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捉刀人,盡管不是十死無生、九死一生的事,但與之也差不了多少。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什么時候,劫運來了,就是殞身的下場。
“我意已決!”
傅志舟沒有猶豫,他眸光堅定,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不如三哥你,有符道天賦,在丹丘山穩妥修煉,有朝一日,還能有筑基的可能。”
“要是我不走出去,拼一把,終生筑基無望,只會老死在丹丘山。”
“與其那樣,還不如和赫連道友走出去,死在外面。”
和棚戶區許多甘于平庸的底層修士不同,他是武人出身,對生死之事,看的很淡。
聽此。
衛圖不再相勸。
早在上次小市集時,他就猜到了傅志舟今后在仙途上的打算、決定。
衛圖沉吟了一小會,起身對赫連雄拱手一禮道:“赫連道友,勞煩你先出去一趟,我有幾句話要和四弟交代。”
傅志舟的道途,他不會去干涉,也沒有這個能力干涉。
不過,作為同盟兄弟,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他還是需要做的。
“這……”赫連雄聞言,面露詫異之色,他略顯的尷尬的對衛圖回施一禮后,便走出了房門,來到了棚屋外面。
過了幾息。
衛圖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一停。
他頓了頓步,來到窗口處,將直欞窗打開了一條小縫,瞄了一眼,見赫連雄已經走遠,這才回折到了桌旁,重新落座。
“這是兩張精品地刺符,其威力堪比一階符箓,你拿上,用于保命。”
衛圖從袖口,取出兩張符箓,遞給了傅志舟。
與傅志舟相交二十余年。
他知道,傅志舟不是什么忘恩無義之人。
從“血食丹”一事,就可見一斑了。
“三哥,這禮太重了……”
傅志舟在看到兩張“精品”地刺符擺在他面前時,他先是震驚于衛圖的符道造詣之深,而后緩過神來,連忙推辭不要。
入丹丘山兩載。
他已經知道靈石的得來不易了。
當年志氣,雖未被消磨殆盡……但他也不敢接受太重的禮了……生怕自己今后難以償還……
以前接受其他兄弟幫扶。
是他自信。
今后能一一還清。
現在,他沒這個自信了。
“妖狼山脈的妖獸皮能用來制作一階符箓的符紙,倘若今后四弟有幸獵殺,分我一些妖獸皮,也算是伱我互惠互利了。”
衛圖一眼看穿了傅志舟心中的想法,他微微一笑,說道。
小市集上,車楚龍等人售賣的符紙,多是靈田產出的“血藤草”,經過特殊手法,鞣制而成的。
這些符紙,只能用來繪制基礎符箓。
一級以上的仙家符箓。
必須由同等級的靈物充作符紙,才可繪制。
而硝制好的妖獸皮,便是修仙界內,使用最多的符紙。
“多謝三哥。”
“小弟一定竭力幫三哥從妖狼山脈中取來妖獸皮。”
聽此,傅志舟也不再推辭,他重重點頭,從衛圖手上接過了這兩枚精品地刺符。
接下來。
衛圖不再挽留傅志舟,目送傅志舟離開,出了丹丘山。
“希望,這不是最后一次再見四弟了。”
衛圖嘆道。
傅志舟離開一個月后。
這日,衛圖正在靈田耕地,他兩指間捻著一張“地刺符”,念了幾句咒語后,靈田里板結的土壤便立刻翻涌了起來。
待符紙燃盡后。
半畝的靈田已被從頭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
接著,他扛著鋤頭,將今年的靈米一一種在地里。
在傅志舟成為捉刀人,放棄棚戶區靈農這個身份后,坊市并沒有立刻回收劃分給傅志舟的靈田。
租賃靈田的年限是五年一次。
五年后。
坊市才會回收靈田,重新分配。
不過,私田不用自己種,但交給坊市的公田卻還需耕種,當做給坊市上交的人頭稅。
當然。
這于衛圖是件好事。
他名下多了五畝靈田,哪怕不精心侍弄,待五年后,手上也能多得六七枚靈石。
“三弟!”
突然,一個洪亮的嗓音從衛圖的背后傳來。
“二哥?”衛圖轉身一看,見胡瑤領著韋飛朝他這邊走來,不由錯愕了片刻。
很快,他緩過了神,知道韋飛應是借助了傅志舟所贈的“凝月丹”和“小聚氣丹”,突破了先天境界,這才進了丹丘山。
“衛道友,奴家在浣衣的時候,聽到這位韋道友進來,說是找你和傅道友……”
“就將他引到你這里了。”
“還望衛道友勿怪。”
胡瑤笑道。
語畢,胡瑤斂衽一禮,隨口尋了個理由,離開了靈田。
“走,先回住處。”衛圖扛著鋤頭,領韋飛前往自己的棚屋。
半刻鐘后。
韋飛走進棚屋,他在看到屋內簡陋的桌椅,以及床榻后,不由瞠目結舌,“三弟,你這過的也太差了,還不如凡俗過的好。”
“難怪,上次你回凡俗,我問你在這里的生活,你只字不言,只說還可……還可……”
在府城的時候,衛圖出入有馬車、仆從,隨行有丫鬟服侍,做飯有酒樓大廚……
衣食住行,都極為精致、氣派。
哪曾想,入了修仙界后,衛圖過的反不如凡俗生活好了。
簡直像個底層農夫。
等待了片刻,韋飛見衛圖沒有回話,同時眉宇深皺,便自知自己說錯了話,訕訕一笑,閉住了嘴巴。
“丹丘山制造出棚屋區,用來容納底層修士,是故意如此,等你進修仙界久了,就知道了。”
衛圖開口解釋道。
修仙界,有嚴格的等級之別,比凡俗更甚。
他們這些底層修士,是有能力將棚屋區改造為堪比皇宮的奢華宮殿,但……這是被坊市嚴令禁止的行為。
一者,不能別尊卑。
二者,要是棚屋區改造成了皇宮這等奢華場所,又內設了聚靈陣等修煉陣法,那么坊市的洞府,又該租賃給誰?
