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李野和陸知章提前下班，準備去會會從東山來的客人。
“李野，我已經跟駐城的王廠長約好了，咱們提前半小時過去，就算談不成，也不能讓人家等咱們，讓人家覺得咱們瞧不起人。”
李野點頭應道：“有道理，主人家請客人吃飯，沒有讓客人先到的道理。”
陸知章又問道：“那你覺得咱還喊兩個陪酒的不？聽說東山人都很能喝。”
“嗯，你說的沒錯。”
李野笑了笑道：“我就是東山人，我很能喝。”
李野果然能喝，等到了約好的飯館兒，一上來就跟對面的王金羽王副廠長喝了三個，滿滿的誠意把對方的臉都給整紅了。
王金羽抹了把汗，笑著說道：“我早就聽說李副廠長也是東山人，以前一直沒有機會遇見，今天一見果然.親切，果然親切，哈哈哈哈”
一般人在酒桌上碰見李野，都會夸李野“年輕有為”，但王金羽沒辦法這么夸，因為他年紀也不大，跟李野一樣都是二十啷當的小年輕。
“親切那就多喝幾杯，我一聽是東山老鄉來了，趕緊過來招待，一定要招待好，吃好，喝好.”
李野拿起酒瓶子就要再給王金羽倒酒，卻被王金羽給擋住了。
“不行不行，李副廠長海量，小弟我有些招架不住了，讓我先緩緩，先緩緩.”
李野看了王金羽一眼，笑著問道：“你先別著急自稱小弟，你哪年生人啊？”
王金羽一邊拿過酒瓶子，一邊說道：“我六三年的，屬兔。”
李野眉毛一揚：“那跟我一樣，我正月的呢！”
王金羽微微的怔了一下，他剛才看李野年輕，是懷著恭維之心自稱的，但是他真沒想到李野只比自己大幾個月。
在駐城老家，他這個二十四歲的副廠長就很稀奇了，而在京城這邊，竟然有人比他還要勇猛。
“那我必須要喊一聲大哥了，我得敬大哥一杯。”
王金羽這會兒也不管肚子里翻江倒海了，立刻給自己倒上酒，就要跟李野完成稱兄道弟的環節。
李野趕忙把他攔住，生怕他喝的太急，把胃給喝壞了。
“別急別急，緩緩再喝，今晚上必須讓你喝的盡興，咱們先聊會兒，你是怎么找到我們單位的啊”
“唉，那就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王金羽嘆了口氣說道：“我八一年大學畢業之后，就在我們縣的機動車制造廠參加了工作，雖然這兩年單位的日子還行，但我也明白沒有技術的工廠是走不遠的.”
“所以我在主管單位技術方面的工作之后，就開始到處尋求技術合作，東山的大學、湘省的大學，甚至一汽、二汽我們也不是沒去過，但是”
王金羽頓了頓，又無奈又慚愧的道：“但是人家大單位的眼界高，瞧不上俺們這小國營，不瞞李大哥你，我這半年都不知道多少次熱臉貼了冷屁股了.”
