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弟子……不敢說。”
陶仲景搖頭,臉上布滿苦澀,囁嚅了許久,才說出這一句話。
本來,衛圖還對有人坑害陶仲景這件事,僅是存有懷疑,但現在看到陶仲景這幅模樣,他無疑篤定了,適才心中的想法。
只是,見正常詢問,難以讓陶仲景道出幕后之人。
衛圖思索片刻,便換了一副面孔,他面色微肅,冷冷的看了陶仲景一眼,沉聲斥道:
“你我乃是師徒,榮辱與共。現今,你不告訴為師,坑害你人的是誰,難道是想讓為師,也步你后塵?”
話音落下。
陶仲景當即面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向衛圖磕頭請饒。
殺師大罪,在修仙界,可是絲毫不亞于弒父大罪。
更別說,衛圖還是他們邯山陶家舉族的恩人。
這個罪名一落,哪怕不算衛圖這個師父的境界修為、修界地位,單是這道德壓力,就是他萬難承受的了。
“是左賢王府。”
陶仲景叩拜在地,顫聲道。
“左賢王府?”衛圖聞言微怔,詫異了一下,畢竟他和左賢王府素無仇怨,連交集都可以說沒有。
當然,若說交集,也是有的。
他最初偷渡來康國的時候,所棲身的焚山部,便是歸屬于左賢王的麾下。
但……若說矛盾,他明顯與右賢王元杰的矛盾更大,只是互相保持克制,并未公開化罷了。
現在,陷害陶仲景的幕后之人,竟是左賢王府,這著實出乎了衛圖的意料之外。
不過,此刻衛圖也沒有泄露他內心的想法,畢竟他和元杰在明面上,同為前蒼坤盟修士,是兄弟之盟。
他微皺眉宇,目光看向陶仲景,示意其細講。
“最初,弟子也不知道這是左賢王府坑害我。”陶仲景臉上,露出了悔恨至極的神色。
“幾年前,弟子從左賢王世子“元子雄”那里,無意得知……師尊闖了大禍,牽累到了部族,惹得都隆神師等人不滿……”
“元子雄雖然沒有明說,但其話里意思說……師尊現在為了換取都隆神師等人的寬解,選擇在洞府內自囚……”
“鑒于此,弟子這才選擇了自行突破,沒有上門叨擾師尊。”
陶仲景半泣道。
聽到這里,衛圖亦大概理清楚了,陶仲景“隱瞞”他這個師尊,擅自突破的故事全貌了。
簡單來說,就是元子雄這個別有用心之人,用其作為應鼎部高層,知道的一些內幕消息,誆騙了陶仲景這個“老實人”。
老實,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若非因為陶仲景“老實”,在陶方德死后,把他曾許諾給陶家的“金丹名額”,讓給了他的孫媳陶萍兒,他也不會心生補償想法,收了陶仲景為記名弟子。
但也正是因其老實,所以才這般容易被元子雄誆騙,在沒有求證之前,就貿然信了元子雄的言辭,自行突破。
好在,其也沒蠢到家。
在被他提醒后,便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是受了元子雄的誆騙。
“你不愿叨擾我,去請一粒蛻凡丹,也算孝心有嘉。今日這事,我就不怪你了。”衛圖搖了搖頭,一拂袖袍,用法力扶起跪在他面前的陶方德。
吃一塹,長一智。
這件事,在他看來,雖與陶方德自己的蠢勁有分不開的原因,但他也明白,不能完全的去怪陶仲景。
換位思考——
若他是陶仲景,估計也很難做的太好,畢竟敵人,可是與他毫無恩怨的左賢王世子。
而自己,又只是神師麾下,一個不足掛齒的小小記名弟子。
沒有被算計的必要!
至少衛圖此刻,就想不明白,為什么左賢王府要針對他,針對陶仲景。
“此次,你突破失敗,成為假丹,對外人談及的時候……不要提起為師,只說自己是僥幸大難不死。”
衛圖壓下心中疑慮,他目光看向陶仲景,對其耐心叮囑道。
此事,他不打算忍。
不過,發怒不是這會發怒。他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突破元嬰中期。
只待成就此境。
屆時,休說滅掉左賢王府,哪怕王府背后,有其他神師支持,他亦可一并宰了。
現今,只是等待一時罷了。
“是,師尊。”陶仲景作侍立狀,他低頭應答,心中并無不滿之意。
此次,衛圖能及時現身,救他一命,他已經千恩萬謝了,又怎敢奢求,衛圖這個師父冒著危險,去幫他報自己此次的犯蠢之仇?
