧呢,就見一大爺領著幾個派出所的同志過來,把攤販給摁住了,嚇得小伙一哆嗦,把玉放在了攤位上。
“哎!怎么了,怎么了?憑什么抓我?”攤販不樂意了,大聲嚷嚷著。
“老實點!你這些東西哪來的?”派出所的東西指著地上的東西問道。
“收的!賺點糊口的飯錢也不行嗎?還有沒有天理了?逼死個人啊!”攤販梗著脖子抗議道。
“那你知不知道這些是哪里來的?”來人將地上的東西一股腦的打包起來。
“我從別人手里收來的。”攤販嘴硬道。
“老實點!去派出所說清楚!”派出所的同志不聽他掰扯,連人帶物都帶走了。
“小伙子,你知道你拿的那個是什么嗎?”攤販連著東西全被帶走,其他看熱鬧的人這才開始跟小伙子搭話。
“啥?不是玉蟬嗎?”小伙子還有點懵,自己好好的看著玉,一下子啥都沒了。
“是玉蟬不假,你沒看到那玉蟬沒有穿繩的孔嗎?”小老頭指點道。
“這我倒沒注意,有什么說法嗎?”小伙子求知若渴。
“嘿,沒孔的叫含蟬,是人去世后塞嘴里的。還有你剛才把玩的那個,你稱作牙簽蓋的東西,伱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嗎?”小老頭嘿嘿一笑,有些賣弄。
“唉吆,您別說了,我有點犯惡心。”小伙子皺起眉頭,光聽別人說玉蟬好,代表一鳴驚人什么的,哪成想有這么多講究?
“做什么用的?”小伙子不問了,但耐不住有其他人好奇。
“嘿嘿,漢代的時候,人去世后講究塞九竅,俗稱九竅玉。玉眼蓋一對、玉耳塞一對、玉鼻塞一對、白玉蟬唅一個,下面前面、后面各一個。剛才那個是放老爺們那活的。”小老頭猶如惡作劇般解釋了一下,把小伙子惡心的不輕快。
小伙子都快吐了,臉憋得通紅,把手指頭一個勁的往身上擦,剛才他好奇,把手指頭給塞進去了。
“哎不對啊,剛才不是兩套嗎?怎么只有一個帶洞的?”有人追問道。
“那套是女的用的唄。這套東西沁色很重,不知道從哪個老祖宗墳里挖出來的。逮了他,不冤。”小老頭言道。
“嚯!漲見識了,得虧剛才沒上手,多晦氣啊!”旁邊的人幸災樂禍的看著剛才上手的小伙子。
小伙子那叫一個難受,反胃想吐,估計胃里也沒啥東西,只干嘔了兩聲。
“小伙子,你以后買玉蟬,一定要選帶孔的。玉蟬的腹部最好選那種帶‘鳴器’的,那個才寓意一鳴驚人。有些不懂的,雕個母蟬,一輩子都叫不出聲,不吉利。”小老頭也有厚道的一面,挺講究,臨走的時候跟小伙子交代道。
“我謝謝您吶,以后再也不碰這玩意了。”小伙子連連搖頭,什么玉養人、君子如玉啊,可去特么的吧!
隨著老頭和小伙子的離開,人群也三三兩兩的散去。
唐植桐看天色還早,進了一家文玩店,因為里面有木雕。
店里只有一個中年男人,手拿著刻刀,正在雕刻。
“同志,這梳子可以拿給我看看嗎?”唐植桐沒做過這種手工,打算開工之前先看看實物,若是能套出點制作技巧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六毛。”售貨員放下刻刀,撲拉撲拉手,將梳子拿出來,順帶報了個價。
梳子的用料看上去挺扎實,但不是紅檀,不過樣子很漂亮,上方雕著一對鴛鴦。
“同志,來,抽顆煙。”唐植桐放下梳子,一臉笑容的真誠讓道。
“抽煙也不能便宜,店里有規定的。”售貨員一愣,接過煙說道。
“瞧您說的,不是讓您便宜。”唐植桐給對方點上,才開口道:“是這么個情況,我這馬上結婚紀念日,我想著送愛人一件禮物。想來想去,梳子挺合適,不過我想自己親手做一把,這樣更有意義。頭一回做,沒經驗,想跟您請教一下,這里面有什么技巧。”
“嚯,感情來這偷師了?”售貨員樂了,唐植桐這么坦誠,他倒沒反感,至于少賣一把梳子,無關緊要嘛,反正自己也沒有提成。
“實在是沒招了,讓您見笑了。”唐植桐愿意為知識付費,陪著笑臉,將一盒沒拆封的大前門放在了柜臺上。
“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就是挺費功夫的。首先你得整好型……”坦誠是必殺技,售貨員見唐植桐上道,就沒藏著掖著,薅過一把半成品,給他一五一十的講了起來。
“好嘞,謝謝您。”認真聽完后,唐植桐才道了謝,出了門。
看在煙的面子上,售貨員講解的很詳細,給唐植桐指明了方向。
唐植桐可不敢小瞧玩木雕的手藝人,手里的活那叫一個好。
幾十年后,有部分愛好特殊的京爺,喜歡找姑娘友好切磋、交流生理構造,更喜歡在完成生命大和諧后,發揮“鈔能力”,征得對方同意,拍上幾張照片留念。
等攢夠一定數量,京爺就來琉璃廠找相熟的師傅,把照片給師傅留一份,讓師傅照著刻出來,然后串成手鏈留念。
這種行為確實有些吃的太飽,得嚴厲譴責、批判,但雕刻師傅的手藝沒得說,惟妙惟肖。
再加上盤的好,看上去有一種妖艷的美。
當然,現在是沒有這種行為的,大家伙都在為如何多吃一口犯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