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一幕,正在交談的廖永弘和邵郁芝頓時皺了皺眉,兩人對望一眼,立刻朝著那戶人家走了過去。
這是一戶看起來跟村子里普通人家沒什么區別的農家小院,一字排開的三間茅草屋在冬日的暖陽下靜靜矗立,北風卷過茅檐,從草席里抽出幾根半腐爛的稻草,混合著土坯墻壁上掉落下來的土灰,亂蓬蓬飛上高空,呼嘯遠去。
茅草屋外用樹籬圍出一個三四畝的院子,開墾著一些菜畦,還有幾個草垛。
樹籬的入口,是用竹篾編織的一個簡易的門戶,沒有鎖,就那么隨意的靠在另一側的樹枝上。
兩人來到這里,剛要推開竹門進去,忽然發現,剛才那團蠕動的未知數,經過的地方,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公式、符號……原本的景象,則如同被橡皮擦掉的字跡一樣,消失得干干凈凈。
此刻,廖永弘和邵郁芝就踩在這些純粹由數字、公式、符號……匯聚而成的洪流里。
不等兩人做出反應,下一刻,他們頓時感到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傳來,來不及做出任何自救的動作,就不由自主的朝下方墜去。
冬日那慘淡又高遠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無蹤,周圍全部都是數字、公式、符號……它們大大小小,光怪陸離,時而無比細長,時而無比高大,時而又微小如塵埃,這種忽長忽短、忽大忽小的感覺,令人說不出來的煩悶與恐懼,就好像剛剛進入時空隧道時一樣。
時間的概念在這里模糊不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過去了一秒鐘,兩人終于踩到了實地,重新穩住身形。
四周那些難以計數的數字、公式、符號……也重組成一幕陌生的環境。
頭頂是細密的草席,擋住了絕大部分的天光,令寬敞的院子充斥著幽暗與陰冷。
北風呼嘯而過,縫隙里漏下的寒意,裹著各種陳腐的氣息,肆意擴散。
一具具薄皮棺材橫七豎八的擺放在夯實的泥地上,棺蓋都蓋得結結實實,這里顯然很久沒人打理,蛛網處處,積水成洼,還有很多雜草掙扎著長出來,掩映著七拼八湊痕跡的棺木。
廖永弘和邵郁芝看到自己站在其中一口棺材旁邊,入目蕭條冷寂,門外的小幡在風中舒卷,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這里是,棺材鋪?
兩人頓時一驚,正在急速思索,眼前微微恍惚,陰暗的棺材鋪,重新變成了熟悉的村子。
入目是剛剛走過的巷弄,他們仍舊站在那團未知數進入的人家門口,樹籬之間擋著簡陋的竹門,院子里可以看到整齊的菜畦。
只不過,剛才冬日照耀的白晝,此刻卻變成了皎月滿地的黑夜。
除此之外,紅白黑灰四種顏色交錯間,覆蓋了整個村子。
這四種顏色斑斕萬物,壓下了其他所有顏色,它們彼此相間著,把整個村子切割成了一幅巨大的地圖。
廖永弘和邵郁芝低頭看去,他們兩人現在,就站在一塊不規則的黑色色塊之中。
僅僅看了一眼,邵郁芝頓時臉色微變:“是‘四色問題’!”
“這是‘數字森林’!”
“但這跟這個村子的背景,非常矛盾。”
“這個‘數字森林’,應該不是這個村子里的問題。”
“很有可能,是剛才暴走的那個實驗體,放出來的!”
“把‘數字森林’寫進實驗體的‘數字域’,這是‘黃昏審判’的造神計劃!”
“是‘黃昏審判’的實驗體!”
