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這女的是誰呢,去年下雪的時候,郵電學院幫著附近公社搶收白菜,放學路上唐植桐碰到的那個賣蔥姜的姑娘。
唐植桐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邊哭著一邊打她那個糟蹋白菜幫的弟弟。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把凍了的白菜幫背回家,看來生活還是很困難。
“你沒事吧?”唐植桐停好自行車,上前把姑娘給扶了起來。
那倆搶劫的自知理虧,猶如撒了韁的野狗,仗著熟悉地形,一轉眼的工夫已經跑沒了人影,哪怕唐植桐開了掛,都沒找到。
“沒事,謝謝。”姑娘猶自后怕,站也站不穩,被唐植桐扶起來后,又扶著筐蹲了下去。
唐植桐往回走幾步,彎腰將吹落在地的圍巾撿起來,這得虧是被地上的樹枝刮住了,否則早被風吹遠了。
唐植桐拍拍圍巾上面的塵土、枯葉,遞給姑娘:“快圍上吧,風挺硬的,別凍感冒了。”
“謝謝。”姑娘單手接過圍巾,并沒有往頭上戴,另一只手使勁的抓著筐,生怕唐植桐搶似的。
唐植桐見姑娘這副模樣,知道她這是應激了。
“戴上圍巾,快回家吧,你一個人在這也不安全。”大冷天的,天又陰著,唐植桐看看四周,誰知道四周還藏著什么人,會不會跟剛才似的蹦出來?
“同志,你要米嗎?”姑娘戰戰兢兢的將圍巾系在頭上,沒認出唐植桐來,也許是她驚魂未定,也許是唐植桐把自己包裹的太嚴實。
“多少錢?”唐植桐終于搞清楚這姑娘為啥被搶了,估計是逢人就問要不要米。
眼下吃食金貴,這么堂而皇之的問出來,不被人惦記才是怪事。
“五塊……最低四塊五!”姑娘一咬牙,兩眼一閉,朝唐植桐伸出來五根手指頭。
“嚯,挺敢要價啊?什么米這么金貴?”唐植桐對這個姑娘印象很好,本來打算幫她一把,沒想到這個價格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眼下從公園里的票販子手中一塊錢就能買到一張面額一斤的粗糧票。
面票、米票撐死了也就兩塊錢一斤,就算連去糧店買糧食的錢也算上,兩塊三四頂天了。
“這……這可是貴人們吃的米,俺們村隊上種了點,都上繳了,一家一戶只留了一點點。”姑娘說著,又蹲下抓住了筐,東張西望一下,生怕有人跑出來搶似的。
“哦,是京西稻吧?”唐植桐聽姑娘這么一說,頓時明白了過來,上次去那邊幫著搶收白菜,沒留意其他地里種的啥。
京西稻名氣大,但在四九城種植范圍并不廣,滿清時期韃子皇室有他們自己的種植區域,大概在頤和園、玉泉山、六郎莊、及現在的清大一帶。
姑娘所在的村子正好在這一片的邊角。
“嗯,嗯,對,就是這個叫法!”姑娘聽到這個名字,精神了些,碰到個懂行的。
“那四塊五倒是可以,你這筐里有多少?”唐植桐對京西稻記憶猶新,來這邊一年多,只吃過一次半,一次是在椿樹胡同,半次是在家里,摻著做了個二米飯。
“五斤!你全要了?”姑娘驚喜的問道。
不能不驚喜,來這邊小半天了,人少,問的更少,好不容易有個問的吧,不光沒要,調過頭來還搶自己的米!
