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腳步聲在空曠的地下洞穴里回響,轉過一個彎,甬道前方豁然開朗,一盞盞射燈將寬敞的空間照得亮若白晝,榛曠的月臺出現在周震面前。
他從甬道里走出來,就要跨上月臺,準備順著飛行汽車進來時的溝槽,用平面遷躍一步步挪移出去。
但就在他剛剛踏上月臺范圍的剎那,明亮的燈光、寬敞的平臺、停在不遠處溝槽里的飛行汽車……四周的一切,煙消云散。
似乎一個恍惚,他站在剛剛經過的甬道里,兩側是凹凸不平的山壁,帶著地底特有寒涼氣息的水珠從頭頂的石鐘乳上滴落下來,腳邊是一對交叉的射燈,照出一條寬敞幽深的地下走廊。
甬道微微彎曲,前后都是沒入混沌般黑暗里的山壁,斑駁的苔蘚,散發出清苦的氣息。
他重新回到了地下基地里!
周震愣了愣,繼續朝外走去。
跟剛才一樣,他踏上月臺的剎那,就會重新回到地下基地的里面。
連續兩次原地轉圈,周震眉頭一皺,立刻回頭,一道穿戴整齊嚴實、卻充滿了無盡魅惑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不遠處。
她渾身包裹在普普通通的裝束里,就好像稀世明珠盛放在稻草填充的破爛木匣中,一點沒有泯然于眾的意思,反而更加襯托出明珠的璀璨與光芒,那種嫵媚妖嬈的風情難以描繪,一舉一動,都似在撩撥著人類內心深處最本能的渴慕。
“九尾狐”!
周震看著她,眼中沒有半點驚艷與動容,冷冷問道:“你想找死?”
“九尾狐”發出一聲低笑,笑聲柔和悅耳,如同空山新雨后,流淌在巖石上、松枝下的小溪,沁人肺腑,令人沉醉。
她不緊不慢的朝周震走近,步伐毫無扭捏,似乎天生就一步步踩在了生靈的心弦上,嗓音柔媚清甜道:“不要對自己太自信。”
“我不是‘拾光’、‘積羽’那樣的小角色。”
說話間,她腳步不停,伸手進白大褂的口袋,拿出一張白色的卡片,隨手一揮,卡片化作一道寒光,飆射向周震。
周震立刻抬手,雙指穩穩的拈住了卡片。
這是一張非常普通的名片,沒有任何名字、職位、頭銜,也沒有任何氣息,只有一串燙金字體的數字。
“九尾狐”走到周震身側,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望向前方,淡淡說道:“這是我的號碼。”
“接下來這幾天里,我會去一趟清泉谷,調查那里的時空隧道。”
“屆時,我會帶一名合格的助手。”
“你考慮好了,可以打我電話。”
話音落下,她朝周震身后跨出一步,周震頓時眼前一花,四周景象電光石火般變幻,瞬息的光怪陸離后,眼前大亮,他獨自站在一座荒山的山腰上,眼前空空蕩蕩,什么人都沒有。
風從半空吹來,掀動他的假發。
鼻端是久無人煙的野外特有的泥土混合著草木的氣息。
落滿灰塵的碎石間,沒有任何人類存在的痕跡,只有他腳下在塵土中踩出一對腳印。
周震迅速游目四顧,四野空寂,怪石嶙峋,卻沒有進入時那塊擋住洞穴的大青石。
他馬上朝自己剛才記憶中的大青石位置走去,這里是一片泥土跟碎石彼此鑲嵌的空地,上面蒙著一層泥灰,還長著暗綠色的苔蘚,苔蘚如同膠水,無孔不入的布滿了整個地面。
一切充滿了天然生長的恣意與野蠻,似乎很久沒有受到外界干擾過了。
周震半蹲下來,敲敲打打,卻聽不出任何空洞的回音。
他站起身,抬手一道聚變立方,黑紅立方體化作浩浩蕩蕩的能量沖擊波,直接轟向剛才的基地入口處。
整座荒山微微一震,山腰霎時間飛沙走石,周震面前的空地被打出一個煙氣飛騰的深坑,深坑之中砂石翻滾,底部是堅實的死土,死土之下,還是死土,進入“灰燼秩序”地下基地的洞穴,似乎根本不存在!