聞言,廖永弘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忽然感到腸胃傳來一陣火燒般的疼痛,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饑餓感充斥著他整個身體,控制不住的想要抓起身邊的任何物事塞進嘴里。
廖永弘眉頭一皺,然后立刻看到,自己原本雖然瘦削但正常的手臂和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同一時刻,邵郁芝的身體,同樣仿佛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
一瞬間,兩人就好像被餓了很長很長時間一樣,那種饑餓的感覺鋪天蓋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活活餓死。
知道情況不對,廖永弘沒有任何廢話,直接一把抓起身側的邵郁芝,朝著旁邊的白色色塊跳去。
就在他們踏入白色色塊的剎那,剛才那股來勢洶洶的饑餓感,瞬間煙消云散,他們的身體,也迅速恢復了正常的血肉。
但不等廖永弘松口氣,他忽然感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舒服,剛剛充足起來的力氣,也快速衰微下去,就好像生了什么重病,即將要死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邵郁芝非常虛弱的說道:“這是……‘瘟疫’!快!快離開這里!”
廖永弘沒有遲疑,體內“數字能量”立刻爆發,暫時壓制住了體內所有的病癥,帶著邵郁芝,就要往旁邊的灰色色塊里面跳去。
這個時候,邵郁芝急忙喊道:“去紅色!”
廖永弘沒有時間問原因,迅速改變方向,朝另一側的紅色色塊里跳去。
就在他們進入紅色色塊的剎那,四周景象再次改變,兩人看到,自己進入了一片緋紅的世界。
樹籬消失,竹門消失,茅草屋消失……整個村子都不見蹤影,所有顏色都蕩然無存。
只有頭頂一片濃郁的紅色,如同血海高懸。
他們站在一個沒有涂色的巨大地圖上,整個地圖被分割成了難以計數的不規則形狀,它的面積差不多是整個村子的兩倍。
兩人此刻分別站在了相鄰的兩個地圖版塊上,廖永弘所在的這一小塊地圖,正在被快速染成紅色;而邵郁芝所在的版塊,則被染成了白色。
而就在他們的斜前方,散落著幾名村民,這些村民,正是剛剛在行進中不知不覺消失不見的幽靈小組成員!
那幾名幽靈小組成員警惕四顧間,神色茫然,他們腳下的地圖版塊,正在分別被染成黑色、灰色和紅色。
望著這一幕,邵郁芝微微疑惑,但很快,他就記起了剛才所有的一切,迅速說道:“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要亂動!”
“我大概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這里,確實是時空隧道沒錯。”
“不過,這里只是時空隧道中,這個隧道里的某個位置!”
“這個村子,只是我們在隧道中的這個位置,暫時的停留。”
“可能是因為條件不足,我們現在,并沒有真正到達時空隧道通往的那個另一端!”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這個村子里,沒有找到通往2127年的時空隧道的原因!”
“因為整個村子,都只是時空隧道中的一個‘點’!”
越氏鐵匠鋪。
周震平靜的望向近在咫尺的老鐵匠。
“老人家,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說話間,他腳下立刻涌現出汩汩的血水。
血水快速擴散,將原本夯實的泥地,都浸泡成了幽邃的沼澤。
嗒嗒嗒……越鈸從后面追來,沒跑兩步,就陷入了血水之中,他的動作一下子慢了下來,整個人好像被綁上了千斤重,每一步踏出都無比艱難,血水似乎有著巨大的黏性,讓進入其中的他無法動彈。
這個時候,老鐵匠睜開眼睛,望著面前站著的完全由數字組成的人形怪物,他的神色沒有驚慌,只平靜的說道:“你答應,不毀掉這個村子,我就回答你。”
周震點了點頭:“好!”
老鐵匠立刻重新閉上眼,似乎是周震身上那些密密麻麻蠕動的數字,讓他感到陣陣暈眩:“你問吧。”
周震環顧了一圈整個院子,此刻,血水已經覆蓋了所有地面,似乎將全部泥地,都化作了泥濘幽邃的沼澤,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將這座院子,暫時化作了他的領域。
茅草屋里靜悄悄的,似乎越氏鐵匠鋪里,除了老鐵匠和越鈸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周震收回視線,這才問道:“這個村子,是不是以前爆發過一場瘟疫,瘟疫的開端,就是村長家的小兒子,季貍?”
