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唐植桐摸黑往家走的時候,老寇正在醫院里躺著,因為他今兒挨揍了……
俗話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自從唐植桐調侃去換票賺差價,老寇就上心了。
當天晚上是把這事給放下了,但第二天卻越琢磨越有道理,星期一一上班就瞅準機會去找同事打聽哪有賣糧票的。
冬天供應的蔬菜本來就少,其他副食也比往年少,大家的定量都不夠吃,要是家里再有兩個半大小子,那可真就要了老命了。
老寇的同事只當他家里缺糧,也沒往其他方面想,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老寇。
老寇是個有心計的,下了班后,專門去了一趟東單公園,在里面溜達了兩圈,想看看有沒有人購買糧票,都是找誰買的。
由于他頭一回來,沒找對方式,兩圈下來愣是沒看出眉目,餓著肚子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老寇上班就去找那同事抱怨:“我下班就過去了,哪有賣票的?你莫不是誆我吧?”
“得,你就當我誆你吧。”老寇的同事一聽,就有些生氣,感情自己好心告訴他,反過來被倒打一耙?
“哎吆瞧我這張破嘴,我就是太急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過去凍了半宿,愣是沒見有人賣票。”老寇有求于人,態度立馬軟了下來,死皮爛臉的。
“不該啊,下班的點人多,票販子才不舍的走呢。你怎么找的人?”見老寇服軟,同事也沒有為難他,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大家都一個單位,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要是真不跟老寇說透,保不準他在后面編排自己。
“我就進去溜達啊,這大冷天的,也沒幾個人。”老寇說道。
“得嘞,你再過去的時候,進了公園門口就左張右望,跟找人似的試試。”同事知道了癥結所在,給老寇支了一招,隨后忙自己的了。
于是乎,老寇下班后又去了東單公園。
這回終于有人上來搭茬了:“爺們,要糧票嗎?”
老寇一瞅,好家伙,這不是昨兒那個蹲角落抽煙的青年嘛。
直到此時,老寇才反應過來,大冬天冷哈哈的,要是沒事誰會在公園干坐著呢?
“什么價?”老寇揣著袖子,低聲問了一句。
“粗糧一塊,細糧一塊五。”票販子報價道。
“太貴了。”老寇搖搖頭,確實是嫌貴,也確實是沒打算買。
“嘿,爺們,你可以去其他地方掃聽掃聽,咱四九城都是這個價。”販票的小青年還是那套說辭。
“那你們收糧票嗎?”老寇試探的問道。
“不是,爺們,你是來賣糧票的?”票販子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老寇,問道。
“不是,我就問問,家里揭不開鍋了,想用細糧票換粗糧票,賺個差價。”老寇看到票販子的眼神,慫了,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看你這打扮也不像揭不開鍋的模樣,回去吧,別在這找不自在了,省的咱爺們撕破臉。”票販子聽了老寇的打算,用力的在老寇的肩膀上拍了拍,威脅他走人。
他們確實不需要換票,來這邊買票的絕大多數都是買粗糧票,粗糧票不僅不顯眼,而且拿著去一些飯館同樣能買白面饅頭,價格更劃算。
老寇慫慫的點點頭,轉身往外公園門口走去。
票販子“嘁”了一聲,不再關注老寇,又回到角落里蹲著,等著下一個顧客上門。
老寇多少也算個文化人,讀過魯樹人的《阿q正傳》,里面的趙阿貴曾說過: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老寇的想法跟趙阿貴差不多,票販子做得,我做不得?
