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周震右手握緊磚頭,藏在身后,左手緩緩伸出去,不動聲色的撩起草席。
草席剛剛掀開一條縫隙,一股格外熾熱的熱浪,夾雜著明火特有的煙熏氣,立刻撲了他一臉。
伴隨著草席一點點被掀開,寬敞的棚子里,熱火朝天的一幕頓時毫無遮掩的出現在周震面前。
正對著周震的,是幾名穿著破舊、胡亂扎起頭發的村民,赤裸著上半身,袒露出精瘦的胸膛,吆喝著號子,呼哧呼哧的拉動風箱。
風箱每一次鼓風,都引起熔爐中火光噴涌,熊熊烈焰將所有人的面孔都映照成一片紅潤。
叮叮叮……
四五名穿著上衣的村民站在砧子前,揮動錘子,以一種特殊的規律,狠狠敲打著面前的鐵胚。
時不時的,一枚通紅的半成品被鐵鉗夾著,猛然沒入旁邊的一桶液體里,散發出一股“呲呲呲”的劇烈響動。
這座依靠土墻搭建的簡陋大棚里,足足有十三名成年村民。
其中十二人都在埋頭苦干,唯一沒有干活的,是一名須發花白的老頭,他的軀體明顯比普通村民要強壯一圈,即使年紀大了,腰背依舊挺拔,卷起的衣袖,露出肌肉虬結的雙臂,上面有很多新舊疊加的傷痕,絕大部分都是燙傷。
叮叮叮……密集的擊打聲中,火星迸濺,猶如煙花綻放。
這名老頭若無其事的站在砧子旁,正專心致志的望著面前奮力打鐵的壯年村民,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進來的周震。
望著里面忙碌無比的場面,周震眉頭微皺,那十二名正在打鐵的村民,正是他之前在自己屋子里,通過門縫窺探到的官方“幽靈”成員!
這些“幽靈”前來鐵匠鋪,顯然是為了打探消息的,為什么都在這里打鐵?
這個時候,那名老頭忽然開口,對著身側正在打鐵的壯年村民說道:“鐵器雖然優于青銅,但仍舊會生銹!會腐爛!會變得脆弱、損壞!”
“你們好好努力,繼續鉆研下去,我們很快就會打造出比鐵更好的金屬!”
“有了仙人賜法,村子縱然深藏谷中,不與外界互通,也會越來越好!”
話音落下,正在打鐵的那些官方“幽靈”,頓時精神一振,都非常興奮的喊道:“沒錯!”
“這一切,都是為了村子!”
“楚虎那個老頑固,一直都在騙我們!”
“什么邪祟作怪,根本就是仙人賜法!”
“他一定是擔心我們得到仙人賜法之后,不再相信他那套毫無作用的巫法,這才污蔑仙人!”
“不錯!”
“我們繼續打鐵,加把勁,把機甲傀儡造出來!”
聽著這些干勁十足的聲音,周震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但他剛要轉身離開,忽然就把這種想法直接給遺忘掉了。
于是,周震就這樣直愣愣的站在門口,眼神渙散的放空。
叮叮叮……
鐺鐺鐺鐺……
打鐵的動靜此起彼伏,火花交替盛開,火光映照出一張張充滿希望的面孔,熾烈的氣息,從大棚里澎湃著涌出。
那名須發花白的老頭轉過身來,看向周震,淡淡說道:“伯玀,外面冷,你先進來。”
聽到這話,周震回過神來,下意識的走進棚子里。
嘩啦!
草席立時在他身后落下。
老頭走到棚子靠里的位置,在一堆零部件一樣的雜物里搗騰片刻,拿出一柄半舊的手錘。
老頭將它遞給周震,慢悠悠的說道:“都是村里人,你也別歇著,過去干活。”
周震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但又想不出問題的所在,看到這柄手錘遞到面前,他莫名其妙的伸手接了下來。
手錘入手冰涼,而且分量不輕,很沉。
一般的小孩,拿起來會非常吃力。
但周震現在恢復了一點“數字能量”,單手抓著,也毫不費力。
接下來,老頭把周震帶到旁邊一座空著的砧子前,砧子旁邊靠著一把鐵鉗,理所當然的說道:“你是個好料子,就在這里試試手。”
“現在就開始吧!”
