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星期二。
張桂芳一大早就把昨晚蒸的栗子窩頭裝好,還額外帶了些昨天買蓮藕,昨天吃剩的南瓜也切了一半,最后覺得還不夠,又裝了兩顆大白菜。
“媽,太多了。我媽托食堂師傅定了些青菜,今天就能送過去,咱留著吃吧。”小王同學看著那滿滿一網兜菜,想往外掏一點。
“別掏,都拿著。鳳珍、鳳芝都在那邊吃,定量和菜都該我出,再說還得給人家老師準備點,一定要伺候好。”張桂芳抓住網兜的口,不讓兒媳婦從里面掏出來。
“聽咱媽的,得走了,鳳珍和靜瑩還得去上課呢。”唐植桐把自己裹嚴實,又檢查了一下鳳芝的行頭,接過網兜,往外走。
丈夫有了決斷,小王同學還是聽勸的。
“你去上班吧,我把鳳芝和東西送下,再送她倆去學鋼琴就行。”小王同學看著丈夫一副要去椿樹胡同的模樣,開口道。
“不用,我那也沒啥事,等下午再過去,今天過去做兩個菜。總不能讓咱媽下班回去做吧?”唐植桐笑笑,將自行車調轉車頭,立好自行車,把鳳芝抱上后座。
聽唐植桐這么說,小王同學才熄了聲。
來到椿樹胡同,小王同學帶著兩個妹妹去了音樂學院,沒讓唐植桐跟著。
這大概就是在單位人緣好的福利吧,家里有事說一聲,沒有人會故意為難。
當然,小王同學也不可能天天這么逃班,商量著只帶前幾天,等幾個弟弟妹妹適應了,就回去正常上班。
有唐植桐在,葉志娟很放心,丟下敬民去了婦聯。
鳳芝沒想到自己一來,姐姐就出了門,姐妹倆就打了個照面。
這是鳳芝頭一回進筒子樓,對啥都好奇,感覺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來,我告訴你家里的東西怎么用。”唐植桐先領著妹妹轉了一圈,除了葉志娟的臥室,其他都轉了一遍。
敬民笑吟吟的在后面跟著,待唐植桐教完,開口道:“姐夫,我能出去玩一會嗎?”
“不行,你倆拿出課本來,老師一會就到。等老師來了,得尊敬老師,不能調皮。”唐植桐不光沒放敬民出去,還立了規矩,得給老師留下好印象啊!
敬民噘著嘴,很不高興,不光不能跟小伙伴們玩,還得跟個小女孩一塊學習,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跟女生坐一起呢?
“鳳芝,一會可不許打敬民,你們要做好朋友。”唐植桐不偏不倚,囑咐完小舅子,又叮囑妹妹道。
“可拉倒吧?就她這小身板,還打我?”王敬民輕蔑的一笑,伸出拳頭來展示了一下,示意自己很有力量。
“嘁,瘦的跟綠豆芽一樣,風大一點都能把你吹跑。你這樣的,我一個能打仨!”鳳芝也不甘示弱,雙手掐腰,鼻孔都快朝天了。
“嘿,把我剛才的話當耳旁風是吧?皮癢了,是吧?”唐植桐拍拍桌子,警告道:“告訴你倆,中午我做飯,誰調皮就餓一頓,沒飯吃!”
“哦……”一聽這話,敬民就慫了,但嘴上沒示弱:“只要她不惹我,我就不打她。”
“切,誰稀的理你?”鳳芝輕蔑的看了敬民一眼,從書包里掏出課本、作業本,準備先寫一點。
“行了,你們倆先準備準備,我下去看看,老師快到了。”唐植桐看了一眼手表,人家頭一回正式上門授課,該有的禮數不能缺嘍。
唐植桐這邊剛下了樓,鳳芝就開始瞅收音機。
這個東西她聽別人說起過,去同學家玩的時候也見到過,同學的媽媽說這叫“話匣子”,能從里面傳出人說話的聲音,但鳳芝從來沒聽到過。
“這是話匣子嗎?”鳳芝指著收音機,問王敬民。
“哼!”王敬民頭一扭,不予回復。
王敬民已經好幾天沒有跟小伙伴們玩了,他也想跟鳳芝說話,但堂堂司令員,怎么能跟女生說話呢?所以只能憋著。
鳳芝討了個沒趣,撇撇嘴:“哼,我跟嫂子說你欺負我。”
“你胡說!我哪有?說謊的孩子最討人厭!”王敬民憋不住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姐的巴掌,那是真打啊!
