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星期二,風和日麗。
今天是農歷芒種,京城的天氣明顯開始升高,往年這個時候,街邊的服裝店里已經收起了過季的春裝,擺出好多好多的花裙子,希望抓住行人顧客的錢包,把它翻個底兒掉。
這年頭還沒有信用卡,所以錢包里如果鈔票不夠,看到再漂亮的花裙子也只能站在櫥窗外面眼巴巴的嘆氣。
因為再過兩天就是端午,下午的時候,李野就按照傳統習俗帶著老婆孩子去柯老師家。
只是他開車走在街上的時候,發現街上非常的冷清,別說花裙子了,好多商店都沒有開門,特別是私營的店鋪,全都門窗緊閉死氣沉沉。
小兜兒跪在汽車后排的座位上,扒著窗戶往外看了半天,忽然問李野:“爸爸,玩具店和蛋糕店也是星期二下午不上班嗎?”
“嗯,這個星期二不上班,以后就上班了。”
“哦,那還沒事.”
小兜兒放心了,星期二下午電視臺不上班,要是蛋糕店和玩具店也不上班,那可打亂了自己的正常作息規律了。
星期二的下午電視沒信號,所以小兜兒一到星期二下午,就纏著吳菊英出去遛彎,花錢買幾個蛋糕,跟奶奶吳菊英還有哥哥一起分享,然后再去玩具店逛一逛。
反正基本上她都是只看不買,李野和文樂渝也就沒有刻意的制止,奶奶吳菊英年齡大了,經常出門逛逛也是好事。
文樂渝也看著蕭條的街道,然后問李野:“風華服裝明天會全部開門營業嗎?”
李野點頭說道:“對,今天上午我還跟姐姐打電話確認來著,主要是前些日子員工全部放假,召集起來需要一些時間,要不然今天就開門了。”
“哦”
文樂渝點了點頭,沉默了下去。
市場恢復繁榮,需要各方各面的努力,風華服裝在全部門店徹底停業的情況下,兩天就做好全面開業準備,已經非常積極了。
當然,李野更積極,積極到文樂渝都不太樂意。
一家四口到了中糧大院,下車的時候,小兜兒執著的拎起了兩瓶酒。
“我拿我拿,我幫爸爸拿.”
“我我幫媽媽拿.”
小寶兒也趕緊拿起幾樣東西,表示自己也是個能干的小男子漢。
“噢,你們兩個真能干慢點走,不許跑.”
文樂渝一邊夸獎兒子女兒,一邊開門進屋,發現只有文慶盛在家,柯老師還沒回來。
“姥爺姥爺,我給你帶酒來了.”
小兜兒拎著兩瓶酒,噔噔蹬蹬的就跑向文慶盛,費力的舉起兩瓶酒跟姥爺獻寶。
小寶兒有樣學樣,也舉起自己的東西,靦腆的道:“姥爺.茶葉”
“哈哈哈哈”
文慶盛摟著兩個孩子開懷大笑,然后對著李野和文樂渝說道:“你媽今天下午突然有個會,剛才打電話說要過一會兒回來,菜我做的差不多了,咱們先吃著”
文樂渝詫異的道:“爸,您還會做菜呢?”
文慶盛板了板臉,佯怒道:“看你說的,我在北邊的時候,能把野菜做出紅燒肉的味道來.”
李野先是差點兒憋不住笑,然后又突然感到心酸。
能把野菜吃出紅燒肉的味兒,那吃飯的人得餓上三五天才行。
李野趕緊去廚房端菜,結果到了廚房一看,好家伙,基本上都是現成的。
幸好李野拿了一些鮮美的食材,所以還可以多做幾個熱菜。
不過等到李野揭開飯鍋一看,就確定家里已經好多天不開火了,看來這些天文慶盛和柯老師的工作也很緊張,今天能抽出時間招待一下女婿就不錯了。
李野在廚房做飯,文樂渝這次沒有過去幫忙,而是對文慶盛道:“爸,跟你商量個事兒。”
文慶盛看到文樂渝認真的樣子,不禁詫異的道:“什么事兒?這么嚴肅?”
文樂渝吐了口氣,讓兩個孩子去自己的房間玩玩具,然后嘟嘟囔囔的道:“我婆婆昨天跟我說,想要調整在內地的投資計劃,需要聽聽你們的意見。”
“她是想撤資?還是.增加投資。”
文慶盛也嚴肅了起來,因為文樂渝這些年一直倚靠外匯投資引進技術項目,不論是已經落地的還是正在進行的,都少不了資金的持續支持,而傅桂茹和裴文聰也是海外投資內地的重要代表人物。
現在內地面對的外部形勢急轉直下,如果傅桂茹跟其他那些投機商人一樣撤資離場,可不只是一票引進項目陷入困境的問題,本來就惡化的投資環境,也會讓人不再相信或者更加畏懼內地。
不過文樂渝卻沉聲說道:“當然是增加了,你們還不知道李野的性格嗎?他怎么會辦落井下石的事情?他是個堅定的大種花復興主義者.”
“我就知道不會看錯,李野那小子不錯的。”
文慶盛得意的翹起了二郎腿,然后笑著問道:“你那個婆婆跟你說增加多少投入了嗎?”