于是乎,老寇站公園門外,不肯走了,打算搏一把,一斤糧票哪怕換三毛錢,自個今天就算沒白來。
說實話,老寇是有些惙惙不安的,但他會自我安慰:自己只是換糧票,不是賣糧票,跟票販子沒沖突。
由于角度的原因,公園里面的票販子是看不到老寇的。
“你們新添換票業務了?”一個老主顧來找票販子買糧票,等待取票的空檔里,主動問道。
“瞧您說的,我們都是出票,不換票。”由于光線不佳,票販子將錢湊到臉跟前數錢。
“嘿,我還以為門口那老頭跟你們一伙的呢,攔住我,問我要不要換票。”老主顧同樣的做派,將票湊近數了一遍,確認無誤后,撂下一句話就走了。
票販子聽了這話立馬就想到了剛才的老頭。
站在票販子的角度,這明顯是來給自己添亂的,自然不愿意放任不管。
悄無聲息的摸到大門口,老寇正揣著手蹲在墻角觀察著街面上的行人,每逢有人在公園門口駐足,他都會過去搭句話。
票販子就這么瞅著,等旁邊沒人后,才過去薅住老寇,一把將他拉了起來,由蹲著變成了站著。
“好好說話你不聽,是吧?也不掃聽掃聽這是什么地界,敢來這給爺添亂?!想錢想瘋了吧?!”票販子一手抓住老寇的衣領子,另一手握成拳,往老寇的肚子上一下一下的掏著。
干這行時間長了,票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雖然大多數是過來買糧票的,但也有像老寇這樣過來賺差價的,更有家里實在有困難,想賣幾張糧票應急的。
無論哪種情況,大多數時候都是轟走的多。
如果有沒眼色的,他們不介意友好切磋一下。
干他們這行的,沒幾個是善茬,打起人來不手軟,但地方挑的也好,知道打哪既讓人疼,還打不出毛病。
“招子放亮一點,下次再讓小爺看到你,扒光了把你扔公園雪地里!”票販子打夠了,一把將老寇推倒在地,朝旁邊吐了口口水,兇神惡煞般的撂下幾句狠話,然后掉頭走了。
老寇捂著肚子在地上緩了老大一會,才坐起來。
本來就沒吃晚飯,又被捶了一頓,肚子里那叫一個翻江倒海,但還吐不出東西來。
老寇手扶著墻站起來,打了個趔趄差點又摔倒,抹了一把淚,這才踉踉蹌蹌往家走。
東單公園離鐵轆轱把不算遠,但望山跑死馬,更不用說老寇現在這種狀態。
等老寇挪到家的時候,天早已黑透。
“哎吆,急死個人,下班怎么耽誤這么久才回來?飯都快熱三遍了,快點洗洗手,先坐下吃飯。”老伴見到老寇后,那話就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的往外出。
老寇沒吭聲,捂著肚子,扶著桌沿,慢慢的往下出溜。
“你這是咋了?可別嚇唬我啊!”老伴這才發覺不對,也顧不上管鍋,立馬上前關心。
“別喊了,給我倒杯水,緩緩就好了。”老寇有氣無力的說道。然而,緩緩也沒好,喝進去的水又差不多都吐了出來。
“老頭子,咱去醫院吧。”老伴不放心,用手背放在老寇的額頭上試試溫度,在她的印象里,以前發燒燒的厲害就會吐。
“有錢燒的,有那個錢多吃一口不香嗎?”說到錢,老寇又心疼起來,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揍,怎么算怎么虧。
“別站著了,給我拿飯,吃一口就好了。”盡管老寇覺得肚子里依舊不舒服,但那種饑餓無力感很清晰,都在提醒他盡快補充能量。
幾口飯下肚,老寇還是胃里不得勁,差點將剛吃進去的給吐出來,不過被他硬生生的又給咽下去了。
老寇不光對別人摳,對自己也摳,這回票沒換出去,要是再吐了,那豈不是更虧?
