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阿聯酋的投資計劃,最后還是沒能討論出個一二三來。
但好在也沒有就此擱置——
在2004年的國際環境下,能有這樣一個對華夏比較友好,環境又相對溫和的市場主動發出邀請,實在是非常寶貴的機會。
基本相當于一個新手村,可以讓那些有“走出去”意愿的華夏企業不用一上來就面對地獄難度。
因此,常浩南和李忠毅最后商定的結論是,對此事暫不做大規模聲張,先以四個裝備工業司的名義,要求有關聯的各企業和研究機構對近年來所取得的、以及短時間內有可能突破的成果進行匯總,看是否能夠篩選出有潛力用于對中東地區投資的項目。
同時利用李忠毅本人過去在石油系統內的人脈關系,盡量爭取對增量石油天然氣項目的海外投資。
如此雙管齊下,優先以展現誠意,穩住阿聯酋方面的心態為主,待到未來時機成熟,再鼓勵國內企業大規模出海。
不過,李忠毅對此還是有些不甘心。
在常浩南準備離開之前,又意猶未盡地問了一句:
“常顧問,真不能像之前幾次那樣,通過這個預警機項目實現航空產業領域的對外投資或者合作么?”
常浩南輕嘆了口氣:
“要是可行的話,我也想用這種輕車熟路的辦法。”
“但是我要沒記錯的話,阿聯酋全國只有不到450萬人口,而且除了兩個寸土寸金的都市圈以外幾乎都是沙漠……這種條件,人家根本不可能發展除了石油化工以外的工業,更別提航空制造這類對于土地和工人素質都有很高要求的類別了……”
其實李忠毅心里也很清楚,但有些事情,總歸要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才肯死心。
對于工建委這個級別部門的領導來說,能像丁高恒那樣執掌同一個系統超過二十年的情況幾乎找不出第二例。
因此,他還是希望能在自己任上拿出一個至少階段性的成果出來。
否則全是給別人做嫁衣,總歸還是有些難受。
“好吧……”
李忠毅露出一個稍顯惋惜的表情,不過還是起身親自送客……
而相比于華夏這邊喜氣洋洋的架勢,地球另一端的某個白房子里面,氣氛就有些不太對頭了。
金碧輝煌的橢圓形辦公室內,小灌木叢先生此時正一只手撐住額頭,半耷拉著腦袋斜倚在辦公椅上,一副身體好像被掏空的架勢。
照理來說,作為一名政治家,58歲應該屬于當打之年。
但眼下的局面,無論對于他本人,還是對于整個象黨來說都并不樂觀。
首先是幾個月前還貌似一片大好的戰爭局勢,在進入2004年之后突然急轉直下。
由于白宮直接任命的保羅·布雷默完全不干人事,導致兩河流域遍地反旗,徹底打消了此前讓美軍在2003年回家過圣誕的全部幻想。
而兩個月前的第一次費盧杰戰役更是一團亂麻,差點把海軍陸戰隊的信心給打崩,但仍然只殲滅了400名武裝分子中的800人。
不僅沒有對安巴爾省的治安起到改善效果,反而導致這一地區愈發混亂。
隨著民眾對于三年前那場襲擊事件逐漸脫敏,關于對外用兵的反對聲量也愈發提高。
驢黨控制的媒體自然不可能放過這種機會。
他們把總統一年前在林肯號航空母艦上宣布戰爭勝利的演講畫面與費盧杰慘烈的戰斗片段剪輯到一起,在各種媒體上滾動播放,突出一個啪啪打臉。
其次,象黨內部的意見分歧也幾乎要被擺在明面上,鮑威爾和切尼幾乎要脫離控制,而安全顧問康多莉扎·賴斯的身份雖然好用,但能力實在欠奉,整個領導班子處在一個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的狀態……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經濟形勢正在從互聯網泡沫和亞洲金融危機的陰影當中緩慢走出來,進入了一個相對景氣的階段。
可這也只是和前幾年比較而言。
如果橫向對比其它各主要經濟體,連續6個季度34的增長率也并不能令人滿意。
盡管發揮統計學魔法,把紙面就業率拉到了冷戰以來的新高,但這種東西騙騙外人可以,對于真正手握選票的自家民眾來說顯然沒什么大用。
尤其是在隔壁歐盟和華夏的襯托之下,更顯得小灌木叢先生像是個只會窮兵黷武的廢物……
總之,目前的選情并不樂觀。
幾乎所有預測機構都認為,驢黨將會重新入主白宮。
這對于出身權貴家庭,此前職業生涯一直順風順水的他來說,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也就在小灌木叢獨自emo的時候,桌上的一部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直到幾秒鐘后,才勉強動彈了一下身子,拿起聽筒。
如同一臺被按下了開機鍵、但反應遲鈍的電腦。
