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菊英和韓春梅給靳鵬、王堅強等人下了一大鍋蔥花雞蛋面,兄弟三人在屋里唏哩呼嚕吃的暢快。
靳鵬喝了一口面湯,對李野道:“郝健前天給我打電話,說今年不回清水縣過年了,他跟你聯系不方便,讓我跟你說一聲。”
“跟我說什么?我還管他在哪過年?”李野無所謂的道:“再說就他閨女那身子骨,在羊城確實比在東山舒服,在南方定居就對了。”
靳鵬搖頭道:“不是,郝健今年回鄂北老家過年去了,給我打電話是提前顯擺顯擺。”
“顯擺?顯擺什么?”
“顯擺小汽車,”王堅強把空碗放到桌上,有些埋怨的道:“郝健運氣好,在年前終于買到了小汽車,結果他不是送來給小野哥你坐,卻自己開著回老家顯擺去了。”
以王堅強的想法,鵬城七廠買到了小汽車,必須先給李野這個“一哥”坐,其余人都得往后排隊。
李野笑笑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伱們又不是不知道當時郝健發下的愿望,咱們作為朋友,得幫助他、成全他不是?”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靳鵬和王堅強都琢磨了一下,問李野:“這話具體什么意思?”
“這是《史記·項羽本紀》中的一句話,原話是‘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意思就是本來窮困卑微的小人物,通過自己的努力奮斗成功發跡了,如果不回故鄉顯擺一番,相當于在夜晚穿著華麗的衣服走路一般,誰也不會知道你的風光?”
李野化身歷史學學者,給兩人解釋了一下這句話的原委,而聽完后的兩人,反應卻截然不同。
靳鵬連連點頭,覺得李野說得在理。
而王堅強卻低頭沉默,好半天不說話。
其實從兩人今天的打扮上,就能映現出兩人心里的想法區別。
靳鵬是一身英倫風的西裝、風衣,鵬城七廠量身定制,挺括合身要多騷包有多騷包。
這一年來,靳鵬已經好幾次回清水縣探親,“靳老板”的名頭越傳越響,連帶著他那個還沒過門的媳婦兒,也從當初“瞎了眼”看上靳鵬的傻閨女,變成了慧眼獨具的“老板娘”。
而王堅強則是另一個反面極端,渾身土了吧唧要多低調有多低調,一年沒回家,家里人都不關心他混的咋樣,死了沒有。
這兩種處事方法,其實都有各自的道理,到了幾十年后,甚至第二種還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
只不過現在是82年,像郝健、靳鵬這樣的作風更多。
王堅強沒有抬頭,小聲問李野:“哥,你說,我也應該換上一身光鮮的衣裳嗎?”
“這要看你,”李野笑著道:“強子,我們之所以要努力奮斗,就是為了活得灑脫,就是為了能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現在別人要是因為你穿成這樣笑話你,你會在意嗎?”
“我才不會嘞!”王堅強憨憨的笑笑,道:“別人笑話我,我只當他一葉障目不識泰山,看不清我的好。”
“哈哈哈哈哈哈”
“強子你也會咬文嚼字了,真是笑死我了。”
李野和靳鵬都是哈哈大笑,特別是靳鵬,弄得王堅強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李野馬上就鼓勵道:“強子你別在意,以后你就多看書多學習,保證不比任何人差,起碼比你鵬哥強多了。”
“我不在意的哥,”王堅強認真的道:“真笑和假笑,我能分得清,其實鵬哥也一直在看書學習的,他也不差。”
“呵”
李野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靳鵬確實也在學習充電,但那是被李野和王堅強倒逼著學的,而看似愚笨的王堅強,卻是腳踏實地的“笨鳥先飛”,比上學的時候還刻苦。
以前的時候,這個大飯量的苦孩子連吃飯都遭人嫌棄,哪里還有心思讀書?
可現在解決了物質困難之后,王堅強卻爆發出了執著的堅韌本性。
在李野看來,王堅強就是木訥加強版的“郭靖”,有股子認死理的勁頭。
吃完了飯,靳鵬和王堅強在李野家里待了一會兒,也就各自回家各找各媽了,
倆人都在外面忙活一年了,靳鵬偶爾還回來跟媳婦兒親熱親熱,王堅強是一次都沒回來。
只不過靳鵬是急匆匆的急不可耐,王堅強卻是拖拉著步子,望家生怯。
各人的路只能自己走,外人愛莫能助。
王堅強和靳鵬等人走了之后,還沒到中午,李野家就又來人了。
韓霞和她的老娘老爹,帶著兩個妹妹,開著拖拉機到了李家門口,又往下搬了好多年貨,
特別是十幾條老大的鯉魚、草魚,讓李野看得連連咋舌。
這年頭的水質環境是真好啊!抽干一處池塘,就能搞到這么多大半米長的野生鯉魚、草魚。
這要到了幾十年后,除非是南方江河地區才容易搞到這么大的野生魚,東山這種地方想都別想,只能吃到一肚子飼料的養殖貨色。
不過韓霞一家子過來,不是只為了給李家送年貨,還是為了拜老槐爺。
自從李野“受了老槐爺”的托夢,一舉考中全省第一之后,老槐爺的香火就旺盛了不知多少倍。
現在大家都暗地里認同,李家奶奶吳菊英身上的福祉最強,要不然怎么就單單選中了李野呢?
