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周震有些失魂落魄,望著還在不斷逃竄的人群,他忽然很想跟著逃離這個地方。
他現在的狀態,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什么時候,他會不會又把周圍的人當成豬肉、或者制成照片……
不知道自己未來會變成什么樣,也沒有一個可以為之努力、不懈追求、不惜一切的方向……
他感到自己現在,就好像是具有意識的行尸走肉!
隨時隨地,可能變成一頭怪物!
又或者,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拉著周圍的人,一同毀滅!
哀嚎聲、啜泣聲、包裹里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都隨著倉皇的腳步快速遠去,玉欖隔離點門口的空地上,嘈雜快速消失,四野重歸于寂靜。
終于,最后一個人跑得不見蹤影,倉庫建筑前,只留下幾只不一樣的鞋、一些無瑕帶走的行李,以及滿地凌亂的足印。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拂動衣襟獵獵,血腥的氣息,混雜著排泄物的氣味一點點消散在曠野上。
長風撲入倉庫建筑,在空曠的梁柱間,在失去遮蔽的門窗之際,在通往地下室的曲折里,拖拽出千回百轉的嗚咽。
周震仍舊坐在三成新的皮卡里,他最終還是沒有逃跑。
現在走了,他逃避的不是這個地方,而是在逃避自己!
有太多的事情,不會盡如人意……
太多的意外,不可預測……
太多的痛苦,突如其來……
自己能夠控制的,只有很少很少的那一部分……
但不管怎么樣,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他總要面對現實,總要面對自己!
想到這里,周震抬開車門,走了下去。
車外是喧囂過后的落寞,稀稀拉拉的鞋子跟行李,落在陳舊的垃圾上,似在書寫著逃難人群的倉皇。
幾具尸體渾身是傷,七竅之中,都有暗紅色的鮮血滴落出來,在頭部積出了小小的血泊。
其中倒斃在倉庫建筑內部,甚至沒有能夠逃出大門的一名死者,更是已經被踩踏得變了形,多處血肉模糊,衣服上密密麻麻的腳印,他的手里,還死死抓著一截斷裂的褲腳。
望著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周震神情麻木的朝地下室走去。
很快,他再次來到了人防大門前。
這里同樣是一片狼藉,混凝土墻上到處都是彈痕與彈孔,地上剛才掃射時鋪砌的厚厚彈殼,已經在逃亡人群反復踐踏下變得稀疏而聚集。
走廊上有好幾道踩到彈殼后失去平衡形成的滑痕,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血漬。角落里倒著兩具四五十歲男性的尸體,一具似乎是忽然發病導致,口角還有泡沫;另一外一具則顯然被人下了毒手,胸口插著一把短刀。
人防大門仍舊是不對稱的打開著,以一個歪斜的姿勢卡死在某個角度。
踏、踏、踏……
周震剛剛走進門后,走廊盡頭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著,陶南歌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手里抱著一個大箱子,肩頭還撘了一個單肩包,單肩包跟箱子都裝滿了東西,堆在外面的部分,就可以看到很多食物跟水,還有一些野營必備的生活用品。
兩人一見面,陶南歌立刻說道:“里面沒人了,這里的物資,足夠我們過上很長一段時間。”
周震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說道:“我要一個人在這里住下。”
陶南歌看了他一眼,很快提醒道:“這個隔離點的防御措施已經損壞,擋不了感染者了!”
“而且,現在里面的人已經全部逃走,沒有逃走的,也全都變成了尸體。”
“這就相當于是一個被攻破的隔離點,失去了它的維護人員,沒有任何價值。”
“反而隔離點里面的廢棄能源,還會把周圍的感染者吸引過來。”
“我們哪怕隨便找個地方扎營,都比住在這個隔離點更安全。”
聞言,周震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知道。”
“壞掉的防御措施,可以想辦法去修。”
“從這個隔離點逃出去的人,以后可能還會回來。”
“維護團隊,也能重新照招募。”
“引來了感染者,我會全力出手,不是感染者死,就是我死!”
“我要把這個隔離點,再次建立起來!”