鳳芝擼擼袖子,看看自己蘋果大的拳頭,真想把眼前的小男孩摁在地上捶一頓啊!
但一想,這是嫂子的弟弟,得給嫂子面子,又忍了下來,但嘴上沒饒了王敬民:“哼,你穿過我的花棉褲!”
王敬民一聽這個,了不得了,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啪”一下就炸了,開啟了互相傷害模式:“你寫字真丑!”
“你穿過我的花棉褲!”鳳芝也不知道敬民有啥丟人的事,只咬死了棉褲,拿這個說事。
“你……你不講理!”王敬民漲紅了臉,他是真的穿過一天鳳芝的花棉褲,雖然第二天大姐就拿來新的換了下來,但畢竟是穿過,這事小伙伴們都不知道,要是傳出去……
王敬民不敢想。
“你穿過我的花棉褲!”鳳芝明顯看出了敬民的底氣不足,繼續魔法攻擊。
王敬民攥緊了拳頭,咬著牙服軟:“咱不說這茬,行嗎?”
“那你把話匣子打開,我想聽。”鳳芝眼珠子一轉,看向桌子上的收音機。
“行!”王敬民這回學乖了,壓根不敢冷哼,麻溜的起來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是調好的,打開就有動靜。
眼下四九城的收音機只能收到兩個合法的電臺,一個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另一個是北京人民廣播電臺。
限于技術條件,現在有地方電臺的城市并不多,絕大多數國人獲取新聞動態的來源都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王家的收音機也不例外。
最耳熟能詳的是在《歌唱祖國》的伴奏聲中,播音員播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時間。
現在哪怕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也并非全天播報,中間有休息的時間。 聽著收音機里傳出來的新聞,王敬民在一旁討好道:“現在的節目不好聽,下午的時候有《小喇叭》,到時候我給你打開,可好聽了!”
“真的?”鳳芝不可置信道,這孩子態度變化太快了!
“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當然是真的!”王敬民舉著拳頭保證道。
“那好吧。”鳳芝有些戀戀不舍,雖然自己聽不懂,可是很神奇啊,一個盒子竟然能說話!
王敬民關掉收音機,把鳳芝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你看,人家都說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咱倆雖然做不成好兄弟,但也算穿過同一條褲子吧?既然穿過同一條褲子,起碼也是好朋友吧?”
“你想說啥?”鳳芝一臉嫌棄,好像自己樂意將褲子給他穿似的,還不是看在嫂子的面子上才委屈的答應?
“好兄弟不能背后捅刀子,好朋友也不能,你得保證不將我穿過花棉褲的事情告訴別人。作為回報,我帶你聽《小喇叭》,天天帶你聽!”王敬民知道鳳芝要在自己家和自己一起學習好幾天,所以拿這個來換取她的保密。
“好,我答應。”鳳芝覺得自己能做到,跟自己人說不算別人吧?何況這一片的別人自己也不認識啊。
“那拉鉤!”王敬民終于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朝鳳芝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個小朋友將小拇指勾住,這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拉鉤上吊對于小孩子來說非常神圣,就如同媽祖娘娘之于福建人,一旦許諾,絕不反悔。
等唐植桐帶著古恪展上來的時候,就看到妹妹和小舅子正在專心的溫習課文,面露欣慰,招呼兩位小朋友跟老師打招呼。
給古恪展做了介紹后,唐植桐沒有留下的意思:“你先教著,我到什剎海轉一圈,看看能不能釣個魚,加個菜。”
釣魚是假,給佟旺送魚是真。
還有最后90斤魚,給完這一批,兩人就兩清了。
唐植桐騎著自行車,出了婦聯宿舍的院子,先找了個郵筒,將昨兒寫的信投了出去,趕巧的話,今兒他們幾個就能收到信。
投了信,才慢悠悠的往什剎海方向騎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話說佟旺從過了元旦就琢磨著不要斷掉唐植桐這根線,在他看來無非就是錢的事嘛,反正他又不缺錢。
上個星期,佟旺拉著他那個烤白薯的爐子,想在大門口蹲守來著,但他來晚一步,打開院子的大門,一麻袋的凍魚安安靜靜的躺在院子里。
今兒個,佟旺學乖了,起了個大早,依舊是那輛三輪車,依舊是那個爐子。
大門敞開著,佟旺拿個馬扎子,直接坐在車里,靠著爐子取暖,面朝大門,就等著唐植桐從這邊路過。
唐植桐提前打開作弊器,還打算跟上回一樣,把麻袋“扔”進去算球,壓根沒想到院子門口蹲了個NPC!
