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
衛葒又說了一些寒暄話,關心衛圖住的地方,平日里的吃用,以及和李家相處的境況。
對于這些。
衛圖也沒有什么太多需要隱瞞的地方,不過他在回答前還是思忖了一小會,斟酌回話。
例如李耀祖曾經覬覦杏花的事,他則選擇隱瞞了下來。
“二姑手里還有一些私房錢,暫時借給你,用作杏花的贖身錢,或者二姑親自去一趟……”
“總不好讓杏花一直在李宅當丫鬟。”
“至于住處,黃宅的客房還有很多,我做主,給你們小兩口挑上一間。”
話說到這里,衛葒挑眉捻帕,臉上又倏然間多了一些凌厲、潑辣氣,她哼了一聲,快嘴道:
“李耀祖這人尖利,你當時贖身是要不了那么多銀子的,十一兩五錢他好意思開口?”
“即使是八兩八,他在這里頭,也賺著利,還想趁此,讓你欠他一個人情。”
作為商人婦,衛葒在黃宅這些年也是耳濡目染,對奴仆的市價極為敏感,她一眼就從中看出了李耀祖夫婦的“奸詐”。
“李老爺和李家大奶奶肯同意我贖身,沒刁難,還在事后推舉我去了單師父那里……”
“這點小利,沒必要過多計較。”
衛圖搖頭,不欲讓衛葒在這一方面繼續細究下去。
三年前,他估測自己的贖身銀大概是十兩左右,可能比十兩多,亦可能比十兩少。
而這個多少,他難以估量,因為這得完全靠李家的良心了。
和去店鋪買貨物不同,在決定贖身銀的時候,他并沒有去討價還價的資格,只能任憑李耀祖夫婦去開價了。
“好,衛哥兒不說這事了,杏花贖身的事,你看……”衛葒笑著問道。
“此事,就不勞費二姑操心了。”
衛圖搖頭,說道:“倘若侄兒想要借錢贖回杏花的身契,在單家的時候,侄兒便會向單師父開這個口了。”
青驄馬價值百兩,單武舉尚且愿意將其借給他,贖回杏花的錢,恐怕還到不了十兩銀……衛圖相信,只要自己開口,單武舉就一定會借給他。
不僅單武舉會借給他,想要借他這個錢的人,哪怕是和他“結仇”的單芳,得知此事,亦會樂意至極。
替他贖回妻室……
這是天大的人情!
“是二姑魯莽了。”衛葒聽到衛圖這話,笑容微僵,身上的潑辣氣散得一干二凈。
——她能從衛圖的話中,聽出疏遠之意。
寧借單武舉也不借她,意思很明顯,她這個二姑在衛圖的心里遠遜于單武舉。
“終日打雁,到底還是被雁啄瞎了眼。”衛葒暗嘆。
在今日武舉結束時,她以為衛圖沒有絲毫排斥便和她認親,是想要借此攀附黃家的富貴……
然而在得知衛圖師父是單武舉后,這個想法便立即在她心里消失了,無影無蹤了。
一個武舉人的資源,即便不如黃家,那也差不了多少。
那些在官路上的人脈,就更不是黃家能比的了。
衛圖這個武舉弟子,沒必要,也不需要死皮賴臉的跑來巴結黃家。
衛圖能與她認親,恐怕還是因為她當年沒有將事做絕。
“衛哥兒,廚房已經做好了菜,你和二姑一起來,這是專門給伱做的慶喜宴。”衛葒很好的掩飾了尷尬,用慶喜宴即將開始為理由,結束了話題。
——娘家侄子即使再與她不親,但只要認了親,并且其有了地位,那么她在黃家的地位亦能于此受益,水漲船高。
……
吃完慶喜宴。
衛圖沒在黃宅久留,以自己需要備考為由,向黃老爺辭別。
黃老爺聽此,也難以用合適理由挽留衛圖,于是讓管家安排了一輛馬車,送衛圖回到李宅。
對此。
衛圖思索了一會,沒有拒絕。
——李耀祖性格摳吝,認為借他留宿是施了天大的恩德,有黃家馬車相送,亦能借此消去李耀祖心里的妄念。
富戶收留窮人借宿,是恩德。
但收留與其同等地位的人借宿,就只是社交和禮儀,而非恩德了。
“衛武師留步。”
黃宅門外,就在衛圖坐上馬車準備離開的時候,簾外,突然響起了一個粗獷的聲音。
這聲音,一聽,便是同樣習武的武師,中氣十足。
“阮武師?”衛圖揭開馬車簾子,往外瞧了一眼,很快就認出了出聲之人的身份。
他盡管只和阮武師有一面之緣,但阮武師送他的養生功太過重要,因此過了三年,他仍然在腦海里記住了阮武師的樣貌。
“當年,阮某對求學的衛武師多有輕蔑……”
“事后阮某也時常自責。”
“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衛武師大人不記小人過……”
阮武師面色漲紅,扭捏了片刻,抱拳對衛圖深揖一禮,大聲致歉道。
武人好勇斗狠。
以他三年前對衛圖的折辱,他很難想象……要是在第三場的“較試”中,衛圖碰到了他,會對他下怎樣的重手。
到那時,不僅他名聲俱毀,而且還有可能被衛圖打成重傷,終身癱瘓。
一想到這里。
阮武師就驚懼不已。
因此為了自己的名聲和性命著想,他此刻攔下馬車,腆著厚臉向衛圖道起了歉。
另一邊。
在看到阮武師行此大禮,衛圖先是怔了一下,緩過神后,這才說道:“此事,衛某并不在意,還請阮武師起身,不必多禮……”
當年。
他對阮武師的折辱,倒也沒放在心上,因為他和阮武師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真正放在心上的,是表弟黃元山輕視他這個表哥的話。
被人嫌棄的滋味并不好受。
不過原諒歸原諒。
衛圖也沒有寬容到下馬車親自扶起阮武師那下拜的身體,接著再說一些寬慰的話。
他又不是賢人君子,又不思王圖霸業,沒必要去禮賢下士。
語畢,衛圖放下了簾子,示意馬車夫趕路,不必滯留。
“當年在意的事。”
“時至今日……也沒那么多的介懷了……”
馬車行駛一段距離后,衛圖揭開了簾子。
夜涼如水。
寒意微濃。
衛圖攤開右手五指,摸了摸車外疾馳而來的料峭春風,然后用手撫上臉頰。
臉頰略顯冰涼。
再也沒有三年前的那種火燒水燙般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