說著,老頭直接轉身離開。
周震拿著那柄手錘,頓時有些奇怪,試手……只有工具,沒有材料?
不……
好像有材料的……
想到這里,周震抬起右手,下意識的看向自己手中的磚頭。
冬日的白晝,陽光慘淡,給灰撲撲的泥土房屋染上了一層稀薄的暖意。
村子很安靜,偶爾才有一點家禽家畜的聲音。
可能大家都在地里、院子里忙碌,沿途都沒有看到什么人。
127號幽靈快速行進在夯實的泥地上,他不時停下來,仔細觀察地上的腳印與泥土的印痕,然后繼續行走。
他的目標很明確,直奔鐵匠鋪。
剛才他和093號守在棺材鋪的門口,等待里面的同伴出來。
但等了很久很久,卻始終沒有看到任何一名同伴出現。
所以現在,093號獨自守在棺材鋪門口,而他則負責回去跟廖永弘匯報情況。
稍微花了點時間,127號幽靈順利的抵達鐵匠鋪門口。
這里現在已經空空蕩蕩,看不到半點人影。
廖永弘、邵郁芝以及其他同事,全部不見蹤影。
127號環顧左右,頓時有些疑惑。
這里是古代,沒有通信設施,正常情況下,如果廖隊他們全部離開這里,也會派個人過去通知他們的。
又或者,在這里留下集合點的暗號。
現在既沒有人來,也沒有暗號,是廖隊忘了?還是人都進了鐵匠鋪?
想到這里,127號立刻走到鐵匠鋪院門前,伸手敲響了院門。
咚咚咚!
“伯吳!伯吳!在不在?”
127號沒喊幾聲,院門立刻被打開,之前出來招呼生意過的越鈸走了出來,一臉不高興的看著他,非常小聲的說道:“吵什么吵?大父正在睡覺,你小點聲!”
“要是吵醒了大父,對誰都沒好處!”
聞言,127號皺了皺眉,迅速問道:“我是來找伯吳的,伯吳現在在不在鐵匠鋪?”
越鈸想都沒想就搖頭,說道:“不在!”
“伯吳剛才就走了。”
“你自己去村里找他吧,別在這里瞎叫!”
說著,他退后一步,回到院子里,就要關門。
眼看著院門就要重新合攏,127號忽然伸出手臂,一把擋住了院門。
越鈸抬起頭來,非常不滿的看著他,皺眉問:“還有什么事?”
127號平靜的說道:“我忽然想起來,家里東西壞了,得買個新鋤頭。”
說話的時候,127號目光透過越鈸,快速望向院子里面。
他不相信這個越鈸剛才說的話,廖隊現在究竟在不在這個鐵匠鋪里,他要親自進去看看!
這個時候,一聽要買東西,越鈸的態度頓時肉眼可見的緩和下來,馬上露出一點笑色,說道:“大父剛剛出爐了一批農具,鋤頭有現成的,你要貴點的,還是尋常的?我進去給你拿。”
127號搖了搖頭,目光緊緊的看著他,慢慢說道:“除了鋤頭,家里其他農具也有些要換了。”
“一兩句話講不清楚,讓我自己進去挑一挑。”
越鈸沒有遲疑,很干脆的點頭:“行!”
