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外的準備?”
梁紹修微微皺了皺眉:
“但是根據兄弟單位同僚們的經驗來看,中東那邊的客戶一般……不太在乎錢。”
常浩南還以為對方要表達的是狗大戶買裝備不看性價比的意思。
這算是很長一段時間里,國內外貿口的一個刻板印象了。
“怎么可能……”
他說著擺了擺手:
“石油佬只是有錢,又不是傻……咱們看別人買東西不在乎成本,是因為他們本質上是在花錢買更重要的東西。”
而梁紹修微微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二人沒在同一個頻道上。
于是趕緊解釋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負責對接采購的人,一般不太在乎錢……至少不太在乎咱們能給得起的錢。”
這下子,常浩南也反應過來了,無奈地扶了一下額頭:
“我說的準備,不是去買通對面的關鍵人員……而是要防著其它競爭對手在競標過程中使壞。”
像這類國際軍購項目,肯定要分好幾輪進行。
考慮到實際入選的三家眼下都還沒有成品,因此剛開始肯定是紙面性能以及各自背后政治力量的較量。
但這么大的單子,到最后必定免不了實際測試。
而在這個過程中,能玩出來的花樣可就太多了。
就比如當年波斯去美國采購戰斗機的時候,格魯曼讓自家的F14A先打開發動機消耗掉一部分燃油。
飛機的實際推重比就沒有那么難看了。
梁紹修當然也聽過這個故事,但說到底還是老實人,對于國際軍售界的險惡缺乏深刻的理解:
“可是預警機一不看機動性二不看載彈量……能怎么使壞?”
“總不能在測試過程中偷摸釋放干擾吧?”
常浩南不由得撇了撇嘴:
“難說……”
“當年希臘人搞新型坦克招標,結果在挑戰者和艾布拉姆斯進行野外測試的時候,法國人就派特工偷摸去試驗場地放干擾器,導致這兩個型號連測試路線都走不準……”
梁紹修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顯然是想笑但又強忍住了:
“所以……最后勝出的是法國人的勒克萊爾坦克?”
“那倒沒有……”
常浩南搖頭:
“因為這三家產品的表現都很糟糕,所以便宜了德國人的豹2A4。”
梁紹修終于還是沒繃住。
引得常浩南也跟著忍俊不禁……
過了一會之后,二人才收斂笑容,回到了正題:
“不管怎么說,雖然在空中裝備的測試中使用這些小手段的難度比較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一方面,瑞典人咱們打交道不多,但是大衛國么……不能指望他們有太多底線,這你也了解。”
“另一方面,在測試中搞破壞也不需要收買什么決策者,只要打通一些底層關節就好,在這個方面,大衛國和他們打了幾十年交道,也比我們擅長得多。”
梁紹修低頭思索片刻,接著才分析道:
“就飛機本身來說,只要現場參與選型的法方人員不出問題,那就沒什么隱患,再說大衛國就算膽子再大,也不大可能會對法國人的飛機動手腳,所以風險應該就集中在機載雷達這部分了……”
說到這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雖然自己已經連續參與或主持了三型預警機的研發,但終究不是雷達領域的專家。
還是把電子科技集團的同志找來更穩妥:
“現在郭總還在京城那邊,預警機的設備測試工作是由范濟民同志暫代負責,需要我把他也叫過來么?”
鎬京,就是這點好。
本地就有很完善的軍工,尤其是軍用航空產業。
擱在別的地方需要坐飛機才能解決的問題,在這蹬自行車就行。
“可以。”
常浩南看了看時間:
“正好,我也把那架預警機,還有整個競標的一些關鍵點跟你們說一下……”
狗大戶的訂單實在過于突然。
而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他也不可能扔下手頭干到一半的項目。
只能委托給比較可靠的同志來負責了。
在接到梁紹修的電話之后,范濟民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站到了前者旁邊。
“常院士,久仰久仰……”
作為被郭林提拔起來的后起之秀,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常浩南本人。
因為興奮,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顫音。
常浩南沒有接這個茬,只是給氣喘吁吁的對方遞了瓶水:
“這里條件一般,沒準備茶葉,就拿礦泉水對付一下吧……”
三兩句話的功夫,范濟民的情緒就重新平靜下來。
緊接著,常浩南便把自己剛才的擔憂和他復述了一遍,然后分析道:
“‘高明’是一部寬帶寬角雷達,有脈沖壓縮處理能力,總體上確實更不容易被干擾,當然凡事都有兩面性,如果對方提前做準備搞針對的話,也不是沒有弱點。”
“如果從干擾方的角度考慮,那最有效的辦法大概是利用寬帶雷達工作波長遠小于目標尺寸的特點,采用脈間相干積累技術進行間歇采樣轉發干擾……”
寬帶雷達的距離分辨單元遠小于目標尺寸,因此信號照射下的復雜目標可以看成是一組散射中心的集合體,回波信號不再是發射信號簡單的復制和延遲,而是包含有局部細微特征的多散射中心的合成信號。
換句話說,就是分辨率更高。
這種特性讓寬帶雷達在一個重復周期內的回波信號能量很難有效積累,幾乎無法靠常浩南在空干100吊艙上面所采用的方式進行干擾。
但作為代價,一旦相干干擾獲得足夠的處理增益,甚至對干擾信號進行特征的細微調制,那么對寬帶雷達系統回波信號所造成的破壞也是更嚴重的。
可以理解為“精密的東西不容易出問題,但只要出了問題就很難解決”。
而范濟民的反應也很快:
“那最好的應對策略應該是開發更有效的低截獲技術,讓對方根本無法感知到雷達的搜索信號?”
應該說,能被郭林看上的人,在能力上肯定是沒問題。
但經驗方面還是差了一籌。
“低截獲技術確實治標又治本,但是需要對從頭到尾對雷達進行大改。”
常浩南回答道:
“根據紹修同志了解到的情況,甲方最開始的方案對比階段應該很快就會開始,整個招標預計在18個月內完成,2005年內就希望接收第一架飛機……我們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
“那……”
范濟民面露難色。
電子戰這東西,其實有很強烈的回合制特征。
大家學的都是同一套東西,基本就是你出招我接招,升級路徑非常清晰,沒有太多奇技淫巧。
而且總體上講,是干擾難度遠低于抗干擾。
尤其在這種競標的背景下。
因為對方根本不用讓你的裝備徹底失能,只要稍微影響一下工作效率就行。
哪怕領先一代的雷達,如果被刻意針對,都難免出現延遲變高或是分辨率變差的情況。
在實際作戰中,這并不會產生什么影響。
但甲方大爹對比起來,差距就非常明顯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還是常浩南首先打破了僵局:
“其實脈間相干積累技術本身也還不太成熟,加上大衛國不會真開著一架電子干擾機去搞事,更有可能是瞄準特定的雷達波形……”
“所以我們可以把像是截短M序列信號、OFDM信號、LFM信號這些常用的波形預設好,一旦發現有問題就直接切換……”
范濟民的雙眼微微睜大。
所謂低截獲技術,一般也叫靈活波束控制。
可以理解為,通過算法調節波束特征和參數,避免被對方分析出規律。
而常浩南的思路就相當于土法上馬。
靈活了,但沒完全靈活。
不過也正如他剛才所說。
應付對手可能施展的小手段,已經足夠了。
“那我回去之后,讓所里面再對雷達控制系統進行一下調整……”
常浩南點點頭,隨即又特地囑咐了一句:
“這件事,暫時不要和法國方面透露,至少得等到第一階段競標結束之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