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署回來的一夜，李娟、韓春梅都沒有睡好。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去機場的時候，韓春梅的眼睛又濕潤了。
她和李瑩娘倆在港島待產，好不容易等到丈夫過來，這才幾天就又要離開，心里的不舍之情哪里忍耐的住？
一個丈夫，就是家里的頂梁柱，沒有男人在身邊的日子，韓春梅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看到老娘的樣子，李娟忍不住的道：“娘，你不要動不動就哭，你要堅強一點，不要那么軟弱”
韓春梅擦了擦眼睛，佯裝生氣的道：“我哪里哭來？你這孩子還教訓起我來了？上了幾天大學長能耐了是吧？”
“你明明就是哭了，你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必須要自己堅強。”
李娟抿著嘴唇，犟了一句嘴。
她倒不是誠心要“教訓”自己的親娘，她只是在輾轉反側了一整晚之后，心里有了強烈的不安全感。
在韓春梅嫁給李開建的這些年，李開建對韓春梅的疼愛，所有人都看得見，甚至剛開始的時候，李娟也沒覺得自家老娘配不上李開建。
在七十年代末的時候，可沒有妙齡少女主動上門給人當后娘的說法，至少李開建的級別不夠。
韓春梅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俏姑娘，李開建比他大了近十歲，而且還帶著一個愣頭青的兒子，要不是韓春梅帶著兩個姑娘在娘家實在過不下去了，說不定還不愿意進李家的門呢！
只不過在進了李家家門之后，李娟才知道一家人過日子并不只看相貌，看年齡，還要看人品善惡，看家庭實力，
尤其是人品這一項，李家人讓李娟和李瑩體會到了從所未有的溫暖。
不過總的來說，李娟還是覺得韓春梅不差，后爹跟親娘的般配系數最少九十九點。
但是當昨天看到冷冽強勢的傅桂茹之后，李娟心里一點底氣都沒了。
雖然妹妹李瑩有著完整的計劃，聲稱韓春梅和李開建的婚姻牢不可破，
但是李娟還是用了一晚上的時間，以科學、嚴謹的列表對比方法，把韓春梅跟傅桂茹進行了詳細的對比，一項項的分析對比。
對比的結果，是自己的親娘完敗。
論個人實力，是南洋富商VS農村婦女，你說誰贏？
論子女成就，李野李悅VS李娟李瑩，有的比嗎？
就是論顏值、論身材、論氣質，小了近十歲的韓春梅，也比不上四十多歲的傅桂茹。
而李娟認為差別最大的還是個人意志，傅桂茹的那種強烈自信，完全碾壓了柔弱、膽怯的韓春梅。
韓春梅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個人意志，她這一輩子，就是為了女兒，為了丈夫而活著的。
李娟都無法想象，如果韓春梅知道了傅桂茹的存在，她能不能承受得住精神上的打擊。
娘太弱了，她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
已經上了一年半大學的李娟，跟妹妹李瑩的想法是不同的，她身邊的所有女同學，都秉承著“自強、自由”的信念，迎接自由的生活。
相對于李瑩竭盡全力維持現狀的心態，李娟已經開始考慮“萬一”之后的事情了。
萬一最后我們被迫離開李家，娘也要勇敢的面對才行。
“嗨，春梅你跟小娟置什么氣？孩子說的也對，你得堅強一點兒。”
因為李娟的言語，李開建也看見了韓春梅的眼淚，趕忙過來勸慰道：“小野都跟我說了，等到你快生的時候，我再抽時間過來陪你，等夏天小娟放假了，也過來跟你一起看孩子”
“不用不用，”韓春梅急忙說道：“你忙你的工作，我自己能行，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在港島，曉蓮妹子和潘記者都在這里，這邊的醫院也很先進，你來一趟花那么多錢，多浪費啊！”
“你不用為了我操心的，我把兒子養的壯壯的，過年的時候我帶他回清水，給娘和爹磕頭”
韓春梅都計劃好了，一切都不需要李開建操心，等今年春節的時候，孩子也有六七個月了，帶著回東山給婆婆邀功就行。
李開建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你要說韓春梅堅強吧？她卻動不動就流眼淚，
但你要說她柔弱吧？她卻可以默默承受一切，有苦自己挨著，有累自己受著，完全符合老一輩惡婆婆眼里“任勞任怨”的標準。
“唉”
李娟輕輕的嘆了口氣，淡淡的愁容，漸漸的籠罩了她俏麗的臉龐。
“啪”
李瑩拍了一下李娟的肩膀：“姐，先幫我把這些東西拿下樓。”
“哦，好！”
李娟幫助李野拿了行李下樓，但是中途李瑩卻把李娟拉到一邊了一邊。
“姐，你剛才跟咱娘說那些怪話干什么？我昨天不是讓你嘴巴嚴實一點兒嗎？”
“我哪里說怪話了，我就是覺得咱娘沒有自己的主見，總是依靠別人”
“咱娘沒有主見？呵”
李瑩好笑的道：“咱娘沒有主見，怎么把我們倆拉扯到這么大的？咱娘說的沒錯，你上了幾天大學，就翹尾巴覺得自己能耐了是不是？”
李娟睜大了眼睛，憤然喝道：“我哪里有翹尾巴？小瑩你不要冤枉我。”
李瑩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卻很危險。”
李娟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你說的是誰？”
“陸景瑤！”
李瑩冷冷的道：“陸景瑤也是標榜什么獨立、自由、堅強，自由的女性更有魅力.對不對？”
李娟愣了一下，突然上前，伸手就薅李瑩的衣領子。
“你放屁，你說誰是陸景瑤？你說誰是不要臉的東西.”
