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離開了新廠區之后，李野問李大勇：“今天怎么是王秦山接待我們呢？是因為他禮拜天值班嗎？”
“不完全是，”
李大勇一邊蹬自行車，一邊說道：“他這個禮拜天確實值班，但接待你們是他自己要求的，
他說自己經歷了昌北機械廠的轉變，最理解這些國企職工的心思，可以幫助兄弟單位做好思想改變工作”
李野哭笑不得的道：“兄弟單位？他把昌北機械公司跟輕汽公司當成兄弟單位了？”
“難道不是嗎？”
李大勇奇怪的道：“哥，昌北和你們輕汽公司都是港方投資，不算兄弟單位嗎？”
“這個.算嗎？”
李野都有些不好說了，昌北這邊是港資控股，而輕汽公司是國有控股，并且李野也沒有想過把輕汽公司完全私有化。
“不算嗎？”
李大勇回頭看了李野一眼，然后不解的道：“如果不一樣的話，哥你干嘛上趕著幫他們改革？
現在我們基本上不對外開放參觀了，咱們自家練成的本事，憑什么教給外人？”
昌北機械公司在改革之后，生產效率和利潤率都創了新高，然后港資就不接待不相干的參觀團隊了，最多也就是直管上級過來吃吃飯，維護維護關系。
這件事李野是知道的，而且也是贊同的。
在這一點上，港資跟內地的分歧很明顯，或者說港資那邊對于內地的“無私分享”非常不理解。
內地的某個單位一旦有了新技術、新方法，都會向其他國企開放參觀，互相幫助。
就比如輕汽公司的前身京城二汽。
當年他們研究出了京城130，然后一機部就要求全國的130以輕汽公司的130為藍本學習，最終送出去了幾十套京城130的生產圖紙，這個行為讓全國各地擁有了幾十家生產130的汽車廠。
有時候李野會想，如果當時京城二汽不向外無私的援助技術，自己獨享整個內地輕卡市場，那么他們的產能會提高多少倍？
產能提高了，那么各個相關部門是不是就更重視了？那么他們發展到現在的話，還會是汽車行業里的“弟弟”嗎？
李大勇騎著自行車到了昌北機械公司的技術部，一邊領著李野進門一邊說道：“哥，我們一直在學習ISO標準，但我覺得如果全盤接受他們的所有要求并不太現實，至少對我們來說有難度.”
就是幾十年后，內地的ISO9001也跟海外不完全一樣，畢竟水土不服，需要有我們自己的特色。
李野淡然的道：“當然，我就是借機生事罷了。”
李大勇震驚的看向李野：“借機生事？哥，你這么實誠的人，都學會借機生事了？”
“滾，我怎么就實誠了？我聰明著呢！”
“嗯嗯嗯，哥你老聰明了，咱清水縣沒有比你更聰明的.”
李野這次確實是借機生事，先提出ISO質量管理標準這個新事物，然后借著機會爭權，然后夾帶私貨。
諸位懂ISO質量體系嗎？不懂呀！那就好辦了，最終解釋權歸我
李野想要進行的改革，有些跟ISO根本就不搭邊，但是你們不懂.那就不要怪我嘍？
李野跟吳炎等人去喝酒了，老苗師傅等人卻在車間里耐心的參觀學習。
現在的昌北機械公司已經不只生產工業縫紉設備，紡織設備也早就開始量產，汽車變速箱和車橋也在研究階段，
這一大片廠房，大禮拜天全部正常生產，這個紅紅火火的景象，讓輕汽公司的參觀職工不得不虛心學習。
穆師傅拿著一本工序要求手冊看了半天，忍不住的吐槽道：“你們看看他們這個工序流程要求，
一個簡單的裝配環節，竟然編出了七八頁的工序要求，我看都看的頭暈，
但是看看實際操作，不就是兩個加工零件的過盈裝配嗎？就兩句話的事兒，竟然寫出這么多的工序，簡直就是脫了褲子放”
“我看看我看看.哦豁，還真是看的頭疼”
幾個老師傅都是年過四十的人，看小字兒都要靠老花鏡了，看著密密麻麻的工序要求，那肯定頭疼。
但如果讓他們看實操，那簡直就是手拿把掐的小兒科，半閉著眼睛就能完成。
但是技術最高的“大師傅”老苗卻沉聲說道：“就兩句話的事兒，可你如果是個剛參加工作的小青工，這兩句話誰會跟你說呢？”
穆師傅愣了愣道：“當然是師傅跟我說啊！咱們哪個職工進廠之后沒有師傅？”
老苗師傅看著穆師傅，沉聲說道：“我記得老洪師傅帶了十幾個徒弟，你是技術最高的那個吧？”
穆師傅嘿嘿一笑道：“老尤技術也不錯吧！我們哥倆不好說誰技術更高。”
“那別人呢？”苗師傅繼續問道：“剩下的那十幾個人，是格外笨嗎？”
穆師傅抿了抿嘴道：“他們也不是都笨，有幾個挺聰明的，但就是”
“就是不會討好你師傅。”
老苗直接說道：“想要師傅真心教，那得把師傅伺候好，有些活兒就是一層窗戶紙，幾句話的事兒，
但是如果徒弟心眼兒實，不會來事兒，師傅的幾句話可不是那么容易聽到的。”
眾人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穆師傅突然道：“苗師傅，你是說只要按照這七八頁紙上說的，一步一步的看明白了，那么不用師傅教，也就學會了？”
老苗師傅緩緩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師傅愿意教最好，不愿意教，人家自己捧著書本慢慢琢磨，早晚也能琢磨會嘍！”
其實老苗師傅說的這種事情，就跟后世電腦城賣電腦的那些門道一樣。
在沒有“工序要求手冊”的時候，每一個買電腦的窮學生，都躲不過那些無良攤主的大砍刀，一個賽揚就收你七千八，而且還沒商量。
但是當后來各種組裝視頻普及了，大家從某東、某寶下單買來配件，拿著手機按照視頻慢慢的琢磨，也就把電腦給攢起來了。
有了安裝視頻，哪里還需要什么電腦老師傅，無良商人休想再賺老子的錢。
幾個老師傅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了，畢竟當初李野在作報告的時候，說過不再依靠技術工人，而是依靠標準。
那以后這些老師傅的好日子不就到頭了？家里修個房子、打個家具，那一幫徒弟都得麻溜溜的過來幫忙，
這要是不需要師傅了，那你使喚誰去？
穆師傅猶豫的問老苗：“苗師傅，難道老譚他們是對的？我們應該報團反對改革？”
老苗沉默了很久，幽幽的道：“你們剛才也聽到了，在三年之前，昌北機械廠還不到千人，但是現在已經超過四千職工了，
而且他們在四期擴建完了之后，最少還要再招三千人，可我們呢？我們這些年.有什么成績？”
“我們在廠里干了一輩子，到底是為了把廠子干的更好？還是只顧著把自己的日子過的更加舒服？”
所有人都不敢接話了。
老苗師傅是從紅火年代走過來的人，對公家的忠誠度比后來的這些職工要高的多。
雖然個人的私心是肯定少不了的，但如果在公與私之間權衡，他們還是會猶豫，還是會糾結。
“那他們的工資是多少？工廠紅火了，工資也應該不老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