“總統閣下,我這里有一份重要文件。”
電話那邊響起副國務卿約翰·羅伯特的聲音。
“進來吧。”
無論如何,他還是有著作為政治人物的基本自覺,因此深吸一口氣,很快重新調整好了狀態。
只是長期缺乏休息導致的疲憊卻很難完全掩蓋……
很快,博爾頓大步走進橢圓形辦公室,并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小灌木叢面前的辦公桌上:
“閣下,阿布扎比和特拉維夫雙方已經簽署了諒解備忘錄,我們暫時不用擔心他們之間的問題了……”
“好吧……我知道了。”
后者說著翻開文件,快速掃了兩眼內容:
“總算是了卻一個大麻煩……可喜可賀。”
雖然嘴上是這么說著,但他的表情卻沒有半點放松。
甚至,在看到第二頁的細則時,還微微皺起了眉頭——
那是有關大衛國向阿聯酋做出承諾的部分。
得益于“侍奉”灌木叢父子多年的經驗,博爾頓幾乎瞬間就猜到了自家領導的想法。
美國如今在中東已經有了“打不贏、撤不走”的趨勢,出于國內民情考慮,今后的戰略必將更加依賴海合會發揮作用。
人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盟友之間搞內斗顯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于是,他趕緊補充了一句:
“在會談之后,我已經明確向警告過大衛國的西爾萬·沙洛姆,讓他們至少在今年大選結束之前保持低調,否則如果驢黨上臺,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失去控制……”
對面的小灌木叢臉色微微變了變,但眼神中的擔憂卻并沒有因此而變淡。
實際上,他所擔心的并非眼前。
而是更加長遠,十年或二十年以后局勢。
自從上世紀六十年代以來,大衛國一直都是華盛頓控制中東局勢的主要抓手,也是在這一地區最重要的戰略資產,沒有之一。
但隨著冷戰結束,以及歐元開始威脅美元的國際地位,最近幾年,海合會國家在外交序列中的優先級正在飛速提高。
在這種情況下,搞事意愿旺盛的大衛國正在從最重要的戰略資產,轉變為最麻煩的戰略負擔。
從理性角度出發,應該當斷則斷。
然而,過去對大衛國的天量投入,卻已經在北美形成了極其牢固的利益關系。
百萬漕工衣食所系,根本不是誰的個人意志所能扭轉。
甚至讓前者有了反客為主的能力和野心。
如果繼續這么下去,美國反而有可能被對方給拖下泥潭……
看著滿臉陰沉一言不發的領導,博爾頓在等了幾分鐘之后終于還是有些不耐,輕輕叫了一聲:
“總統閣下?”
將小灌木叢頭腦風暴中喚醒過來。
后者清楚,在這個大選的關鍵時刻,大衛國問題屬于碰都不能碰的高危滑梯,所以趕緊轉移話題:
“哦……我不是在想大衛國的事情。”
“那……”
博爾頓也是好心想要分憂。
但對于小灌木叢來說,卻只好現編一個理由。
照例,每到這種時候,都需要有一個國家出來背鍋:
“我是擔心華夏那邊。”
“這次的麻煩,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人從中間橫插一腳導致的……包括1999年盟軍行動的時候,也是他們,在我們馬上就要擊垮歐元的時候出手,硬撐著讓歐元的匯率始終堅持在1以上,否則哪還會有現在這么多麻煩……”
小灌木叢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但只要一開口,就如同山體滑坡,根本剎不住車:
“再往前,波音和麥道合并的時候,也是他們和歐洲串通在一起,差點把整個并購給攪黃……”
“整個九十年代,如果沒有華夏人搗亂輸血,俄國佬根本不可能這么快就恢復元氣……”
“還有……”
總之,一番“光輝事跡”盤點下來,直接就給整到十惡不赦那一堆里面去了。
當然,小灌木叢腦子不靈光歸不靈光,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在華夏進入國際貿易體系之后,他絕對是其中最大的受益方之一。
尤其上任以來的這幾年,如果沒有華夏輸出的大量廉價工業品,恐怕連34的經濟增長率都難以保證。
所以,在嘴上噴了個痛快之后,神清氣爽的小灌木叢倒也沒準備真的做什么。
只是收好文件準備回去休息。
但博爾頓聽罷這些,卻直接眼前一亮。
作為一個發表過“美國同世界的關系就是錘子與釘子的關系,愛敲打誰就敲打誰”這樣言論的純種鷹派,他已經看華夏不爽很久了。
只是長期以來,領導不主動挑頭,下屬也不好真的干什么。
然而今天,可讓他給抓到機會了。
只見博爾頓一拍座椅扶手:
“你說得對,不能讓華夏人這么囂張下去了!”
