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陽光灑落山谷,照出一垅垅整齊的田地。
地里稀稀拉拉的散布著人影,仔細拾掇著農作物。
他們的手法都很利索,顯然對于種地這件事情,已經養成了身體記憶,一面除草,一面還大聲談笑幾句。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影西斜,陽光驅散的寒意,開始漸漸涌現。
村民們沒有耽擱,陸陸續續的收拾農具,在村口的水渠里清洗一番后,紛紛回到家中。
原本安靜的村子,伴隨著村民的回歸,頓時熱鬧起來。
嬉鬧聲,追打聲,洗滌衣物的捶打聲,打水的動靜,家禽家畜的叫聲……交織成生動的鄉間生活。
沒多久,茅草屋上方的煙囪里,炊煙裊裊,模糊了灰撲撲的屋舍,化作一幅煙火氣息濃重的畫卷。
“啰啰鑼……”
“咋咋咋……”
呼喚牲畜進食的擬聲,此起彼伏。
在天黑之前,炊煙漸次消失,每一戶人家,也喂好家禽家畜,關閉門窗,準備休息。
當夜幕降臨時,整個村子已經安靜下來,霜色月光輕柔灑落,荒僻的村子好像一只棲息的獸類,靜靜匍匐在谷地之中。
只有犬吠聲偶爾響起,更加襯托出夜色的寂靜。
村子北面,一戶看起來跟其他人家沒什么區別的茅草屋。
屋子一字排開三間,外面是樹籬圍成的院子,散養的家禽都已經被關入廚房后面的圈里,唯一的一只山羊也拴在了側面的屋中。
明亮的月色,透過塞著茅草團的窗戶,照進正屋,銀白的光芒,映照出屋中的輪廓。
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此刻有三道人影席地而坐。
他們都藏身在陰影之中,月光落在三人之間的空地上,好像是一泓粼粼的波光。
忽然間,坐在最上面的那道身影嗓音嘶啞的開口:“村子里的情況,已經大概摸清了。”
“這個村子,太過偏遠,已經很多年不跟外界來往,也沒有名字。”
“村里大部分村民都是普通農民,沒有什么特別的。”
“比較古怪的,是三戶人家。”
“第一戶人家,就是村長家;第二戶,是村北的鐵匠鋪;第三戶,則是村西的棺材鋪。”
“村長名叫楚虎,姓樊,據說祖上來自華國古代的楚地。”
“那個地方,在久遠的古代,傳聞盛行巫風文化。”
“楚虎家里,經常會進行一些莫名其妙的祭祀。”
“這段時間,楚虎的小兒子生病,今天早上,楚虎就又舉行過一次祭祀。”
“我打聽過祭祀的一些問題,但華國古代的術語,語言,稱謂,跟現代的差別有點大。”
“我缺少相關方面的記憶,很多話都聽不懂。”
“所以沒有打聽到什么特別有價值的信息。”
“村北的鐵匠鋪,冶煉的技術,有點過于超前了。”
“整個村子里的所有鐵器,基本都來自于那家鐵匠鋪。”
“目前還沒有弄清楚,鐵匠鋪的技術的來歷。”
“至于村西的棺材鋪……”
“很奇怪,按照這個村子的人口與勞動力,他們其實根本支撐不起鐵匠鋪,也完全不需要一個專門的棺材鋪。”
“總之,棺材鋪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直覺告訴我,在‘數字能量’恢復前,最好不要靠近棺材鋪。”
其他兩道身影平靜的聽著,左側的身影稍微換了個姿勢,聲音平緩的說道:“現在的情況,非常明顯。”
“這個時空,已經受到了‘數字病毒’的感染。”
“不過,現在這個時空,不管是哪個國家,數學都還沒有真正發展起來。”
“所以感染病毒的方式,跟現代社會有點不一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時空隧道的出口,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們現在,來是過來了,但暫時回不去。”
第三道身影點了點頭,語調有些古怪的說道:“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恢復‘數字能量’。”
“白天的時候,我已經嘗試過很多方法,但都沒有成功。”
“所以,我們必須先找一個病變期的感染者……”
“村長家、鐵匠鋪以及棺材鋪這些越不正常的地方,越有可能出現感染者。”
“今天白天,有很多人去過村長家。”
“‘灰燼秩序’和‘四維烏托邦’,應該已經開始了行動。”
“等明天天亮之后,我們再去村長家的話,有點遲了。”
“據我觀察,鐵匠鋪還沒人去過。”
“明天,我們去鐵匠鋪!”