這幾點。
在衛圖來到丹丘山后的幾個月內,就漸漸領悟明白了。
“這是大哥的信。”
簡單閑聊了一會后,韋飛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了衛圖。
“大哥的信?”
衛圖微訝。
他拆開信一看。
寇良在信中說:上次一別后,他吞服了衛圖贈予的凝月丹,武道境界到了先天。
而后,他便帶二女兒寇紅纓前往了鄭國另一座坊市——白石湖坊市。
經過一番周折,寇紅纓成功拜入白石湖坊市的主管門派鏡水閣,并成為了其門派內的一名外門弟子。
其所拜的師父,為秦真人,是為鏡水閣的筑基真人。
信的末尾,寇良說寇紅纓得秦真人賞賜,賜了不少靈石。他取了一部分靈石,給衛圖買了一顆“地元丹”,還望衛圖收下。
“地元丹?”
衛圖驚喜交加。
他本來打算在幾年后,積攢一定名氣后,再去坊市店鋪購買一顆“地元丹”,用以增進修為。
卻不曾想,寇良竟提早買了一顆“地元丹”,贈予他。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衛圖放下信封,感慨道。
當初,要是他放棄了大哥寇良,認為其資質有限,不給其施以援手,今日寇良發達了,哪里還會想起他這個“窮兄弟”。
他和傅志舟一同修煉“厚土體”,都對地元丹有需求。
但寇良只贈給他“地元丹”,卻對傅志舟只字未提,僅此就可見一斑了。
“鏡水閣是鄭國三大門派之一。”
“被鏡水閣的筑基真人收為弟子……寇紅纓算是一步登天了……”
衛圖又看了一眼信中內容,對寇紅纓的拜師,羨艷了起來。
雖說拜師筑基真人,不見得一定能成就筑基,但相較他們這些散修,寇紅纓無疑要少走許多彎路。
“這是大哥托我給三弟你帶的東西。”韋飛見衛圖看完信,于是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玉瓶,塞到了衛圖手上。
語畢,他掃了幾眼,詫異道:“怎么這么久了,還沒看到四弟。四弟去哪里了?”
衛圖將地元丹收好,沉吟一聲,開始給韋飛解釋起了傅志舟現在的近況。
并普及了一些修仙界的常識。
“什么?”
“四弟去當了捉刀人?”
聽到這個消息,韋飛頓時滿臉唏噓。
當年,結義之時。
傅志舟年齡最小,資質最好,又出身于孝義府的名門。
實力、背景、官位,都碾壓于他們這三個義兄。
然而。
時移世易。
大哥寇良有個好閨女,拜師到了筑基真人門下,其日后也能沾沾光。
而三弟衛圖,雖然沒有寇良這么好的福分,但符道造詣不錯,在丹丘山穩扎穩打,亦有一窺筑基期的希望。
反觀傅志舟——
無一技之長,只能被迫做了最危險的捉刀人,出生入死,為自己博得一份機緣。
“二哥,話聊完了。我這就帶你去劉執事那里,辦理落籍手續。”
衛圖適時提醒了一句。
丹丘山坊市規定:外來散修只能一旬日來兩次丹丘山,且在山中待上的總時間,不能超過一日。
違反者。
第一次警告。
第二次逐出,第三次直接打殺。
“不,三弟。”韋飛聽到衛圖這句話,沒有猶豫,當即搖頭道:“我不打算待在丹丘山內。”
“你的意思是?”
衛圖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韋飛現在是散修,可以落籍在丹丘山,也可以落籍在白石湖等坊市。
然而。
不論怎么看。
韋飛都適合留在丹丘山坊市。
畢竟四兄弟中,他和韋飛的關系最為親近,為莫逆之交。
“三弟誤會了。”
似是看出了衛圖的想法,韋飛苦笑一聲,說道:“愚兄的意思是,暫時不加入任何坊市,去當一個真正的散修。”
來丹丘山之前。
他倒是存了踏進修仙界的想法。
但看到了傅志舟的“凄慘”落幕后,他的心神立刻動搖了起來,不知自己是否要成為苦行僧,加入丹丘山內,繼續追逐長生仙道。
“相比丹丘山,我認為,凡俗現在更適合我。”
韋飛補充了一句。
“凡俗……”
聽到這話,衛圖微怔了一下。
他有「大器晚成」命格,能夠忍耐一時的困頓,但韋飛不一樣,在看到前路無望后,回世俗享受……似乎才是其的最佳選擇……
半響后。
衛圖點頭,贊同了韋飛的決定。
“我這就送二哥你出丹丘山的山門。”
他道。
“三弟,等一下。”
韋飛攔住踏出房門,準備上前引路的衛圖。
“二哥,可還有什么事?”
衛圖詫異,不知道韋飛在賣什么關子。
“剛才的胡道友識體知禮,給我引路,愚兄甚是感激……還望三弟帶我去胡道友的住所。”
韋飛拍了拍衛圖的肩膀,說出了這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