說著,他一把拉開院門,讓127號進去。
127渾身肌肉緊繃,視線不動聲色的掃過身側越鈸的要害,幾乎貼著對方的身體,緩緩走進院子里。
他的站位非常巧妙,確保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夠利用越鈸作為肉盾,又或者抓住越鈸當成人質,幾乎是亦步亦趨的跟著越鈸朝里走。
越鈸大大咧咧的轉身朝院子里面走去,似乎一點沒有發現127號的打算。
這個院子雖然廣闊,但中間沒什么阻礙,可以說布局一目了然。
越鈸直接帶著127號來到院子左側的大棚前。
這個大棚最里面的那一側,緊挨著土墻,其他三面,都有草席作為遮擋。但此刻,正對著右側大棚的草席,整個卷了起來,露出里面的情形。
熔爐、風箱、砧子、鐵錘……手工打鐵的各種工具,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寬敞的棚子里。
從這些工具的數目來看,這座鐵匠鋪的規模似乎還不小。
只不過,此刻爐子熄著,砧子上蒙了一層灰,整個棚子里沒有半點溫度,跟外面一樣冷。
看起來最近一次開爐,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在靠近門口的一個架子上,的確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農具,鋤頭、釘耙、鐮刀、菜刀、鏟子……
這些農具配著氣息新鮮的木柄,刃口光可照人,散發出一股瘆人的寒意,嶄新銳利,似乎還帶著尚未完全散去的爐中火氣。
架子旁邊的空地上,擺放著一張縫縫補補的躺椅,椅子上躺著一名須發花白的老頭。
那老頭身上蓋著件羊皮裘,裘衣顯然非常陳舊了,原本白色的羊毛,多處變成了黃黑色,而且還有不少修補的針腳。
他閉著眼,就這么躺在半露天的地方,胸口有規律的起伏,似乎睡的很沉。
在躺椅下面的泥地上,則有一只烘鍋,這是華國古代常見的冬季取暖工具,一般是陶器,形狀類似于花籃,里面用來裝一些灶膛里扒出來的沒有完全燃燒的稻草,余溫可以用來靈活取暖。
127號察覺到,烘鍋里隱約散發出一點橘子的香氣,似乎還埋著橘子在烤。
越鈸來到躺椅附近,頓時躡手躡腳起來,他轉過身,對著127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指了指掛滿各種農具的架子,示意127號可以隨便挑選,但不能發出聲音,免得吵醒了老頭。
這個時候,127號已經左顧右盼,將附近全部打量了一番。
沒有看到廖隊等同伴,也沒有看到內部暗號,127號心中有些失望,也無意仔細挑選農具,他隨便從架子上拿下一把鋤頭,準備直接賒賬走人,不再繼續浪費時間。
但鋤頭剛剛拿到手里,他立刻發現了問題。
這把鋤頭,出奇的輕!
可以說,它的幾乎所有重量,都來自于那根木柄,鋤頭本身,似乎輕如無物!
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把鋤頭不好。
恰恰相反,它看起來鋒利如刀,僅僅拿在手里,就能想象到用它鋤地時,會多省力,多迅捷。
這個材質,對于127號來說,非常熟悉。
它不是青銅!不是純銅!不是鐵!甚至不是鋼!而是……用在防暴機甲上的特殊合金材料!
127號瞳孔微微擴張,眼中滿是愕然。
這里是華國古代!
雖然迄今為止,還不能確定具體的朝代。
然而,就算是華國百年前已經開始崛起于全球的時代,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合金!
何況,就這破棚子里的落后的熔爐?
正常情況下,就算有人直接把這種合金的配方、比例、完整的制作過程,以及各種元素的提取方法,鍛造要訣……掰開了揉碎了告訴這個時代的鐵匠,這個時代的匠人,窮舉國之力,也不可能打造得出來!
這是需要整個工業鏈共同協作,涉及無數學科的心血與努力,任何一環落后,都不可能得到最終的成果!
心念電轉間,127號漸漸冷靜下來。
這個鐵匠鋪,顯然有很大的問題!
他立刻放棄了馬上離開的打算,繼續拿起面前的鐮刀、菜刀、釘耙……一一打量。
很快,127號就把架子上絕大部分的農具,都翻看了一遍。
沒有任何例外,這些農具,用的都是防暴機甲專用的特殊合金打造。
這種合金非常輕,卻無比堅固,防水防火,耐腐蝕,易清潔,能夠在各種極端的環境里正常作業,是現代華國工業界的明珠之一。
在這座村子所在的時代,鐵器已經屬于超前誕生,用鐵制造的武器,可以說在這個時代屬于降維打擊。
面前這些特殊合金的農具,盡管形態上還是透著農家特有的憨厚樸素,但真正用起來,毫不夸張的說,可以把拿著鐵器的敵人,當成拿著稻草的活靶子,砍瓜切菜一樣的殺!
任何一把,都是足以史書留名的神兵利器,自發擁有無數高大上的傳說與光環!
想到這里,127號不動神色的做了個手勢,跟越鈸比劃了一下,示意這些農具,自己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