文樂渝有些肉疼的道:“初步計劃是增加十億美元,但這個錢怎么投,什么時候投,該投到哪里你和我媽得拿個主意,
我先跟你說好啊爸,這可是小寶兒和小兜兒的錢,要是變成了面子工程,或者干脆不清不楚不知所蹤,那我們不成了冤大頭了”
文慶盛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突然就拔高嗓門喊了一嗓子:“誰敢貪我外孫的錢?我才五十多歲,又不是沒了牙的老虎,我不咬別人就不錯了,還欺負我?”
文樂渝看著突然暴躁的父親,倒是放心了不少。
李野提出這個計劃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么多錢未必能全部捏在她自己的手中,因為現在需要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那么多項目都開著口子嗷嗷待哺,如果沒錢續命可能就要夭折,你不能只顧著吃獨食卻見死不救吧?
這時候還是需要一點大局觀的,要不然不但前功盡棄損失太大,別人記恨以后也會給你使絆子的。
當然如果李野置身事外的話,可以不用操心受累,自己的財產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是雪中送炭的意義和回報,跟錦上添花可不是一回事兒。
七年前李野捐贈了五千美元,就讓一些老家伙知道了他的名字,放到現在就算五十萬、五百萬,消息都到不了那些人的眼前。
而現在貢獻十億美元的效果,過些年可能一百億、兩百億都比不過的。
所以文樂渝才讓文慶盛和柯老師幫忙運作,盡量把錢花到實處,發揮更大的作用,更不要出現什么美美爹爹之類的事情。
文慶盛抄起電話就打給柯老師。
響鈴第一次,掛了,文慶盛繼續打,通了。
“我還要再過一會兒,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柯老師的語氣有些不善,雖然本來她今天預計是沒有會的,但他剛剛接了擔子,在這個節骨眼上什么家事能比公事重要?
但是文慶盛卻大喇喇的道:“大財主上門了,你趕緊回來。”
文樂渝在一邊直接翻了白眼兒。
這要不是親爹親媽,她打死也不同意李野和傅桂茹的計劃。
家國情懷,“家”還放在前面呢!
那可是我家的錢,賺不回本兒來我找誰哭去?
雖然李野信誓旦旦的表示“絕對不虧,一本萬利,”但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十億又不是十萬,文樂渝不擔心才怪呢!
柯老師半個小時之后就回來了。
文慶盛大咧咧的道:“你媽最擅長算計,這事兒讓你媽出謀劃策,咱們只需要聽從指揮就可以了,保證一分錢也不會白花。”
柯老師看了看文樂渝、李野還有自己的兩個外孫、外孫女,眉開眼笑的道:“幾位大財主,今天有什么大生意需要我來幫忙算計啊?”
文樂渝看向了李野。
李野道:“這事兒你做主,我就是個財務,你才是大掌柜。”
文樂渝鄙視的道:“得了吧!你跟我爸一樣,都是甩手大掌柜,我和我媽才是一輩子伙計的命呢!”
“哈哈哈哈”
文慶盛哈哈的笑了,而且笑的非常得意。
有一個聰敏果斷又心思縝密的媳婦兒,甩手掌柜的日子別提多舒坦了。
文樂渝端正了態度,跟柯老師把增加投資的計劃又說了一遍。
柯老師沉默良久,直接問李野:“你媽有沒有說,她想偏重投資哪個方向?還是制造業?或者一些周轉快的項目?”
李野笑著道:“不應該先投教育嗎?咱們自己的錢,當然先緊著自己人用。”
柯老師再次沉默了。
她以前就是教育系統的大佬,現在又接了新的擔子,當然急需要外界的支持。
但投資內地的教育行業,回報率和回報周期可是相當的感人,拿著親家母的錢給自己鋪路,終歸有點不好意思。
文慶盛看了一眼柯老師,就知道自家老婆在想什么。
七年前的五千美元她可以張嘴直接討要,但這一次的錢實在太多了,不能沒個分寸。
然后文慶盛就道:“小渝剛才跟我說了,這錢是小寶兒和小兜兒的錢,只要不是被人貪了,那回報慢一點都不是問題,他倆才兩歲,等長大了還早著呢!”
“哦”
柯老師松了口氣,微微的笑了起來。
然后她就問文樂渝:“你平時跟你婆婆聊天,有沒有覺察到她對李野的工作有什么意見?”
文樂渝想了想,緩緩搖頭。
傅桂茹沒有嫌棄自己兒子的職位低,二十五六歲的正科不算高,但也絕不算低。
柯老師點點頭道:“那就暫時不動,多磨礪兩年沒壞處。”
李野:“.”
娘倆三言兩語,就把他的“處長”美夢給戳破了,都沒問他這個當事人一句,你說他找誰說理去?
但是李野也知道,年輕的時候在基層多積累一些經驗,倒是真的有好處。
就比如現在的李野,在一分廠兩三年了,對人性、利益之間的甄別和權衡能力,自然而然的就增加了,
老油條老油條,不在滾燙的油鍋里炸一炸,總是不知道世道的深淺。
而且職位這個事情早提晚提,副廳找齊,前面就算你走的再快,到了半路還是會陷入瓶頸。
三十來歲到了副廳,后面到五十歲說不定還是原地不動。
所以只要你的靠山還算年輕,或者家底兒人脈夠厚,細水長流才是王道。
當然如果你的靠山都快退休了,那就別矯情了,先甩開腮幫子吃撐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