就好像他剛才的經歷,全是幻覺一樣。
只有那張印著燙金號碼的卡片,還在他的手上。
周震頓時神情凝重起來,那個代號“九尾狐”的成員,似乎非常厲害!
想到這里,他不再耽擱,身形立刻從原地消失。
玉欖隔離點。
暹羅風情庭院深處的臥室。
睡蓮池的水流聲斷斷續續的傳入,蓮花的清香浸染著空氣,為整個屋子蒙上一層怡然的氣息。
周震瞬間出現在自己房間里,沒有半點遲疑,他火速拉上窗簾,脫下偽裝的衣物,沖進浴室洗澡,然后換上出門前的服裝。
全部恢復原樣后,這才重重的躺到了床上。
連續5個小時的手術,再加上馬不停蹄的趕回來,即使他是兼容者,此刻也感到一陣疲憊。
不過,此刻他雖然立刻閉上了雙眼,卻顧不上休息,而是開始復盤剛才的手術……
“方程融合手術”,具體的過程,其實就是把“方程分離手術”反了過來。
“方程分離手術”,是把不屬于病人主體的“方程”,切割下來,而“方程融合手術”,則是要把兩種不同的“方程”,拼接到一起。
拼接的難度,遠遠大于切割,需要的“數字”材料,也比“分離手術”更多!
接下來的手術,他需要把荊溪隔離點的那些設備,全部搬過來!
這件事情,不能他一個人去做。
否則太可疑了!
得找個理由,把南姐叫上,一起過去……
另外,他總覺得自己現在的手術熟練度,還是有些不夠。
但“灰燼秩序”那邊,忽然不給他提供病人了。
最好,再找幾個病人練練……
嗯……
不一定非得是人!
養殖區飼養了不少牲畜,現在隔離點的人不多,食物沒有壓力,可以拿那些牲畜練手。
就是不知道“灰燼秩序”給他準備的材料,夠不夠用?
他現在,可沒時間到處收集材料……
想到這里,周震搖了搖頭,拿出那張白色名片,看了眼上面的號碼。
清泉谷……
那個“九尾狐”,能量強度非常高!
不出意外,對方也是一名成功的實驗體!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是高維生命的實驗體,而對方,是神話復蘇計劃的實驗體。
對方接下來要去清泉谷,而清泉谷現在正被官方封鎖……
他不知道清泉谷那邊官方的戰力怎么樣,但像九尾狐這樣的實驗體,沒有高階兼容者坐鎮,九成九是擋不了對方的。
得提醒一下官方。
不過,他不確定自己的手機現在是否安全。
穩妥起見,最好讓南姐去提醒……
正想著,周震忽然看到,手中的名片,變成了一封粉紅漸變、印著大紅桃心的情書。
他頓時知道,南姐出來了!
下一刻,周震拿出手機,打開“相冊”,使用二維空間,把卡片放進其中一張照片里。
然后他就閉上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幾分鐘之后,細微的腳步聲傳來,落地窗被拉開,微涼的風裹著植物的清氣吹入房間,周震睜開眼,看到陶南歌走了進來。
他立刻從床上坐起,招呼道:“南姐,早。”
陶南歌點了點頭,說道:“早。”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周震回道:“還好。”
“我這幾天狀態越來越穩定了,可以準備治療了。”
聞言,陶南歌神情立刻認真起來,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周震說道:“根據聶朗的記憶,玉欖隔離點的醫療器材不夠,我想去其他隔離點看看。”
陶南歌微微點頭,然后說道:“這里是高風險城市,不會有太好的醫療設備。”
“我們可以先去幾個隔離點看看,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設備,我向上面提交申請。”
向上面申請……
官方的設備,肯定要比“灰燼秩序”更加先進,但那太冒險了!
想到這里,周震馬上說道:“養殖區里有荊溪隔離點和靈安隔離點的人。”
“我們可以先去這兩個隔離點里看看。”
“而且,荊溪隔離點現在沒有首領,先去荊溪隔離點?”
陶南歌點了點頭,直接說道:“走!”
