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紅章對著李野說了很長時間,從艱苦奮斗的歷史講到某某人打了補丁的褂子,言辭激昂抑揚頓挫,講到最后.李野感到慚愧了。
因為牛紅章用一系列的范例,成功的渲染出了一個標準的干部形象——勤勞、節儉、甘于清貧、一心為公。
甘于清貧一心為公的人肯定是值得尊敬的,李野在心里下意識的就承認了這一點。
就算是幾十年后,在看到課本上的那些偉大的人之后,李野也打心眼里佩服、敬重。
但是李野捫心自問,自己能不能達到這個標準?成為一個像課本上那樣受人尊重的人呢?
每月只領一百八十塊,還要捐出去一部分給更需要的人,剩下的錢才是自己整個家庭的供養。
不能,真的不能,李野做不到,別說把自己的工資勻給更需要的人了,就是老太太倒了他都不敢扶。
我為什么做不到?是我的思想墮落了嗎?
李野低下頭思考了很久,終于想通了。
因為他的思想有問題,這個時代也有問題。
李野的靈魂和思想都來幾十年后,他知道一個什么樣的人,才能在大變革之后的種花家,帶著工人過上好日子。
而我們那些令人尊敬的先輩雖然甘于清貧,但他們不是為了讓所有人甘于清貧而奮斗的,
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目的,是為了未來的富裕,為了讓所有的人在以后都過上富裕的好日子。
牛紅章不知道以后的種花家會發展到什么樣子,他以為再過三十年,也跟前面三十年的變化差不多,所以李野開著私人小汽車上班,他就覺得驕縱奢侈了,
豈不知在幾十年后,只要你肯拉個花唄都能買輛私家車,所以李野真沒覺得自己開車上班有什么不對,你非要讓他風吹雨淋的蹬自行車,他覺得就是有病。
所以當他想通了之后,就對牛紅章的說教心不在焉了。
而牛紅章也很有經驗,立刻就冷冷的道:“李野同志,我說了這么多,你不會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吧?我是在很正式的跟你談話。”
李野抬起了頭,淡淡的反問道:“我認真的聽了,但是聽到現在也沒有明確你的目的,你是要讓我以后騎自行車上下班嗎?”
牛紅章面對李野眼神,心里一陣厭惡。
他表情淡漠的道:“我只是讓你明白一個領導干部以身作則的道理,你該怎么上班是你自己的事。”
李野心里也是一陣厭惡,他最討厭這種明明是他挖了個坑,最后卻要你自己乖乖跳進去的行徑。
這就跟九十年代火車上的高端搶劫犯一樣,四五個人圍住你,讓你自己乖乖的把錢包放進對方的口袋里,人家全程連個手指頭都不用動。
搶你了嗎?明明是你自己給我的好不啦?
李野輕輕一笑道:“既然是我自己的事,那就不勞您關心了。”
牛紅章驚訝了。
這么多年來,那些厲害的天龍人他也接觸過,還真沒有李野這么直接的,因為那些囂張跋扈的,幾乎都是被放棄的“庶子”。
可根據最近多方面試探的情況來看,李野不是“庶子”啊!他為了以后的前途,不應該收斂鋒芒、中庸低調嗎?
牛紅章深吸一口氣道:“小李啊!你參加工作的時間還短,很多事情理解的不夠透徹,我跟你談話,是為了讓你以后的路走的更順利,也走的更遠.”
李野沉默了。
他參加工作之后大部分時候都很順利,唯一不怎么順利的幾個節點,都是別人給自己使絆子。
我不聽話,你就要讓我不順利嗎?
李野抿了抿嘴,非常平靜的問道:“請問老牛同志,你是在以個人身份跟我談話?還是以公家的身份跟我談話?”
“如果你以個人的身份跟我談話,請尊重我的自由,如果你以公家的身份對我提出要求,請給我一份正式的文件或者決定。”
牛紅章氣的差點兒拍了桌子。
要說個人跟你談話?大家又不熟,憑什么聽你的?
可要是給你一個正式的文件或者決定?
文件里寫上禁止李野同志開私人小轎車?再給你蓋個大紅章?
開玩笑嗎?
“如果沒什么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一分廠那邊還有點事等著我去處理呢!”
李野知道牛紅章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一邊說話一邊站了起來,就要拍拍屁股走人。
牛紅章坐著沒動,冷笑著道:“李副廠長的工作很忙啊!都快下班了還有事情等著你處理.”
“那可不,我這每天一睜開眼,就要面對六千多張嘴,既怕他們吃不飽,更怕他們吃不好,”
“國家信任我,讓我負責一分廠的經營,我得對他們負責,不能整天口號震天響,到頭來工人的日子還是苦兮兮.”
李野嘴上叫苦,臉上卻沾沾自喜,畢竟一分廠的日子蒸蒸日上,每到發工資的時候,很多工人都會念李野的好。
但是牛紅章的臉卻黑了。
他覺得李野是在拿著自己的一點成績諷刺他,把一分廠能夠紅紅火火的原因全都扣在了自己頭上。
“李副廠長,我得提醒你一句,一分廠之所以有現在的樣子,得益于六千工人的集體貢獻和部里的支持,而不是因為你一個人”
“當然,我也是這么想的,呵呵”
李野看了看牛紅章,轉身出門而去。
他理解牛紅章現在的心情,也理解他的處境。
大廠長、肖進剛等人把輕汽公司折騰成了現在的樣子,上面必然要以“鐵腕手段”殺殺單位的不正之風,希望讓這家幾十年的老廠重獲新生。
所以牛紅章肯定是那種手腕強硬、雷厲風行,自身又沒有什么缺點的“干將”。
但是手腕強硬的人,工作習慣跟那些一團和氣的人有著很大的區別。
以前大廠長跟李野談話的時候,還一邊下棋一邊笑呵呵的綿里藏針呢!可牛紅章就直接給你來個簡單直接的“以勢壓人”。
他們沒那耐心跟你磨嘰,就是講究一個干凈麻利快。
但是他們習慣了以勢壓人,一旦壓不住,就會急眼,就會變著法的折騰你,逼你低頭逼你就范。
這種工作作風也不能說完全錯誤,很多軍事化管理的企業老板就是這樣的,把個人的私欲壓到最低,必須聽話,才能實現如臂使指的工作效率。
但這個工作效率,可是跟工人的工資成正比的。
你給工人一萬五,老板您說啥是啥,指哪打哪。
你給工人六百六,老板您說啥是啥,指哪糊哪。
所以李野知道牛紅章是個鐵腕干將也無所謂。
因為一分廠現在幾乎是鐵板一塊,牛紅章剛剛空降過來,還是空手來的,手再長也伸不進來。
至于牛紅章卡著李野的上升途徑?
呵呵,你卡別人,也得看看卡不卡得住,別到頭來卻把自己給卡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