“你掏出兩粒來,我先瞅瞅,如果是京西稻,我就全要了。”在情況允許的情況下,唐植桐不介意稍微提高一下生活質量,雖然沒法跟某些人似的天天吃,但偶爾改善一下還是可以的。
這姑娘沒猶豫,將手伸進竹筐里,將上面的稻草扒開,露出里面的包袱來,打開一條縫,從里面捏出來了幾粒,小心翼翼的遞到唐植桐跟前。
唐植桐捏住一粒,看的仔細,京西稻跟普通的大米模樣不同,普通大米偏圓短,京西稻偏細長,而且表面看著略微發紅,所以才有“胭脂米”一說。
既然姑娘沒有認出自己,唐植桐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暴露身份,用手捏著米從圍巾底下遞到嘴里,裝模作樣的咬碎嘗了一下。
“得嘞,是那個味。確定是五斤對吧?”唐植桐嚼嚼,滿意的點點頭,一邊問,一邊往外掏錢。
“嗯,五斤,不高,但絕對不少。”姑娘很實誠,回答的也斬釘截鐵。
“大冷天的,你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喏,25塊錢。下回讓家里大人出來,一個姑娘家的,再有這么一回,你哭都沒地方哭去。”唐植桐承認自己心軟了,災年啊,對農民非常不友好。
姑娘在接過錢的那一刻流淚了,一邊流淚一邊點錢,在確認錢數無誤后,姑娘用袖子抹了一把淚,扶著筐就要給唐植桐下跪。
“哎哎!伱這是干啥?你這樣我可不要了!”唐植桐眼疾手快,這時候也顧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一個箭步上去,扯住姑娘的胳膊就把她給提溜了起來。
生活的苦難,加上剛才受到的驚嚇,再迭加上唐植桐暖心的舉動,姑娘再也壓制不住,趴在筐上嚎啕大哭起來。
“姑娘,你這樣挨揍的可就是我了,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快別哭了。”唐植桐在一旁很無奈、很心酸,都是為了口吃的,如果有個三瓜倆棗果腹,誰又愿意舍了臉面給人下跪呢?
姑娘興許是聽進去了,用袖子擦擦眼淚,嚎啕大哭變成了抽泣,一邊哭一邊說道:“米,米給您,您是大好人,我在家求老天爺保佑您。”
“唉,老天爺要是管這些,早就把那些做亂的給劈死了。且熬著吧,等開春,多采下點野菜野果,吃不了就曬起來。”唐植桐笑著搖搖頭,人輕言微,很多事情自己摻和不了。
“給您米。”姑娘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從竹筐里拎出包袱遞給唐植桐。
“倒我包里吧。”唐植桐將挎包從身上取下來,同時用掛將挎包清空,包不算大,裝五斤米還是綽綽有余的。
無論如何,日子還要過,姑娘止住哭,解開包袱,小心翼翼的捧起一把米,慢慢的往唐植桐的挎包里裝,唐植桐則在一旁撐著挎包。
米不多,不大一會工夫,所有的米都轉移到了挎包里,唐植桐重新背上挎包,跟姑娘說道:“這附近不怎么太平,你往哪邊走?我在后面護著你點,送送你。”
“俺住城外,謝謝您,您是大好人。”姑娘仍舊有些局促,學著城里人的模樣,別扭的給唐植桐鞠了一躬。
“行了,別客套了,把東西收拾好,走吧。”唐植桐有些哭笑不得,才一會的工夫自己就收到了兩張“好人卡”,還都是同一個姑娘給的。姑娘轉過身,把錢貼身收好,又背上竹筐,回過身來跟唐植桐點點頭,悶著頭往城外走去。
唐植桐沒騎車,推著自行車在后面跟著,保持了三五米的距離。
在出城的路上,倆人沒有任何交談,只有怒吼的西北風在耳邊獵獵作響,仿佛控訴著什么……
出城后,唐植桐一直送她到小西天,才住了腳步,開口道:“姑娘,前面應該沒事了,你自己沿著大路往回走吧。”
這年頭,肯定有敢攔路搶劫的,但大多會選擇偏僻的地方,從這邊往姑娘所在生產隊,有大路可走,這邊大學、工廠也多一些,都是生活能得到保障的人,不至于跳出來干下三濫的勾當。
“嗯,謝謝您。”姑娘聽聞后,轉過身,又給唐植桐鞠了一躬。
唐植桐笑著揮揮手,待姑娘轉身往家走以后,再次調轉車頭,往城內趕去。
回去的路上,唐植桐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換一波京西稻了?