玉欖隔離點。
倉庫式建筑中傳出引擎的轟鳴,很快,一輛改裝過的集裝箱半掛車咆哮著沖上臺階,碾過門口的零星雜草,駛入公路。
在半掛車身后,人防大門嗡鳴著關閉。
車內,陶南歌坐在主駕駛上,駕駛著車輛,周震則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
車窗外,灰蒙蒙的原野快速倒退。
鐵銹色的池塘與枯死的樹林、灰黑的泥地交替著閃爍而過。
周震注目前方,眼神微微渙散,想著事情,沒有說話。
陶南歌專心開車,車中一片寂靜。
半掛車沿著坑洼的公路風馳電掣,路上遇到了幾支流浪者的車隊,這些車隊,都非常的不正常。
其中第一支車隊在看到半掛車時,只是放慢了速度,保持著警戒的姿態會車。
但就在雙方距離靠近時,他們忽然一腳油門剎車,緊接著方向盤一轉,直接把車開下路基,朝著曠野深處疾馳而去。
后面的車隊,更是遠遠就調頭狂奔而去,有一支車隊甚至為了加快車速,直接把大部分的載重扔下。
這些車隊的表現,就好像這輛半掛車是什么洪水猛獸一樣,一旦見到,必須以最快速度遠離。
周震眉頭微皺,什么都沒說。
陶南歌對這一幕視若無睹,繼續開車。
除了這個風波外,一切順利,沒有遭遇任何感染者。
一段時間之后,前方出現了一片陰影,它印照在天際的輪廓,像是一片廢棄的小鎮。
廢墟之中,一座坍塌之后還有三十多層的大樓靜靜矗立。
荊溪隔離點,就在那座大樓之中。
望著近在眉睫的隔離點入口,周震稍微調整了下坐姿,就在這個時候,陶南歌忽然開口問道:“周震,接下來的治療,你有多少把握成功?”
周震回過神來,認真的想了想,說道:“現在,只有七八成……”
陶南歌聞言,頓時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情嚴肅,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不由微微點頭道:“這個概率,非常高了!”
“普通人成為兼容者,用最安全的方法,也就差不多的概率。”
“如果你真的有這么高的把握,等設備、材料到位后,我們可以立刻開始!”
周震目光微閃,說道:“等設備、材料到位后,我想再拿些牲畜練練手,應該可以再提高一下成功率。”
說話間,他感到手臂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低頭一看,光滑的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字,溫熱的鮮血汩汩流淌。
周震神情不變,立刻轉頭看向窗外。
他現在一定要表現的非常正常,不能讓陶南歌看出他的不對。
否則,陶南歌會放棄這次行動,優先把他送回去!
正想著,陶南歌的聲音傳來:“找牲畜練手?”
“聶朗那邊的研究成果,是人體手術?還是‘數字’生化反應?”
“數字”生化反應?
那是什么?
周震心念電轉,立刻回道:“人體手術。”
陶南歌頓時有些奇怪,說道:“我這些天去查了聶朗的資料,他從大學本科階段開始,研究方向一直都是‘數字生化’一類……”
“居然暗地里還研究過人體手術……”
聽到這里,周震面色一僵,立刻岔開話題:“南姐,那條手臂,你有沒有檢查過?”
陶南歌一邊開著車,一邊回道:“手臂沒有問題。”
“不過,我現在的問題很大!”
“上一次,我跟012號還有018號幽靈見面的時候,他們答應幫我申請一套新的幽靈戰衣。”
“但他們這次送手臂過來,卻沒有給我帶新的幽靈戰衣。”
“幽靈成員不會出現這種低級失誤。”
“這應該是申請沒有通過,又或者……我現在的狀態,根本穿不了幽靈戰衣!”
說話間,半掛車拖著滾滾煙塵,沖進廢棄的小鎮中,砂礫和塵土噼里啪啦的打在四周殘存的建筑物上,猶如雨點亂拍。
寬闊的車輪在殘缺的大樓前戛然停住,兩人還沒有下車,周震就看到一批新鮮水嫩的卷心菜,正好從大樓里面走出來。
這些卷心菜每一顆都葉片脆嫩,一看就讓人充滿了食欲。
周震頓時眼睛一亮,瞬間感到胃口大開,右手不自覺的摸上了口袋里的手術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