“從季貍開始,全村都染上了瘟疫。”
“整個村子里的人,除了老人家你之外,其實都已經死在了那場瘟疫之中?”
老鐵匠閉著眼,很干脆的回道:“村子里活下來的人,是兩個。”
“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季貍。”
“我能夠活下來,是因為我在瘟疫降臨之前,就得到了仙人賜法。”
“靠著仙人賜予的那些學識,我才躲過了瘟疫。”
仙人……
剛才在棺材鋪里的戰斗,這個老鐵匠,也多次提到過“仙人”這個詞。
想到這里,周震直接問道:“什么仙人?”
老鐵匠臉上浮現出一抹敬畏之色,用非常認真的口吻說道:“那是一位不在我祖先祭祀與傳唱之中,但同樣對我這樣螻蟻般的凡人,心存仁善的仙人。”
“祂的名諱為——‘張習’!”
張習?!
周震微微一怔,這是跟路行寬一起進入時空隧道的四名手下之一!
他一開始跟路行寬打聽線索的時候,用的就是“張習”這個身份。
認真思索了一番,周震頓時明白過來,正常情況下,張習進入時空隧道后,應該穿越成面前這名老鐵匠的。
只不過,可能是因為“數字階梯”不夠,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張習在進入時空隧道后,本身的自我意識迷失了……確切來說,應該是對應張習的一維方程中的“數字”,在時空隧道里出現了丟失!
這就導致,張習的意識沒有進入老鐵匠的身體,反而把自己的記憶和知識,全部送給了老鐵匠。
張習是“第三階梯”的兼容者,雖然不是官方成員,但一名正常的兼容者,想要達到“第三階梯”,需要很多年的時間。
對方移植過的記憶和知識,絕對比他這個只當了幾個月時間的兼容者,要多得多!
想明白原因之后,周震沒有解釋,繼續問道:“那季貍能夠活下來,是不是也得到了仙人賜法?”
老鐵匠搖了搖頭,說道:“得到仙人賜法的,一共只有四個人。”
“我只是其中之一。”
“此外,還有楚虎,伯耳。”
“以及孟筑。”
“孟筑是筑姓的長女,她本來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子,已經和陶姓的兒子定了親,正在專心準備嫁妝。距離婚期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她忽然做出了一種藥水,可以在不傷莊稼的情況下,毒死地里的害蟲。”
“那種藥水用了之后,秋收時糧食比往年多了很多,本來每年冬天,村里都會有老人和孩子由于糧食不足,羸弱而死。”
“但那一年卻不同,那一年的收成,足以讓大家都有信心做個好年。”
“然而楚虎起壇祭祀,溝通上神后,說孟筑是邪祟,將她綁起來動了火刑。”
“孟筑就這樣被燒死。”
“她從仙人賜法中所得的學識,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伯耳……”說到這里,老鐵匠臉上肌肉似乎抽動了一下,才淡淡繼續,“他是楚虎的長子。”
“原本,他應該是下一任的村長。”
“但他得到仙人賜法之后,很快在村里開了一間私塾,教授兒童文字句讀,還有仙人的一些學識。”
“沒多久,他也被楚虎當成邪祟,活活燒死。”
“那間私塾,就是現在的管氏壽材鋪。”
“私塾開辦期間,季貍也去上過課……”
“孟筑和伯耳,都太年輕了。”
“根本不懂得藏拙。”
“仙人賜法,本來是福,但他們兩個,都太不小心,反而成了禍患。”
“我得到仙人賜法后,起初一直不敢暴露。”
“后來瘟疫橫行,我的家人、孩子也開始病倒、死亡,我沒有辦法,不得不開始用仙人賜予的學識,來解決疫病的問題。”
“楚虎發現之后,也要把我燒死!”
“但那個時候,瘟疫已經在村子里傳開。”
“我手上有救命的方法。”
“所以,絕大部分村民,都站在了我這邊。”
“這就是現在,村里人都會聽從我的安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