韓霞的兩個妹妹都上中學了,能蹭一點是一點。
等到了大年初一凌晨時分,小姑李明香帶著表妹趙美雯,還有胡曼帶著弟弟和老娘,全都到了李野家匯合。
不情不愿的李野,也被吳菊英拉扯了過去,但他只到老槐樹那里待了幾分鐘就回來了。
因為這次李野剛剛彎了彎膝蓋,還沒跪下磕頭呢,漆黑的高天之上就隱隱傳來雷聲。
也不知是在厲聲叱喝——“你這妖孽,又出來礙眼?”
還是在低聲勸說——“混世魔王,快走快走。”
反正已經連續有過兩次類似情況的李野決定,以后再也不拜老槐爺。
大年初一,早飯過后,鄰居朋友都開始互相走動拜年。
八人小團體除了文樂渝之外,所有人的都到了李野家,就是還在住院的陳金花,也讓姜小燕攙著過來拜年。
李忠發趕忙招呼吳菊英,讓老婆子快把陳金花讓到里屋,取暖的火爐子燒的呼呼作響,生怕讓陳金花沾染了寒氣導致病情惡化。
這番舉動惹得陳金花坐立不安,連忙道:“老嬸子不用那么麻煩,俺沒那么嬌貴,俺沒那么嬌貴,我其實已經大好了,要不是閨女攔著俺都出院了。”
“凈說胡話,”吳菊英佯怒道:“你自己不愛惜自己,到老了受罪的是你,
你的病我聽我孫子說了,純粹就是耽誤出來的,你要是再不注意,以后啥重活也干不了,一干就喘不動氣。”
“嗨嗨,沒那么嚴重,沒那么嚴重。”
陳金花訕訕的笑著,心里卻很暖和,很舒服。
她來的時候可是忐忑得很,聽說李忠發可是個局長,那身份比鄉里干部還高,跟她這種普通人更是相隔著十萬八千里,還不知道有多么“威嚴”呢!
可現在看看忙活著拾掇爐子的李忠發,還有端茶弄水的吳菊英,陳金花不禁在心里感嘆:“這才是人民的公仆嘞!”
這時候,胡曼、韓霞、李大勇等人的媽媽也都進來湊熱鬧,很快就熱絡成了一團,也讓陳金花放松了下來。
說著說著,就有人對著窗外道:“咱們的孩子啊!都得了李野的利,你看看他們現在,跟去年還一樣嗎?”
“那肯定不一樣,去年復讀的時候啊!我兒子整天沒有一句話,我看著都心疼,可現在他竟然會說笑話了,昨天可把我逗的”
“就是就是,這才半年光景,我兒子也大變樣了.”
幾個婦女湊到了窗戶邊上,看著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大學生們,眼眸中的“滿足”都要溢出來了。
以前姜小燕、嚴進步等人復讀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那種壓抑的低沉所包裹著,讓人看了都覺得“這孩子怎么這么消沉?”
而現在的姜小燕等人是自信的,就像穿破烏云之后的太陽一般燦爛的發光,不但改變了自己,也在悄悄的溫暖著別人。
吳菊英也透過窗戶看著李野,看到自己的孫子隱隱占據所有人的中心,就對老伴兒李忠發當初的明智贊同不已。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別看這些孩子現在還是小樹苗幫不上什么忙,但多少年之后,指不定就誰幫上誰了呢!
不過就在吳菊英得意滿滿的瞅著李野的時候,院子里卻進來了幾位“親戚”。
王堅強的老娘范春花,帶著王堅強還有他二哥王勇敢來拜年了。
王堅強的老娘個不高,嗓門卻大,一進門就道:“大叔,大嬸子,我們來給您拜年了。”
正在跟同學說笑的李野一扭頭,第看到了王堅強那澀澀的苦笑。
“欸,小野你這是把同學都招呼過來了呀?那正好,待會兒六嬸子得找你們說說話。”
“六嬸子,我們正要去給學校老師拜年呢!有事兒您跟我爺爺奶奶說就行。”
“不行不行,這件事可能還就得跟你說,你先別走啊!要不六嬸子可不讓你。”
等范春花領著倆兒子進了堂屋,李野趕緊對幾位同學道:“都給我記住了啊!待會兒強子他娘要是問你們有關強子的事情,你們就說不知道,一問三不知,懂嗎?”
胡曼等人不明所以,但也全都暗暗點頭。
李大勇是知道內情的,忍不住的把李野扯到一邊,低聲道:“強子這是露餡了?”
李野緩緩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指望強子扎瞎話騙過他老娘,確實太難為他了。”
“也是!”
李大勇深表贊同,他們都是一起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王堅強的憨憨是出了名的,而他娘范春花的精明更是人人皆知,知子莫若母,這會兒王堅強想當著陳金花的面藏私房錢,肯定非常困難。
但是李野和李大勇,卻都小看了王堅強。
五分鐘之后,堂屋內隱隱傳來王堅強老娘范春花的哭聲,然后李野就被喊進了堂屋。
李野進屋一瞅,范春花的眼角沒多少眼淚,旱地驚雷而已。
但是爺爺李忠發的臉色卻黑的跟鍋底似的,奶奶吳菊英更是不住的給他打眼色。
“爺爺,你們長輩說話,找我什么事兒啊?”
“就是你們晚輩的事。”
李忠發悶聲道:“你六嬸子要讓老二去頂了強子的差事,被靳鵬給擋回來了,你不是跟那個郝健認識嗎?你六嬸子讓你去給說說。”
我說你老母。
李野先看了看抹眼淚的六嬸子范春花,又看向了悶頭坐在小馬扎上的王堅強。
馬扎有些小,身體倍兒結實的王堅強坐在上面,看起來多少有些可笑。
李野跟他對了一眼,兄弟倆都是一樣的無奈。
兄逮,怎么你都寒酸成這樣了,還是讓人給瞅上了呢?
(本章完)
那年花開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