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多么久違又親切的稱呼啊!”
“綾兒,時隔多年,你總算愿意喚朕一聲父皇了!”
枯井中那冰冷無情的聲音,此刻竟帶著些許顫抖。
井邊,已是熟女之齡的帝國大長公主,卻是宛如稚嫩少女般,低聲啜泣:
“父皇!綾兒一直不理解,您一生縱橫捭闔,勵精圖治,為大夏帝國開疆拓土,奠定無上基業,乃是大夏數十位先帝中,唯一享有“武帝”謚號的存在。”
“本應彪炳史冊,受萬世尊奉的您,為何為何要躲在這陰詭地獄里,攪弄風云,害死這么多無辜之人?”
“您昔年在位時,常常教導曼綾,要知禮儀廉恥,曉世間大義!”
“然而您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哪一件夠得上廉恥二字?”
“不孝女!你你住口!”
枯井中的聲音再次變得暴戾無比:“你知道朕想要做什么嗎?朕心中想要實現的事情!遠遠高于廉恥!”
“朕所做的一切,正是為了復興皇族!讓我蘇家后裔,人人如龍,超脫凡塵束縛,武運飛升!”
“朕這個老祖宗,難道還不夠慈愛嗎?”
“慈愛?”
蘇曼綾凄然冷笑,“父皇您但凡殘留一點點慈愛,當初便不會下蠱毒死皇兄!”
“他可是您的親生骨肉啊,您假死之后,皇兄按照您的旨意,承繼大統,在位期間,他殫精竭慮,治國安民,不敢有一絲怠慢!”
“然而,就在大夏在皇兄的治理下,逐漸填補您在位時連連征戰,所留下的國庫虧空,再度走向繁榮穩定之時您,出手害死了他!”
“那一年,皇兄才三十四歲!他這個隆盛皇帝,還未來得及實現自己心中的壯志,便如一顆流星般,寂滅于史冊之中!”
“父皇,你好狠的心!”
悲痛往事浮現眼前,大長公主跪伏在地,淚如雨下。
枯井中的人,竟也沒有反駁什么。
良久的沉寂之后。
一聲嘆息傳出來:“綾兒,你以為這是朕愿意的嗎?朕假死之前,曾經跟伱皇兄約定了一些事情,沒想到,當他做了天子后,卻越來越不服從朕的命令了,不僅沒有按時按約送來「養料」,甚至這口枯井,他都不再親自過來了!”
“你知道嗎?這小子還威脅我,說是再脅迫他,他便將我的存在,公布天下,還要發動宗務院那群廢物長老們,拆了這口井!”
“所以,父皇氣憤之下,便給皇兄種下了絕命蠱,是么?”
蘇曼綾雙眸濕紅,冷聲質問。
“不錯!”
枯井中的聲音變得愈發暴怒:“似這等忤逆不孝,出爾反爾的畜生,朕如何能容得下他!”
“好,暫且不說皇兄”
蘇曼綾咬了咬唇:“皇兄死后,皇兄的嫡長子,您的嫡長孫,蘇炎繼位,這孩子天姿聰慧,文武俱全,本應是一代明君,然而,您卻用某種邪惡的術法,操控著他,戕害同族,殺妻滅子,從仁政愛民的英主,變成了殘暴無道,人人討伐的瘋王暴君!”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您一手策劃了二十五年前的宮廷政變!這才讓睿王,趁機奪取了皇位!”
“如果曼綾沒猜錯的話”
“彼時,睿王作為諸王中,最無權無勢的閑王,之所以能在那場政變廝殺中,脫穎而出,并非是他的能力出眾,也不是像民間傳說的那樣,他的王妃,后來的明月皇后,手段通天,而是”
“您,選擇了他,成為您的新一代傀儡,是么?”
“荒謬!”
森冷粗嘎的聲音,再次從井底傳來:“朕問你!你有何憑據,是朕控制了蘇炎,讓他變得昏聵無道,濫殺無辜?”
“我當然有。”
蘇曼綾深吸一口氣,神色平靜的道:“因為,就在不久前,父皇也想用這個法子控制綾兒,不過卻是被綾兒的一位年輕好友及時洞察到,并為我祓除了蠱毒。”
“這個能通過血液寄生,逐漸控制人大腦心智的蠱,喚作“血蠱”,是么?”
聽得這番質問,枯井內的魔頭,良久不語,竟是無言以對了。
“父皇不說話,應當是默認了吧。”
蘇曼綾臉上的笑意愈發凄然,“你口口聲聲說,綾兒是您最寵愛的女兒,您便是殺盡天下人,都不會傷害綾兒,然而,你卻還是對我種下了蠱種。”
“父皇啊父皇,您這一生無情無義,唯愛自己,可是你追求的,到底又是什么呢?還有”
“從皇兄隆盛皇帝,到明景皇帝蘇炎,再到如今的元泰帝,你命令他們定期送來的「養料」到底是什么?”