其他兩道身影,都是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坐在最上面的那道身影繼續說道:“除了這些之外,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
“如果晚上聽到敲門聲,不要開門。”
“也不要應答。”
“據說這個村子,會半夜鬧鬼。”
“這種鬧鬼的傳聞,在華國的古代,好像經常聽說。”
“所以,我目前還無法確定,這個所謂的鬧鬼,是這些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古代村民以訛傳訛,將一些自然現象夸大其詞的流言;還是‘數字病毒’的緣故?”
話音剛落,敲門聲忽然響起。
咚咚咚!
敲門聲從大門外傳來,屋子里的三人立刻停止說話,整個茅草屋靜可聞針。
三人彼此對望一眼,距離大門最近的那道身影,悄無聲息的起身,朝門后走去。
這道身影沒有開門的意思,而是趴在門后,透過兩扇木門之間的縫隙,朝外觀察。
咚咚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門外站著一道瘦弱矮小的身影,銀亮的月光從對方身后照來,似乎為他鍍上了一層銀邊,依稀可以看到,對方脖頸上有一顆黑痣,灰撲撲的小臉上,眼眶之中,空空蕩蕩,沒有眼珠。
月光水一樣流淌進室內,斑駁散落周震身上。
他忽然動了動,張開了眼睛。
望著簡陋破舊的茅草屋,周震很快想起了之前的記憶,立刻起身。
雖然已經睡了一覺,但他現在,還是又冷又餓。
周震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走到床邊,拿起那塊充當枕頭的磚頭,拉開木門,直接走了出去。
門外滿地清霜,月色將白日灰撲撲的村子,照成一片蒼白的冰冷。
周震在夯實的泥地上快步走著,寒風撲面而來,撕扯著他身上單薄的衣物,周震卻一點都不擔心自己著涼。
他目標明確,直奔村長家。
跟之前幾次不同,他這次去村長家,路上沒有任何霧氣,周圍的屋舍、樹籬、矮墻都無比清晰。
很快,他來到了村長家的院子前。
周震稍微花了點功夫,翻過矮墻,穿過寬敞的院落,來到茅草屋的大門前。
望著面前木柴拼湊的木門,周震立刻開始敲門。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回蕩在寬敞的院子里。
咚咚咚……咚咚咚咚……
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周震沒有放棄,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磚頭,開始砸門。
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
砸了半天門,里面卻還是一片死寂。
周震頓時皺緊了眉頭,認真想了想,他停止砸門,拿起磚頭,直接守在了門邊不遠處。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熟悉的瘦小的身影,從院門的方向踢踏著走來。
那道身影黧黑瘦弱,神情空洞,整個人看起來渾渾噩噩,似乎很不清醒。
周震站在門邊,借助月光看清楚對方的面容,確認來者就是季貍,頓時暗松口氣。
怪不得剛才敲門沒用,原來對方根本不在家!
很快,季貍回到家門口,看到周震之后,下意識的調轉方向,朝周震走來。
眼見季貍靠近,周震這次非但沒有逃跑,反而舉起手里的磚頭,直接朝著對方腦袋上砸去。
季貍頓時被砸得摔倒在地,但腦袋上卻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忽然受到攻擊,季貍的意識似乎一下子從渾渾噩噩里清醒了過來,他立刻從地上爬起,往家里逃去。
周震迅速跟上。
村長家的茅草屋,大門緊閉,任憑周震剛才怎么砸都毫無打開之意。
但此刻季貍一靠近,那扇異常結實的木門,馬上無聲無息的打開。
望著這一幕,周震一點也不陌生。
他在那間教室里,同樣可以隨便打開教室的前后門。
但其他人格,卻連門在哪里都找不到!