李娟對陸景瑤的恨，跟李野對她的好成正比，李野這個哥哥這些年對李娟有多好，李娟對陸景瑤就有多恨。
李瑩握住了李娟的手腕，反身一擰就擺脫了姐姐的撕扯。
“好了，我只是說你有一點點像，又沒說你是。”
李瑩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剛才想對咱娘說什么，不就是說，我們不靠別人也能活的精彩嗎？
甚至你都可能想過，等到畢業之后，就再也不回清水縣，再也不見那些討厭的人，自己開始新的生活對不對？”
“陸景瑤當初就是這么想的，你別看她現在好像人五人六的很風光，但我告訴你，陸景瑤這種人一輩子都是孤家寡人。”
李娟被李瑩說愣了，因為她確實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而且雖然陸景瑤的行徑讓李娟感到非常不齒，但她現在確實很風光啊！
“唉”
李瑩嘆了口氣，打開了一個行李箱，露出了里面一大捆打包好的報紙和書籍。
“這是報紙和書籍，咱娘都看過一遍了，你拿回去也好好的看一看，然后你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咱娘.看報紙？看書？”
李娟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大捆報紙、書籍，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它們跟整天圍著鍋臺轉的韓春梅聯系起來。
李瑩幽幽的道：“你以為我比你傻呀？你以為我不知道咱娘沒有競爭力呀？但你剛才跟娘說的那些什么堅強、自由，都是狗屁，
咱爹需要一個堅強、自由的韓春梅嗎？你是嫌咱爹和咱娘散的不夠快嗎？”
李娟懵了，完全懵了。
自由、堅強的女性不好嗎？別人不說，自己哥哥的那幾個同學，胡曼、姜小燕、韓霞，不都是自由、堅強的女生嗎？
但是李開建.需要那樣的老婆嗎？
李娟捫心自問，卻遲遲給不出答案。
李瑩憂郁的說道：“姐，我知道你想不通，我之前的時候也跟你想的一樣，成為一個獨立的女性，不看任何人的臉色，想想都覺得好爽。”
“但我在來港島之后，跟班上的同學們交流，發現她們的思想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她們整天討論的，是這個社會、家庭需要什么人，而不是我們應該成為什么人，你如果只為自己而活著，那就別指望對方把心掏給你。”
“我們成為獨立女性，誰也不鳥，確實過的舒服，但只是自己過的舒服，別人未必喜歡我們，
就像港島的那些小太妹，夠個性、夠獨立吧？可誰會真心喜歡她們呢？”
“所以我雖然無法確定到底哪一種思想是正確的，但你覺得咱爹現在需要一個什么樣的老婆呢？”
李瑩問了李娟一句，然后不等她回答，就自己回答道：“咱爹現在需要一個年輕、漂亮，不爭、不搶，溫柔、體貼，而且脾氣還好的老婆。”
“你來港島這幾天，沒注意到咱娘比以前好看了嗎？沒嘗出咱娘做飯比以前好吃了嗎？沒注意咱娘更有文化了嗎.”
李瑩說了一大串的排比疑問句，聽的李娟一愣一愣的。
她仔細想想，韓春梅確實比以前好看了。
衣裳比以前好看了，皮膚比以前更好了，就連發型和笑容，好像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而韓春梅廚藝上的進步更是明顯，很多好吃的粵菜，李娟都沒有聽說過。
李娟愣了好久，才苦笑著道：“小瑩，這一直都在改變咱娘嗎？”
“唉”
李瑩幽幽的道：“姐，你想讓一個人變的越來越好，不是跟她講幾句大道理就可以改變的，需要一點一滴的積累，
如果幾句大道理就能讓一個人改變，那么一定是對自己有好處，可以賴賬，就像當初的陸景瑤一樣.”
“但你以為別人傻啊？像陸景瑤那樣的獨立女性，個性越獨立，就離幸福越遠。”
李娟愣了好久之后，忽然問李瑩：“小瑩，那你覺得咱家需要一個什么樣的我？”
李瑩立刻嚴肅的道：“擺在你眼前的有兩條路，要么跟陸景瑤一樣，畢業之后自由的飛翔，誰也不會攔你，”
李娟立刻搖頭，咬著嘴唇道：“不，我不要成為那樣忘恩負義的人，絕不。”
“那另一條路，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當官’，你要是四十歲之前還爬不到處長，你就是個廢物。”
“什么？四十歲.處.”