周震的聲音一開始還有些迷惘,似乎只是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上,窺探到些許島嶼的蹤影,試探著靠近,但越說到后面,就越堅定,仿佛已經確信,自己前往的方向,就是陸地的所在。
從在濱海市那個地下停尸間睜開眼睛,他一直都被命運推著渾渾噩噩的走。
起初是想自救,然后是為了生計加入官方,接下來又來到了彤福市這座高風險城市……變故來的太快,事情連波而來,他奔忙在一次次應對中,無暇探究本心,也無暇考慮前景。
現在回想過往,這段日子,他就好像一艘海上孤舟,隨波來往,沒有目的,也沒有動力,只是本能的漂泊著,漂浮著,任憑流水帶著他東游西蕩。
不知道前方是花團錦簇,還是萬丈深淵。
反倒是這次的經歷,給了他深思的契機。
錯誤已經無法挽回,現在他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去做真正對的事!
陶南歌靜靜聽完這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淡淡的說道:“高風險城市的幸存者,沒你想的那么無辜。”
“你剛才難道沒有發現,這個隔離點跑出去的人里,沒有老人和小孩?”
“甚至,連女人都很少。”
“在高風險城市,沒有法律和秩序。”
“失去了文明制約的地方,一切向利益,或者說短期利益看齊。”
“器官買賣、人口販賣、皮肉生意、違禁品、食人……都是這里普遍存在的情況。”
“實際上,正常人,也根本不會在這里長久生活。”
“這里的人,除了部分為了尋找變強契機的兼容者,絕大部分人,都是因為在外界根本待不下去,又或者為了逃避外界法律的審判,才躲進高風險地區。”
“這個玉欖隔離點,明面上在獨行客與小車隊中口碑不錯,其實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做事比較干凈,沒有惡評傳出去罷了。”
“老人、小孩、女人在這里,跟其他一些隔離點沒什么兩樣,都是物資!都是食物!”
“對付感染者,他們非常謹慎,能避則避;對付更加弱小的同類,他們就是感染者!各種各樣敲骨吸髓的方法,層出不窮。”
“如果你看中了這里,想要定居下來,沒有問題。”
“但如果為了這些本來就該死的人自責,完全沒必要。”
周震搖了搖頭,平靜的回道:“他們有罪,是他們的事情。”
“我自己的錯誤,需要我自己來改正。”
“高風險城市沒有法律和秩序,我重建的這個基地,會有!”
陶南歌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好一陣之后,她才微微點頭,說道:“我認為這么做沒有意義。”
“不過,既然你想這么做,那我跟你一起。”
周震看向陶南歌,非常認真的說道:“謝謝!”
“現在的氣候,尸體留在這里會出事,我先清理一下。”
說著,他挽起袖子,朝角落里那兩具尸體走去。
陶南歌也沒有耽擱,把收集來的物資隨手扔在地上,跟著他走到尸體旁邊。
兩人將兩具尸體疊放起來,一前一后抬出了地下室,來到地面上,跟這里的幾具尸體放到一起。
緊接著,他們再次回到地下室,進入了隔離點。
走過進門時看到的長廊,里面是一個大廳,原本這里應該是擺攤的地方,現在東西扔得到處都是,物資之間倒斃著各種打扮的尸體。
這里的尸體幾乎都是成年男性,他們很多也不是因踩踏身亡,而是死于槍殺、刀傷,甚至是拳腳相加。
有好幾具尸體臨死之時,還死死抱著一個包,有些人衣服有口袋的位置整個被刀割去,由于下手倉促,直接劃破了皮膚血肉……很顯然,他們是死于劫掠。
穿過這個大廳,進入一條幽深的甬道,這里同樣是做交易的地方,只不過看起來比外面的大廳正規得多,兩側是一個個門戶,還掛著各種招牌。