季貍瞬間沖進門內,不等木門關閉,周震跟著沖了進去。
木門后,是一間農村常見布局的正屋,正對著大門的墻壁上掛著褪了色的畫卷,有點像后世的中堂,畫卷是織物,可能是年代久遠的緣故,其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顯然破損嚴重。
畫卷下是一張長案,看起來像是祭祀用的,再下面才是吃飯用的方桌。
桌椅都非常低矮,似乎還保留著跪坐的風俗。
季貍進門后,沒有半點遲疑,直奔長案一側的布簾之后,一頭扎入后屋。
周震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同樣沖進了后屋。
后屋的大小,跟他醒來時所在的那間茅草屋差不多,屋子里最大的家具,就是靠墻擺放的床鋪,上面躺著一道黧黑瘦弱的身影,跟季貍長的一模一樣。
季貍腳步不停,朝著床上跑去。
當季貍來到床邊,即將爬到床上的剎那,周震直接沖過去,再次一磚頭,砸中了季貍!
季貍再次被砸的摔了一跤,一頭栽倒在地上,跟剛才一樣,對方頭上沒有出血,也沒有一點傷痕。
趁著這個機會,周震迅速上前,一個利索的翻身,成功沖到了床上!
下一刻,他猛地睜開雙眼,入目是草席編織的屋頂,縫隙里有曬干的稻草探出腦袋,稀稀拉拉的垂落著,像是土黃色的流蘇。
久違的暖意襲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再冰涼,而是躺在破舊但溫暖的被褥里,身側柜子上,一盞油燈幽幽照明,油燈旁,放著一碗清水,似乎是用來喝的,但此刻已經冰涼。
被仔細修補了所有縫隙的土坯房,結結實實的擋住了風霜。
周震轉頭看向身側,這里不再是之前那個破舊漏風的茅草屋,而是村長家季貍所住的屋子!
此刻,季貍已經消失不見,整個屋子里,只有周震一人。
周震活動了下身體,感到四肢百骸中一點力氣都沒有,虛弱似乎從骨子里散發出來。
他費力的坐起,花了點功夫,才從床上爬下來,來到旁邊的柜子旁,小心翼翼的將清水端下來,借助油燈的光亮,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倒影。
水面映照出一張黑瘦孱弱的面孔,正是村長家的季貍!
猜測得到確定,周震沒有感到一點意外。
“果然……”
“也是人格分裂!”
“我進入時空隧道后的一維意識,穿越成為了‘伯玀’,但這個‘伯玀’,并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村長小兒子季貍的人格之一!”
“不只是我。”
“路行寬,還有當時玩‘摸瞎子’游戲的叔豚、仲松……所有那些孩童,都是村長家季貍的人格!”
“奇怪……”
“這個癥狀,怎么跟我那么像?”
思索間,周震感到自己非常餓,他立刻走到床尾,拿起搭在那兒的破舊衣物穿戴起來。
做好了保暖的措施后,周震小心翼翼的挑起布簾,從縫隙里朝外看去。
外面是正屋,此刻,月光流水般從門縫里流淌進來,安靜又冷寂。
正屋里空無一人。
周震屏息凝神,等待了片刻,確認外面沒有危險,這才快步走出后屋。
他進入正屋后,沒有停留,直接朝灶間走去。
進入灶間的門緊閉著,不過,這個時間,灶間基本不可能會有人,門當然也不會落鎖。
周震來到門前,正要推門,進去找些吃的,忽然聽到灶間傳來一陣異響。
咔嚓……咔嚓……咔嚓……
異響非常清脆,就好像是鋒利的牙齒輕而易舉的咬斷了骨頭,然后不緊不慢的咀嚼著,在寂靜的夜色下,顯得格外刺耳。
與此同時,粘稠腥甜的鮮血,從灶間的門縫里悄然流出,轉眼間浸透了夯實的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