王金羽這番超級實在的訴苦，讓李野有些意外。
常年在外面跑的人，講究一個臉面，可王金羽竟然把自己的落魄和心酸說給了第一次見面的李野聽，不得不說有些“不走尋常路”的意思。
李野可沒有瞧不起這個到處碰壁的“小老弟”，這家伙絕逼是個牛人。
他跟李野一樣是六三年生人，但李野是八二年才考上京大的，人家八一年都已經大學畢業了，你算算他是幾歲上的大學？
放在這年頭，那也是妥妥的天之驕子。
而且王金羽的人生也很傳奇，在一年之后，他擔任了駐城機動車制造廠的一把手，然后只用了幾年的時間，就把這家只有幾百工人的小廠子，做到了全國同行業第一。
而且人家在三十三歲的時候，就放了個大衛星，面向全社會配置資源，組織國內100家法人企業共同投資成立了跨地區、跨行業、跨所有制的股份制企業，號稱——百家企業造福田。
李野想想自己上輩子三十三歲的時候在做什么？再琢磨琢磨這輩子，就算他是掛逼，想要在三十三歲的時候做到這種地步，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
其中的變數和難點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李野不敢小瞧王金羽，陸知章卻不以為然，他可是京城國營大廠的處級干部，看山溝里的王金羽，怎么也看不出金光來。
于是他笑著道：“誒呦，王副廠長也是大學生啊！我們李副廠長也是大學生呢！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呀？”
王金羽趕忙答道：“我是遼省大聯理工的。”
陸知章恍然道：“大工的呀！知道知道，我們李副廠長是京大的。”
“京大？”
王金羽一愣，然后問道：“圓明園那個京大嗎？”
陸知章道：“那可不嘛！也沒有第二家敢叫京大不是？”
“嘖”
王金羽感嘆的砸吧砸吧嘴，對著李野羨慕的道：“我在考上大學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學習第一，
到了外面才知道人外有人，后來參加工作之后，更是覺得天外有天，就比如我們廠以前一直用萊柴的柴油機，那叫一個難用，
結果人家引進了一套海外的先進生產線，一下子就脫胎換骨了，我們也是通過他們，才知道輕汽公司這邊技術力量雄厚，所以才過來尋求幫助的.”
聽到王金羽直白的求助，李野沒有再跟他兜圈子，直接就問道：“那么王老弟，你們廠現在的主要產品是什么？你們想要獲得什么樣的幫助？”
“我們廠現在主要生產‘鳴飛’牌四輪小卡車，但是技術底子薄，產品銷量一般，我們看你們的改進型130市場反應非常好，所以就想通過聯營的方式學習經驗.”
王金羽倒也實在，直接就跟李野說了要聯營，要學習經驗，這也是現如今很多小國營、小集體的路數，
先找到一家大廠，然后內地企業是一家，小弟我需要大哥的幫助，咱們一起為國家做貢獻。
這種路數要是放在幾十年后，那就是喝醉了做夢娶媳婦兒，凈想美事兒了，但在八十年代卻非常流行，其中冀北的幾家汽車廠就這么搞過，
等到小弟搞起來了，扭頭不認大哥那都是好的，掉過頭來把大哥給擠死的也不是一個半個。
對于這種情況，陸知章是很清楚的，他不動聲色的問道：“王廠長你們生產四輪小卡車？你說的是農用車嗎？”
“哦對，但是四輪農用車.”
王金羽有些尷尬了，因為這時候的正規汽車廠都瞧不起農用車，“板車不像板車、拖拉機不像拖拉機”，是當時大家對農用車的印象。
實際上王金羽的單位的前身，也確實是造拖拉機的小廠，只不過現在王金羽造的農用車與別的廠造的不一樣，別的廠造的車農用車是三輪的，而他們制造廠造的是四輪的，這也為他們日后造汽車奠定了基礎。
李野想了想，問道：“王老弟，你們廠一共多少人，有多少下車間的一線工人？又有多少坐辦公室的管理人員？”
王金羽不明白李野這個問題的意思，但還是回答道：“我們廠一共有四百九十名職工，其中工人接近四百，管理人員接近一百。”
李野緩緩點頭：“那還不錯。”
“不錯？什么不錯？”
不止是王金羽，就是陸知章聽了李野的話，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李野干脆的說道：“王老弟，你們想要尋求技術上的支持，這一點我們是愿意的，但聯營的方式不行。”
王金羽詫異的道：“那李大哥的意思是，技術轉讓，你說要多少轉讓費吧！我保證不還嘴。”
李野緩緩搖頭，非常平靜的道：“我們不要轉讓費，只要你們單位合并入我們一分廠，我們免費給予技術支持，我保證讓你們做出全國最好的同類產品。”
王金羽呆呆的看著李野，好久好久都沒有說出話來。
合著我們想要求幫助，你是要把我們連鍋端啊！
看你長得濃眉大眼正派人物似的，怎么比那老虎胃口還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