甬道上同樣倒斃著一些身影,大多濃妝艷抹,穿著清涼,顯然是從事某些特殊行業的工作。
周震和陶南歌依次打開兩側的門戶,一間間的查看,里面還有一些赤身裸體的尸首。
有幾具看起來像是客人的尸首,尸身顯示的死亡時間似乎比逃亡發生要早很多,而且還是被塞在床底下以及衣柜、行李箱之類的地方。
很顯然,這些尸體不是因為這次隔離點大逃亡而死,而是在風流的時候就被盯上下了毒手。
周震檢查了一番,神情比一開始的時候,平靜了許多,看來,這個隔離點里面,并不太平……
整條甬道兩側的房間,也都沒有了活人。
陶南歌帶著周震繼續往前走,穿過架在地下溝渠上的石橋,他們來到了一堵鋼鐵大門前。
門前擺放著桌椅,看得出來,以前這里肯定一直有人看守。
但此刻,桌子翻倒,椅子更是被扔出去老遠,四周空空蕩蕩的,壓根沒人管。
陶南歌掏出銀白色小手槍,給了鐵門的門鎖一槍,直接打掉了鎖,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后是一個圓形的地下大廳,中間還有一個小型噴水池,在高風險城市,這樣的設施屬實是奢侈。
大廳周圍一圈同樣都是鋪面,大部分門都開著,里面原本的貨架之類一塌糊涂,有大量踩踏跟劫掠的痕跡。
只有最里面的兩扇門緊緊關閉著,周震和陶南歌檢查了一圈開著門的店鋪,除了死人以及殘留的物資外,沒有其他發現,很快來到最里面的這兩扇門前。
周震伸手一推,發現這兩扇門都上了鎖,用跟陶南歌剛才差不多的開門方式先打開了左邊的那扇門,門剛開,一股濃郁的冷氣,夾雜著腥甜氣息,以及其他奇怪的味道撲面而出。
他眉頭微皺,站在門口等異味消散了點,這才把門完全打開,望了進去,頓時看到,門后是一個非常寬敞的冷庫,四壁、地面以及天花板都掛滿了厚厚的霜雪,門一開,燈就亮了,燈光非常明亮,亮到刺眼,里面橫七豎八躺著三十幾具尸體,都已經沒了動靜。
讓周震瞳孔微縮的是,這些尸體,都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每一個都皮膚白皙,容貌秀麗,纖細的身量如同春天剛剛抽芽的柳枝,充滿了尚未長成的細弱與蓬勃。
此刻赤裸著身體,沒有任何遮蔽之物的倒斃在地,每一具尸體的脖子上,都緊緊箍著一個鐵圈,鐵圈上有環扣,用途不言而喻。
尸體上有著各種各樣的傷痕,新舊堆疊,顯然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承受難以言說的折磨與羞辱。
最重要的地方在于,這些尸體都不完整,肚腹全部都不正常的癟了下去,臉上污血縱橫,眼珠早已被剜走,甚至有幾具尸體張著嘴,里面的牙齒也都被拔光。
周震走進冷庫,仔細檢查了每一具尸體的情況,發現無一例外,這些人生前應該都是被玩弄之后,又承受了莫大的羞辱與折磨,繼而被取走了所有能用的器官,最后沒有被拖出去拋尸,而是扔在了這座冷庫里,似乎還有著其他的打算。
他在冷庫中默默站了片刻,轉身走了出來,一言不發的給了隔壁門鎖一槍。
這間屋子剛剛打開的時候,同樣有冷氣撲出,只不過沒有冷庫那么強烈。
周震一把推開門,這扇門后面,倒沒有隔壁冷庫那么慘絕人寰。
這里是一間手術室。
純白的裝修,無影燈,以及一些常規醫療器械,雖然看外觀都比較舊了,但是綠色指示燈滴滴答答,顯然還能繼續運轉。
剛剛進門的地方是個更衣室,與真正的手術室之間有落地玻璃作為間隔。
在手術室最里面,還有一扇門。
周震和陶南歌穿過手術室,靠在這扇門上靜靜聽了片刻動靜,這才按下了門把手。
這扇門關著,但沒鎖,打開之后,里面是更冷一點的冷氣,同樣沒有達到冷庫的地步。
他們剛剛進去,就看到迎面站著一道頎長纖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