差點把小灌木叢給嚇了一跳。
不過,看著他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后者想了想,還是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面:
“說說你的想法?”
“我們應該在全部領域重拳出擊,懲治和我們作對的華夏企業、組織和個人!”
博爾頓語出驚人,第一句話就差點給他嗆死。
小灌木叢趕緊擺了擺手:
“我們的經濟已經跟華夏綁定很深,這樣會導致我們也受到影響……”
博爾頓幾乎不假思索地繼續道:
“那就針對他們比較薄弱,但又足夠致命的地方下手,就當是一個警告……”
顯然,他最開始的提議也不是想來真的。
只是按慣例先掀房頂,為了后面開窗戶方便而已。
而這種頂級陽謀,你哪怕知道也沒什么辦法。
果然,小灌木叢這下也來了興趣:
“所以……你已經有計劃了。”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博爾頓點點頭:
“去年,我們已經在WTO打贏了一場官司,讓華夏的大豆種植商從今年開始無法繼續使用他們此前所種植的品種,而無論是提交申訴還是重新育種都需要時間……預計直到2007年之前,華夏的大豆產量都會處在一個相對較低的位置上。”
“為此,他們在剛剛過去的半年時間里與ADM、邦吉和嘉吉頻繁接觸,希望在未來幾年內購買至少14001500萬噸大豆,而恰好,根據我們的氣象部門預測,伊利諾伊、衣阿華、密蘇里和印第安納四個州未來兩年內都將會面臨相對干旱的天氣……”
灌木叢家族是中部農場主出身,對于這些事情倒是極其敏感:
“你是說,可以利用干旱天氣做文章,通過炒作大豆減產風險來抬高期貨市場價格,誘使華夏人在高位入手,到明年產季再大量放貨進行砸盤?”
“沒錯。”
博爾頓興奮到抬手就打了個響指:
“保守估計,如果這一輪操作能夠成功,那到明年或后年他們國內8590的豆業企業將會破產,屆時我們就可以以極低的價格控制整個行業……”
很明顯,相比前面那個瘋批一樣的想法,這個計劃的可操作性非常強。
而且,在加入WTO的時候,華夏在非主糧農產品上做出了巨大讓步。
換句話說,大豆市場在華夏幾乎是完全自由的。
這也給了他們足夠的操作空間。
不過,小灌木叢仍然有些舉棋不定:
“但他們畢竟還有儲備,而且路易達孚畢竟是法國企業……”
博爾頓既然能提出這個狠辣而精準的計劃,自然早就深入研究過這些細節:
“我根據他們這些年的產量和購買量計算過,現有儲量無法支撐起一整年的全國消耗,更重要的是,華夏人的耕地數量在那擺著,絕大部分都用來維持主糧的自給自足,根本不可能有足夠的面積來種植經濟作物,除非他們能憑空變出耕地來,否則單靠儲量不可能撐起市場信心……”
“至于路易達孚……”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堅定起來:
“一方面,法國人也不是做慈善的,一旦意識到大豆市場有利可圖,肯定會跟我們站在同一陣營……另一方面,路易達孚在小麥市場上確實有著充分的話語權,但大豆……肯定是完全由我們說了算!”
以美國的農業產量,博爾頓確實可以有這個信心。
一時間,小灌木叢的臉色陰晴不定。
理智上講,似乎不該在大選年這種節骨眼上搞節外生枝。
但農業這東西周期都是以年,至少也得以季度來算。
要是現在不動手,那很有可能就晚了。
因此,思慮再三之后,他最終還是雙眼一瞇:
“聯系一下商務部長,讓他明天到我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