唐植桐內心道了一聲晦氣,下車調轉車頭,騎上打算去什剎海,既然那么愿意等,那就等一天吧,老子今兒不送了!
可起了沒多遠,唐植桐又停下了。
佟旺能等這一回,會不會再等第二回?
逃避不是辦法,得把這事了了,過個消停年啊!
想通這一茬,唐植桐又蹬上自行車,鉆進了小胡同。
等從胡同出來的時候,自行車后輪擋泥瓦上的車牌號已經糊了一層灰,剛好達到看不清號碼的程度,大梁上也多了一個麻袋,里面裝著剩下的90斤海貨。
來到佟旺小院的大門外,唐植桐裝作剛發現佟旺的樣子,驚訝的說道:“吆,佟二爺今兒好雅興,擱這曬太陽呢?”
“哎吆,我的好兄弟,你讓我好等啊。”佟旺看到唐植桐,活動活動手腳,從三輪車的上面蹣跚的爬下來。
唐植桐知道佟旺對自己沒有什么固定稱呼,叫啥完全看他的心情,看他是否有求于自己,看來今兒是想續費?
唐植桐裝作沒聽懂佟旺想表達的意思,將自行車立在門外,拎起麻袋就進了大門,將麻袋扔在了拐角處,從外面正好看不到:“咱都是老交情了,我這人一個唾沫一個釘,講話是算數的,絕對不會給佟二爺缺斤少兩。”
“瞧你說的,我就是信不過家里的老婆子,也肯定信得過我的好兄弟。”佟旺板著個臉,一本正經的說道。
“得嘞,您過過稱?最后的90斤,只多不少。”唐植桐想問問佟旺的好兄弟是不是叫順溜,但一想他也聽不懂這個梗,于是公事公辦,想早點脫身。
“不用稱!我信得過你。外面怪冷的,你把車推進來,咱哥倆去屋里坐下暖暖?”佟旺邀請道。
“承蒙二爺瞧得起,我是真想陪您嘮嘮,但我也是真有事,得趕緊回去。二爺,咱這樣可就算兩清了,咱都過個消停年。”唐植桐說罷,朝佟旺拱了拱手。
“哎呀,莫急嘛,我這還有點小事。”佟旺也不廢話,把大門關上一扇遮住路人的視線,從袖口里掏出兩條小黃魚遞給唐植桐。
“二爺,別介。就咱倆的交情,您有事我還能干看著不成?您說說啥事,我相信二爺也不會讓我為難,辦不成您多擔待。”唐植桐嘴上說的客氣,但態度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事對兄弟你來說還真不難,舉手之勞的事情。我還想再要些魚,一直供到天兒化凍就成。”佟旺仿佛沒有聽懂唐植桐的言外之意,直接說了自己的需求。
“哎吆我的好二爺哎,您就別為難我了。
昨兒個菜店什么情況,相信您也知道。
就眼下這年景,我實在是淘換不到魚了。
實話告訴您,我是提前從關系戶那得了消息,前幾回把大頭都給您送過來了。
要是再按照一開始的數量磨磨唧唧的往這送,估計就得給您退錢了。”
訴苦嘛,跟誰不會似的,唐植桐堅決不松口。
賺錢多少算夠?賺到什么程度收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定標準,反正唐植桐覺得現階段來說,自己賺的錢已經夠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