李娟驚訝的道：“小瑩，咱爺爺奉獻了一輩子，也才是個副處呢！”
李瑩啐了一口，鄙視的道：“咱爺爺是赤手空拳一路打上來的，你呢？你這個京大是怎么考上的？”
李娟恍然明白，自己其實.一直沒有離開李家的照顧。
那么在學校里，那些同學對自己宣揚的自由、自強、獨立的思想，又算是什么呢？
吃了家庭的好處，受了家庭的供養，卻又擁抱自由？嫌棄在地里刨食的父母，那是白眼狼，還是吃里扒外？
從港島返回京城的飛機一落地，機上的旅客就紛紛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各種御寒衣物，以抵御飛機外面零下十幾度的寒風。
李野和李開建、李娟出了機場，就看到兩個美女正在閘口那邊等著接機。
姐姐李悅，還有曾經的美女老師穆允寧。
李悅一邊幫著李野等人拿行李，一邊對李野說道：“今天小渝有個重要的會要開，實在沒辦法來接你，”
“你又跟我說東西太多，我尋思著一輛車裝不下，就讓穆老師另開了一輛車過來”
“哦，東西確實不少，我們三個都快拿不過來了，我跟你一輛車，穆老師載咱爹和小娟”
李野迅速做出了安排，跟姐姐李悅單獨一輛車。
上車之后，李野試探著問出了裴文聰和穆允寧的事情。
李悅果然知情。
“穆老師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見過裴先生對吧？后來因為要主持出版《秦時明月》的漫畫，所以通過阿強的介紹去港島學習經驗，期間跟裴先生打了幾次交道，后來裴先生就有了想法”
“不過穆老師拒絕了裴先生，并且拒絕的很干脆，當時她還委托我向裴先生表達歉意來著。”
“哦”
李野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不過姐姐好似怕李野不明白，又繼續解釋道：“穆老師現在一心只顧事業，不想考慮個人感情方面的事情，
而且也許你覺得裴先生很配得上穆老師，但穆老師未必覺得合適，首先裴先生不夠帥氣，另外穆老師的家里也有顧慮.”
穆允寧的叔叔，好像級別不低，所以李野也能理解所謂的“顧慮”。
至于“帥氣”這個因素，李野就更能理解了，每一個對愛情有所幻想的女子，都是顏狗。
李野沉聲說道：“我也沒說老裴有多合適，只不過韶華易老光陰易逝，穆老師比姐姐你還大兩歲，一旦錯過了黃昏的風景，可就是茫茫黑夜.”
“小野你這是什么話呀？”
姐姐李悅很不認同的道：“人家西方人都說了，一個女人到了三十歲，才是最美麗的年華，而一個有修養的女人，永遠看起來都是三十歲”
“打住打住打住，”李野直接打斷了姐姐的話：“你別聽那些沒頭腦的玩意胡說八道，以后有人當著你的面說這個，直接大耳瓜子抽他，簡直是害人”
這種害人的雞湯，李野上輩子就聽說過，而且也確實是從歐羅巴那邊傳過來的，后來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
還永遠看起來是三十歲，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忘憂咒語”。
有經驗的老司機都不用看正臉，從背后看看脖子，看看腳踝，就能區分出對方是二十歲的小女生，還是三十多的老斑鳩。
真要是有辦法讓三十多的跟二十多的一樣，那都可以去提名諾貝爾獎了，因為她違背了人類新陳代謝的自然規律。
兩輛轎車停在了李野的家門口，幾個大箱子先后搬了進去。
因為姐姐李悅沒有立刻就走，穆允寧也就留在李野家喝一杯茶。
可能是因為只喝茶拘謹，穆允寧主動問起了李野一件事。
“李野，《大鬧天宮》和《葫蘆兄弟》你都看過吧？”
李野頷首道：“看過啊！怎么了？”
穆允寧道：“那兩部動畫片都是滬市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的，你如果覺得水平還行的話，我們的《秦時明月》也找他們來制作怎么樣？”
李野喝了口茶，沒有立刻答應。
滬市美術電影廠的水平無疑是很高的，《大鬧天宮》還多次在國際上獲獎，但是現在就跟他們合作《秦時明月》，李野卻認為不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就在這幾年間，滬市美術電影會出現一次很大的出走潮，很多優秀的人才都流失了，最終內地第一動畫制作單位，一聲嘆息輝煌不在。
李野對于這種優秀單位的衰落，也感到遺憾和痛心，但李野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給它續命呢？還是挖墻腳，以另一種模式重回巔峰。
但不管怎么說，這會兒要是跟對方合作，李野沒有足夠的話語權，未必能達到“我說什么你就給我畫什么”的地步。
《秦時明月》如果無法充分展現出國風的魅力，那可就是敗筆了。
“先不急吧！我們的漫畫還有很多章節沒出，市場期待值積攢的還不夠呢！”
“哦”
穆允寧瞄了李野一眼，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她在學校的時候就感覺李野身上有很強的“決策者氣質”，現在李野畢業了，這種氣質就更強了，
強到了不容辯駁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