“不孝女!閉嘴!這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枯井中的聲音再次暴怒:“朕反倒要問問你!朕親手培植的「血蠱」,隱匿無形,只有在最后侵蝕大腦的階段,中蠱之人才會有所察覺,你方才說的那個年輕人到底是誰?他又是如何發現的?他跟你,又是何等的關系?”
“這”
被父皇追問此事,蘇曼綾表情一滯,本能的低下頭去。
而后,想到那位豐神如玉,神功蓋世的少年,在面對這蓋世魔頭般的父皇時,她心中竟莫名的多了幾分底氣!
驀地。
大長公主咬了咬唇,挺起了雄偉的胸脯,坦然道:“這孩子乃是暄兒新結交的江湖天驕,亦是曼綾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臉頰更紅了,趕緊止住了話頭。
“江湖天驕?”
井中人咀嚼著這四個字,語氣卻是愈發狐疑了:“這一代的江湖天驕,已經這般出類拔萃了么?能一眼便識破朕的血蠱?”
“當然,這孩子有著一雙獨特的慧眼,能敏銳的洞察到血蠱的入侵脈絡。”
蘇曼綾隨口答了一句,而后,趕緊補充道:“不過,這孩子乃是武林世家出身,平日里鮮少與朝廷打交道,更不知曉父皇您的存在,所以,您不必介懷。”
“哼,朕當然要介懷!”
枯井之人冷哼一聲道:“此人竟然能識破朕苦心孤詣多年研制的血蠱,還能憑一己之力,將之祛除殆盡!你要朕如何能忍?”
“要知道,如媚何等的奇女子,她這么多年,都沒能找到那情蠱的解法!”
“如媚?情蠱?”
蘇曼綾陡然聽到了關鍵的信息,臉色一變:“父皇,您的原配皇后,太皇太后她她也被您下了蠱?”
見井中人沉默不語,她神色變得慍怒:
“父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這些年幽居塔林,為皇族鎮守邪祟,可以說是付出了全部,您還這樣對她?您簡直就是一頭”
“放肆!給朕閉嘴!”
枯井魔頭怒聲道:“如你所言,她乃是朕的妻子,朕對她做什么,都是應當的!關你何事?還有,你乃是朕當年的皇貴妃珍妃所出,又不是她所生,你在猴急什么?”
“那女人自詡純潔,守貞如玉,朕偏要給她一些手段!看看她如何守一輩子!”
說到這,或許是往日之殤,浮現眼前,井中人的聲音,變得有幾分歇斯底里。
然而,此刻的蘇曼綾卻已是震驚到無以復加了!
“守貞如玉”
“天吶,這么說,太皇太后還是”
她嘴里喃喃著,渾身大震,險些暈倒!
當今皇族地位最尊貴的主母,孕育了一大群皇族后裔的太皇太后,竟然還是
完璧之身!
此刻,也是察覺到了女兒的情緒,井中人似笑非笑的道:“哈哈哈,綾兒,父皇方才與你玩笑呢,你不會連這也相信吧?”
“父皇的話,太過駭人聽聞,綾兒的確不敢信。”
蘇曼綾黯然搖頭。
“好了,咱們說回正題吧。”
井中人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道:“先前蘇無道這小子來拜會朕時,欣喜若狂的告訴朕,他培養出了一個西廠小太監,此人不過二十歲,便已坐上了西廠副督的位置,還成為了當今朝廷,明面上的第一天驕。”
“那么,朕想問問你,你方才提到的那位,洞悉了朕的血蠱的江湖天驕,與此人比,孰更勝一籌?或者說”
“在這一代百曉生的天驕榜單上,兩人的排名若何?”
聽了這話,蘇曼綾渾身一震,趕緊道:“在曼綾看來,此二人,都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年輕紈绔罷了,將來連宗師榜都不一定上得了,哪里有資格讓曠古絕今的絕世帝皇,大夏武帝如此在意呢?”
“倒也是。”
似乎對女兒的這番奉承十分受用,井中人大笑了兩聲,隨后,那沙啞粗嘎的聲音,變得多了幾分“人”的氣息:
“綾兒,抱歉”
“父皇當初之所以給你種下血蠱,也是害怕你怕你像你那位隆盛皇兄一樣,出爾反爾,背叛父皇哎。”
“沒事的,都過去了,綾兒只希望父皇能夠從此放過我”
蘇曼綾神色悲切的說道。
“放過?害,你這孩子會不會說話?父皇不是說過了么!總有一日,父皇會帶你一同成仙,徹底超然于這碌碌紅塵!”