今兒早上泡米的時候,唐植桐發現大米的質量并不是很好,沒什么香味。
去年的京西稻已經收割了,估計稻農手里能有些新米,趁這個機會去換一波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玉泉山、頤和園那一片肯定是不能再過去了,自己畢竟在工地上替供銷社收過幾個月的東西,與附近老百姓打交道多,保不齊就會有人認出自己來。
除了這一片老的京西稻種植區,眼下四九城僅有兩個地方種京西稻,上莊的白水洼村、常樂村及圓明園。
至于百望山嘛,眼下還是以種植小麥、玉米為主,得等1966年京密引水渠貫通后,才改成水田,種京西稻。
圓明園種植水稻的歷史也不長,是1955年左右才開始的,但不是農民種植,而是有點類似農場,工作人員都是拿工資的。
上莊那邊種植歷史更久一些,不過唐植桐估計以前并不是走皇家特供的。
唯一的缺點是上莊那邊離內城有點遠,估計得有三四十公里的樣子。
唐植桐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遠點就遠點吧,大不了坐火車過去,如果今年不抓緊,以后就沒機會了,因為轉過年頭,等61年的時候,上莊會與農場合為一體,到時候再換京西稻就難嘍。
既然是換,唐植桐一邊騎車,一邊盤點了一下庫存,除了錢以外,還有些糧食。
前些日子跑了一趟安東,扣除給大伯、小姑的,再扣除運到家里的,空間還有不到2000斤玉米。
除此之外,還有200來斤棒子那邊產的大米,再就是在工地囤的300來斤面粉。
具體用什么換,唐植桐打算到時候見機行事。
一路琢磨一路走,不知不覺的到了北圖,唐植桐看看手表,也快到小王同學下班的點了,那就再去接她一回!
進了北圖,唐植桐先去自行車停放處,在看到小王同學自行車,確定她在單位后,蹲旁邊點煙抽了起來。
時間不長,小王同學出來了,看到唐植桐后非常驚喜:“你怎么來了?大冷天的,為什么不去辦公室?”
“今天去了一趟郵電學院,給同學們領票、發票來著。回家路過這邊,正好進來瞅瞅你有沒有走。我也是剛到,一顆煙還沒抽完呢。”唐植桐展示了一下手里半截香煙,笑道。
“去屋里抽也行呀,看把你凍的。”小王同學看到唐植桐凍的發紅的雙腮,有些心疼。
“沒事,走吧。”唐植桐深吸一口,將煙屁股扔地上,用腳捻滅,把圍巾重新戴了起來。
老爺們過的糙,小王同學見唐植桐的圍巾有些歪,又親自動手整理了一下,才滿意的轉身過去推車。
“咱們去一趟椿樹胡同吧,今天是她倆單獨回家的第一天,我有些不放心。”路上,小王同學提議道。
“行啊,走著。”唐植桐騎著自行車,用力蹬了兩下,率先拐進了東皇城根。
自從佟旺蹲守到自己,唐植桐就盡量避免走錢糧胡同東口、西口,省的再打照面。
小兩口進了婦聯宿舍,隔著門就聽到自家屋里吵吵鬧鬧的。
小王同學打開門,就看見靜瑩、敬民在一旁廝打,鳳珍在一旁勸,鳳芝則在旁邊咬手指頭,于是整著張臉問道:“怎么了?為什么打架?”
“姐!敬民剛才偷偷帶著鳳芝去釣魚,被高大娘發現攔住了。回來后,我說他兩句,他還不樂意。”靜瑩不再跟敬民一般見識,轉頭告起了狀。
“你那叫說兩句嗎?你那叫打!鳳芝說她沒見過釣魚,我帶她過去站河邊長長見識,又沒打算下到冰面釣魚,怎么了?!”敬民振振有詞,一副我有理我怕誰的模樣,寸步不讓。
“你那是長長見識嗎?魚餌、魚線、魚鉤你都帶了!”靜瑩指著桌子上的“罪證”,質問道。
唐植桐順著小姨子的指向看去,好家伙,自己早上留在洗手池的鲅魚內臟忘記扔掉了,敢情小舅子打算廢物利用?
“鳳芝,真的只是去看看嗎?”物證在此,小王同學又把目光看向了小姑子。
鳳芝看看嫂子,又看看敬民,無視了好朋友的眼色,最后選擇低頭看腳,仿佛大冬天的樓房地板上有螞蟻一般。
這下什么都不用說了,小王同學摘掉棉手悶子,圍巾都沒摘,大跨步走上前,薅住弟弟的衣領就開始照著屁股打。
“姐,姐,我錯了,我錯了,你看我,你看我!”敬民見大姐動了真怒,也不犟嘴了,把臉轉向大姐,把一個自認為非常燦爛的笑容展現在大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