陶仲景能體會,衛圖的不容易。
畢竟,他們非是應鼎部土生土長的修士,作為僑民,再是勢大,在面對同層次的土著修士時,亦得暫低一頭。
身為師父,衛圖自然不會知道,陶仲景這種“皇帝還用金鋤頭種地”的底層想法。
他想了想,對陶仲景寬慰道:“修仙界內,假嬰尚且有重新啟靈的一日,更何況假丹。有時間,為師替你求上一個化丹秘術便是。”
給假嬰重新啟靈的秘術,衛圖只從紀彰那里,聽說幽門有此秘術。
不過,化丹秘術,衛圖在修仙界內,聽的可就多了。
就在剛剛,他與赤龍老祖交流的時候,便從其口中,得到了一種傳承自萬陰門的化丹秘術。
只是,礙于此化丹秘術太過魔道,以及陶仲景心性還需打磨一段時間,衛圖就沒立刻賜下這一化丹秘術。
“多謝師尊。”聽到自己道途,還有接續的可能,適才還心情沮喪的陶方德,頓時便滿心歡喜,連忙向衛圖打揖道謝了起來。
然而,在他揖禮結束后,便見面前的師尊,在那一頃刻間,已然消失不見了。
“師尊……”
見此,陶方德喜色頓時一斂,他跪在地上,向衛圖所在的神師府方向,又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另一邊。
左賢王府,偏殿內。
一身華服的方臉男子,在看到衛氏丹符坊方向,升起的靈氣旋渦,徒然消散后,他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絲喜色。
“瑩妹,我雖然沒有實力,替伱殺死衛圖,但殺衛圖的一個弟子,也算是祭奠你的在天之靈了。”
方臉男子手捧一個美人畫像,深情的望了幾眼后,語氣略顯激動道。
若是衛圖在此,定然能一眼看出,這美人畫像中的美人,正是與他有過不少交集的前右賢王府大公主“元瑩”。
而方臉男子對陶仲景的“坑害”,似乎也僅僅是為了報復,他在百年前,偷偷在應鼎部外,殺死元瑩這件事。
“衛圖千算計,萬算計,也不會想到,我從地劍山那里,無意知道了,他當年殺死姚崇山夫婦所使用的青蛟旗、黃云兜法器……”
“他再是縝密,也有此禍!”
方臉男子,即元子雄攥緊手中畫像,面露陰冷之色。
當年,元瑩一直寡居,并未再婚,其中就有他的不少功勞。
是他,和元瑩一起,合謀殺死了元瑩最初的夫婿。
——倘若不是應鼎部禁止兩大王府聯姻,他早就和元瑩在一起,雙宿雙棲了。
“現在,陶仲景已死。下一個,就是衛圖的子嗣。”元子雄取出一枚記載衛圖親眷詳細信息的玉簡,分析里面,可供他下手的人物。
只是,還不等他有所抉擇的時候,便聽到手下親信來報,陶仲景未死的消息。
“什么?他假丹了?”
元子雄先是一怔,隨即大驚失色。
他可是知道,陶仲景突破不死的后患有多么大。
一旦衛圖閉關而出,知道此事,并且發現了端倪,他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想及此,元子雄心中一慌,連忙催使法力,毀掉手中的美人畫像,以及記載衛圖親眷信息的玉簡等物。
只是——
還不等他摧毀完畢,便見一道血光從天而降,輕易割掉了他的脖頸。
“你……。”
滾落地面的元子雄腦袋,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突兀出現的黑袍男子,嘶啞著嗓子,欲要說話。
但話未盡,他的性命,便就此終結了。
殺元子雄的人。
并不是衛圖,也非是衛圖派去的修士。
衛圖還不會蠢到,在自己突破的關鍵時期,做出如此敏感之事。
不過,在此期間,衛圖卻也看到了,殺死元子雄的兇手面目。
衛圖清楚,一旦元子雄得知陶仲景仍舊活著,勢必會有所動作。
所以,他沒放過這個良機,親自來了一趟左賢王府,想看看此事僅是元子雄一人所為,還是說其與人勾結,共同為之。
卻不料,在他蒞臨左賢王府不久后,便看到了這遮掩面目的黑袍男修,了結了元子雄的性命。
“宇文蓮姑?”
左賢王府上空,衛圖藏匿身形,抬起眼眸,露出了宛如鬼眼魔蛛一樣的綠色蛛眼,望向了這黑袍男修。
過了片刻,他臉上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這黑袍男修的身份,他最初用“望日金瞳”觀看,是千越散人的氣息、肉身無疑,但隨后,再加之鬼眼魔蛛的“蛛眼”,其真正身份,就立刻變為了宇文蓮姑那個金瞳神師的大弟子了。
鬼眼魔蛛,可辯陰陽,能一眼看出修士的真正神魂。
對鬼眼魔蛛的蛛眼判斷,衛圖自不會有任何的懷疑。
“是外力,金霞神師設局?”