井中人語氣不悅。
“只怕那一日,父皇是踩著天下萬民的尸骨,化龍成仙”
蘇曼綾凄然一笑。
“好了好了,乖女兒,你想要退出,朕不攔你,不過,你得幫朕做最后一件事情,此事辦成之后,你若要辭去長老職務,去民間歸隱,朕絕不阻攔。”井中人道。
“何事?”蘇曼綾眸光一亮。
“四日后的金曇法會,朕想讓你這個夙月長老,代表宗務院出席,之后,你與你那侄兒小皇帝無道一起,命令金曇寺方丈空善和尚,打開地宮,幫朕看一看那位秀皇后的頭顱,是否腐敗”
說到這,枯井中人長嘆一聲,語氣竟是有幾分恐懼:“哎,當初,我讓蘇無道將秀皇后的尸身,一分為二,想法子銷毀,卻沒想到,無論怎樣,都破不開她尸身表面的玄冰,最后還是金曇寺的和尚出面,拿去了她的頭顱,埋在了寺廟地宮,以大乘佛法永久鎮壓其妖魔怨氣。”
“父皇,綾兒有兩個問題。”
蘇曼綾安靜的聽完,忽然幽幽的道。
“你問吧。”
“第一個問題,當今元泰帝,已完全成為了您的擁簇與信徒,您想要查看秀皇后的尸身,讓他去不就可以了,為何非要讓女兒也陪同前往?”
蘇曼綾問道。
井中人略微沉吟,回答道:“當初,朕也覺得隆盛、和明景這兩父子,不會忤逆我,然后呢?他們坐上皇位后,便開始想著擺脫朕的控制,背棄與朕定下的契約,送來的「養料」越來越少,甚至最后都不來朝見朕了。”
“所以,朕如何保證蘇無道這小子,不會出爾反爾?也是因此,朕才讓你這乖女兒,幫朕看著點啊,算是讓你倆互相監督吧。”
“那么,無道他知道您這位祖父的真實身份么?”蘇曼綾又問。
“他不知道,朕也沒打算告訴他,如此一來,他才會安心的為朕做事,不用擔心皇位被朕收回。”井中人難得的坦誠道。
“好,第二個問題。”
蘇曼綾又道:“您為何一直如此在意,秀皇后的死活呢?”
聽了這話,井中人輕嘆一聲:“綾兒,你知道明景帝蘇炎這小子,當年為何會力排眾議,迎娶秀皇后這半妖女子嗎?”
蘇曼綾搖頭。
“因為他想反抗朕!而他那個該死的半妖皇后此女當初是真的差點完全抹殺了朕啊!”
井底的夏武帝一臉忿恨的咬牙道。
“原來如此”
蘇曼綾美眸深邃,思索了片刻后,咬牙道:“好,曼綾愿為父皇辦妥這最后一件差事,但此事之后,綾兒希望父皇能放過我,我想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
“好好好,只要你倆確認那秀皇后斷無復活可能,朕今后便不會再找你啦!你帶著你那憨兒,想去哪便去哪,甚至于,你守寡多年,想去找個年輕俊美的駙馬,父皇都欣然應允呢!桀桀桀桀桀桀!”
見女兒欣然應下差事,井中人狂喜,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好,如此,女兒暫且拜別父皇。”
蘇曼綾咬了咬牙,正要轉身離開。
忽然被對方叫住了。
“等等。”
“父皇還有何事?”
“先前朕詰問蘇無道,為何將麗妃發往冷宮,這丫頭雖然嗯形貌欠佳,但辦事牢靠,守口如瓶,這么多年來,蘇無道順著她宮里的暗道,來到這廢院,沒有任何外人知曉。”
“逢年過節,她也常常來拜見朕這個皇祖父,從未失了禮儀,怎么忽然就”
“那是麗妃自作自受。”
蘇曼綾冷冷打斷道:“父皇有所不知,麗妃在宮中與侍衛私通,被后宮的萬貴妃逮了個正著,陛下沒有殺她,已然是看在了您的面子上。”
“原來如此,難怪蘇無道那小子,不好意思跟朕吐出實情”
“這沒用的東西,身為天子,被一個雜魚侍衛戴了綠帽,他這皇帝當得可真是丟人至極!”
井中人冷笑連連,語氣滿是嘲弄。
嗤笑了孫兒一陣后,井底的大夏武帝又得意的道:“對了,朕聽陳德福說,朕離宮多年,朕那位蕭皇后的慈寧宮內,依然掛著朕的遺像,你看看!這,便是絕代雄主的魅力!”
“雖然朕跟這位「特殊的蕭皇后」并沒有但她依然將朕視為唯一的男人!桀桀桀桀桀”
聽著井底傳來的惡心笑聲,蘇曼綾心頭煩躁,故意道:“對了,父皇,忘了跟您說一件事情”
“曼綾先前去慈寧宮拜會太皇太后的時候,發現她已經撤掉了宮內所有的您的畫像”
“看來,您在太皇太后心中,似乎并沒有這般難忘呢”
“容綾兒再冒昧一些,太皇太后她容顏不老,美麗無雙,又寡居多年,說不定也像麗妃一樣,耐不住的某種程度上,你們祖孫也算是一脈相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