吃啥都想吐,這要是碰到個無知的主,壓根就不會放在心上,躺下睡一覺,說不定明天就好了,無知者無畏嘛。
但老寇畢竟還有點文化,像這種情況,越有文化越害怕。
“不行,去醫院吧。”再一次將想吐的沖動給壓下去,老寇終于松了口。
在老伴和孩子的照顧下,老寇被放在了借來的板車上,推著出了胡同口。
從1956年起,為了充分發揮醫療機構的作用,四九城實行分級分工醫療辦法,盡可能的使病人能就近就醫。
辦法將全市的醫院分為市中心醫院、中級醫院和基層診所三個等級。
都這個點了,市這邊的小診所已經關門歇業,哪怕是四九城第四醫院也沒人值班。
四九城第四醫院位于崇文門外大街抽分廠,是一所中級醫院。
崇文門以前也叫稅門、酒門,因為滿清的時候,進京的貨啊、酒啊大多走水路,都從運河經東便門走崇文門進城,為了方便收稅,滿清就在崇文門西邊開了個抽分廠,顧名思義抽分成的意思。
第四醫院沒人,就只能往同仁醫院送。
同仁醫院歷史挺久,在56年被劃分為市中心醫院,是最高的那一個檔,類似于幾十年后的三甲。
好在兩家醫院離的并不遠,同仁醫院就在東交民巷東口,緊挨著東單公園。
同仁醫院的大門由三個相連的拱門組成,大門外面掛著木板做的牌匾,白漆黑字寫有“同仁醫院”字樣。
白天的時候,中間的大門是敞開的,晚上則只開了側門。
老寇今晚兜兜轉轉,又來到了這邊,從側門進了醫院。
“哪不舒服?”同仁醫院這邊有人值班,值班大夫脖子里掛著聽診器,先讓被架著進來的老寇躺在旁邊病床上,才開始問診。
“吃啥吐啥,喝水也吐。”老寇的老伴代為回答道。
“這種情況多久了?”值班大夫一聽,先把剛才拽下來的口罩重新戴了起來。
“自從今天回來就這樣,大夫,他這是咋了?”老寇的老伴急切的問道。
“先把他上衣上面解開幾個扣,我聽一下。”值班大夫用手握住聽診器的聽筒,盡量把聽筒的握的暖一些。
聽診先從心肺開始,在上面的時候時候還好,老寇沒什么反應,當聽筒往下挪的時候,老寇“唉吆”了一聲。
“疼?”值班大夫一邊問,一邊又用手按了一下。
“別按了,別按了,疼。”老寇這下終于開口了。
大夫并沒有聽老寇的,而是解開襖下面的扣子,觀察了一下,接著又用手按了幾下,確定了疼痛的范圍:“家屬,把扣子系上吧。”
大概疼痛的范圍在腹部,膚色沒有很大異樣,大夫問道:“肚子怎么回事?”
“前兩天下雪,地上滑,下班的時候摔了一下,正好地上有石頭,摔了個結實,硌的。大夫,我這不要緊吧?”老寇沒好意思說被打了,撒了個謊。
“沒啥大事。你是回家休息,還是在這留觀一宿?”大夫坐回椅子上,抓過鋼筆,準備開單子。
“來都來了,在這住一宿吧,放心。你說呢,老頭子?”老寇的老伴說完,看向老寇。
“行!”老寇一狠心,錢就錢吧,錢買個放心。
“家屬先去交一下費。”大夫問了病人姓名,唰唰唰開好單子,交給老寇的老伴,隨后讓老寇的孩子將病人扶他到觀察區。
孩子不管錢,老寇的老伴打聽著去了收費處,交錢的時候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九毛錢?這么貴嗎?
仔細問了一下價格,急診的掛號費比普通掛號費高一些,每人次五毛錢,留觀一宿的價格是四毛錢,但好歹還有張床。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老寇摳,老寇的老伴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心疼,但好歹理智尚存,得先保住老頭子的身體,家里才會有工資開支。
為了讓自家老頭子放心,她回去以后愣是一聲沒吭,沒跟老寇說了多少錢。
老寇躺在病床上,這回已經緩過神來,肚子除了表面有些疼,里面已經好了很多,這一會又餓了,胃里火急火燎的。
“你去問問大夫,胃里不舒服,看看這邊有沒有吃的。”老寇本想忍忍,但實在是忍不住了,晃醒了趴在旁邊打瞌睡的老伴。
對于大多數女人來說,男人就是她們的天。
老寇的老伴,揉揉眼,嘟囔了兩句出了門。
“食堂都下班了,哪還有飯?”晚上沒病人,值班大夫正躺在急診的病床上打瞌睡,被推醒后直接起來,在聽完病人家屬要求后問道。
“那咋辦,餓的胃里難受。”老寇的老伴也是一臉為難。
“你老伴有工作吧?能報銷吧?”醫者仁心,大夫看著一大把年紀的老寇愛人,到底還是起了惻隱之心。
“有,能報。”老寇的愛人忙不迭的點頭,想不通這跟工作有啥關系。
“嗯,我給他開幾片藥,你回去讓他吃上,再給他開瓶葡萄,一會給他打上。你先去交費,再去拿藥。”大夫又薅過處方單,唰唰唰的開了單子。
葡萄啊,這可是好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