衛圖微皺眉宇,看著宇文蓮姑假扮的“千越散人”從左賢王府遁走。
然而,還不等衛圖細想,金霞神師設局的目的時,便見宇文蓮姑又一個瞬身,前往了右賢王府。
“跟去看看。”衛圖瞇了瞇眼睛,一甩袖袍,跟在了宇文蓮姑身后。
半刻鐘后。
衛圖便跟著宇文蓮姑,潛入到了右賢王府的主殿。
“右賢王。”宇文蓮姑躬身一禮,向主座上,正在批閱文書的右賢王元杰請安。
“免禮。”
元杰語氣隨和,擺了擺手,示意千越散人隨意就座。
千越散人,是他多年前收下的得力干將,曾替他擔任蒼坤盟總盟主。
可以說,他能走至今天地位,千越散人功不可沒。
只是,元杰剛道出此話后,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與千越散人相處多年,早知其習性,所以哪怕宇文蓮姑易容再像,他亦能從其中,發現端倪。
“你是宇文蓮姑?”元杰正在批閱文書的右手一頓,神色轉冷,眸帶殺意的望向眼前的“千越散人”。
見此情況,躲在暗處的衛圖,不用多聽也能明白,元杰和宇文蓮姑二人,應該是早有勾結。
不然的話,以元杰的目力,即便能看出宇文蓮姑不是“千越散人”,也不會得知,其就是宇文蓮姑。
“元杰和金霞神師有所聯絡?”
衛圖微詫,他想不通元杰為何要自毀前途,與金霞神師勾結。
畢竟,元杰此時,已是他們四大神師之下,應鼎部內,最有權勢的右賢王了。
若僅是為報復他,其就如此做,未免顯得太不理智了。
說到底,他和元杰之間,又不是有著生死大仇,只不過因為利益相左,以前的朋友有所反目罷了。
不過很快,隨著宇文蓮姑和元杰的對話,衛圖便很快就恍然了。
此次,元子雄坑害他弟子陶仲景,從頭到尾,元杰都沒有參與過。
這只是宇文蓮姑,為了拉元杰下水的一個手段罷了。
至于金霞神師……
元杰與其不能說勾結,只是在最近這段時間,有所聯系而已。
作為一族之首,元杰與金霞神師有所聯絡,也是正常之事。
但就在衛圖打算挺身而出,盡神師之責,捉拿宇文蓮姑的時候,元杰在下一刻的態度轉變,卻讓他不得不暫停了這一想法,繼續觀看了下去。
“右賢王,你以為自己現在,還有回頭的余地?”宇文蓮姑一揮玉袖,顯露真容,嘴角露出輕笑。
“元子雄一死,以我留下的那些線索,左賢王必會發現,他的世子,是被你麾下的千鶴散人所殺。左賢王一知道,那衛圖呢?”
“到那時,右賢王就算想解釋,也難解釋清了。”
話音落下。
主殿內的氛圍為之一寂。
聽到這步步緊逼之詞,元杰的臉色頓時就有點陰晴不定了,他死死的盯著宇文蓮姑的俏臉,冷聲道:“宇文蓮姑,本王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我與衛神師的關系,眾人皆知。作為好友,衛神師可不會懷疑我。”
“懷疑?”宇文蓮姑搖頭一笑,說道:“若右賢王與衛圖的關系真那般好,右賢王又何必,在外界打聽金丹境的修行靈丹,向衛圖討要不是更好?”
聽到此話,元杰深深的看了宇文蓮姑一眼,明白自己的底細,已被此女打聽的一清二楚了。
他保持緘默,沒再繼續辯解了。
畢竟,事實勝于雄辯。
“應鼎部雖說家大業大,但右賢王為了革新弊政,塑造明君吏治,也沒有從部族內,過多貪污靈物……”
“購買金丹境的修行靈丹,以右賢王的家資,應該是夠的。”
“但突破元嬰境呢?”
宇文蓮姑循循善誘道。
“突破元嬰?”聽到此言,元杰頓時嗤笑一聲,他不屑的看了宇文蓮姑一眼道:“你這個金霞神師的大弟子,宇文皇族的長公主都沒有機緣突破元嬰,我這個外人,金霞神師又能提供什么助力?”
話音落下。
宇文蓮姑并未因此破防。
她俏臉仍噙著笑意,說道:“金霞神師是不夠,但……六欲道人呢?他可是元嬰中期境界!”
“合歡宗為魔道五派之一,此仙道門派的積累,遠盛我康居部落十倍不止!”
“六欲道人?”
聽此,元杰面色不由一變。
作為右賢王,他自然從都隆神師等人的口中,知道了衛圖,此前大大得罪了六欲道人之事。
現今,宇文蓮姑提及六欲道人,其意已經很明顯了——金霞神師已和六欲道人有所聯合了。
面對六欲道人,元杰的心境,就不再像先前,有高高在上的姿態了。
他清楚,都隆神師等人,對這元嬰老魔,有多么的忌憚。
包括衛圖,其雖成功從六欲道人手下逃離,但當初,也只是趁六欲道人不備,倉皇逃離罷了。
他的心思,不免為之動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