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省中部大青山南麓的礫石灘上,十一輛經過迷彩偽裝的五軸重型運輸車正在沙塵中疾馳。
車隊正中央的指揮車內,梁彥剛把額頭貼到防彈玻璃上,通過后視鏡看著車隊尾端騰起的煙龍。
那是一輛經過專門改造的痕跡處理車,尾部安裝了一個水箱和一臺大功率揚掃設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蓋重型車輛在荒漠上拖出的轍痕。
“氣象部門剛剛發來預警。”
正在后面工作艙負責聯絡的參謀長紀云鵬轉過頭來,屏幕藍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頜:
“按照車隊目前的速度計算,大約半小時后就將會駛入強沙暴區域,可能會影響到定位導航信號,我們是否需要調整路線或者是……”
梁彥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帶著征詢的眼神看向車子另外一邊的刑牧春。
盡管身為旅長,但由于本次任務的特殊性,所以整個隊伍的最終指揮權是掌握在對方手中。
后者則瞄了一眼旁邊最新型的車載指揮系統,上面正顯示著一個精確到秒的倒計時數字:
距離下一次光學偵察衛星過頂還剩47分23秒。
“不,正好相反。”
刑牧春迅速做出決策:
“我們開進去,這樣即便在太陽落山之前,也可以不用再考慮衛星的威脅。”
這已經是整支車隊從鼎新基地出發之后的第三天,距離上級給出的最優發射窗口只剩下不到10個小時。
得益于車頂覆蓋的亞波長金屬諧振單元偽裝網,他們的行進計劃可以相對激進,而不必頻繁停下來規避那些紅外或是雷達偵察衛星。
但在天氣晴好的白天,乃至于部分月光充足的夜晚時段,最傳統的可見光偵察仍然是個不小的麻煩,導致他們不得不頻繁走走停停。
這樣一場沙塵暴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意外之喜。
說完之后,又轉向梁彥剛,用半是玩笑半是激將的語氣問道:
“梁旅長,就算導航信號減弱,你的人應該也能判斷出正確的行進路線吧?”
作為一名指揮員,梁彥剛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質疑:
“開什么玩笑……在我們導彈部隊,這可是基本功,更何況我這樣……”
他本來想說,更何況是他這樣伺候了半輩子東風3的人,老型號的指揮系統可沒有如今這些花里胡哨,幾乎全憑指揮員的腦子和眼睛。
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過于心酸悲苦,于是改口成了:
“更何況我在基地考評里面年年都是前二,再說這片發射場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之前幾次試射東風16的時候路線也都差不多,只是這次更遠一些……”
然后,趕在對方之前再次開口:
“不過刑總,‘玄鳥’表面的涂層……會不會受到影響?”
東風16作為戰術導彈采用了相對簡單的熱發射方式,所以并沒有像東風21或東風31那樣的發射筒,只有一個可以整體開合的聚合物保護罩,用于防護外物刮擦或者輕微碰撞,在設計時就不具有嚴格的密閉性。
“開什么玩笑……你哪怕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常院士不是?”
刑牧春的反應則是跟半分鐘前的梁彥剛完全一致:
“新型涂層能承受幾千度的高溫,而且從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戰術導彈相對惡劣的工作環境,別說是風沙了,就算雨淋火燒都不會有太大問題……”
后者本來也就是為了岔開話題,所以并不過多糾結,而是順勢問出了另一個自己真正很感興趣的問題:
“說起來,自打我們這次出發之后,美國人的衛星過頂頻率就突然降低了……是上級采取了什么新的措施么?”
之前試射東風16的時候,他們在白天需要每隔大約一個小時進行一次隱蔽作業。
但這一次,收到衛星過頂預警的頻率幾乎降低到了原來的四分之一。
“嗯……在南邊還有一支部隊在給我們打掩護,所以美國人把大部分天基偵察資源都轉移過去了。”
刑牧春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并沒有點出最關鍵的部分:
“目前只有幾顆運行在太陽同步軌道上的衛星會周期性過頂,并且凝視方向也不在我們這邊,如果不是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那么之前兩天的隱蔽頻率甚至可以更低一些。”
梁彥剛露出有些狐疑的眼神,畢竟很難想象有什么東西會比一次可能的高超音速武器試射更能吸引眼球。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作為一名旅級指揮員,確實還有很多細節都無從得知……
第二天凌晨,0130時。
車隊在夜幕中離開沙暴區,迅速駛入預定的隱蔽發射位置。
由于玄鳥的射程比東風16遠了幾乎一倍,所以這處場地在過去從來沒有啟用過,算是一處不太起眼的監視盲區。
指揮車停穩之后,梁彥剛迅速在電子地圖上標定好了六組位置信息,然后打開車際通訊器的開關:
“03至08號車準備分散,前往指揮系統分配的坐標,準備啟動電磁棱鏡系統,02號發射車進入陣位,等待下一步指令,09、10號車原地待命……”
隨著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遞到各個車組乘員耳中,一行上百人的隊伍迅速按照此前無數次訓練時那樣,各自開始忙碌。
梁彥剛隨后跳下指揮車,在腳下的黃土地面上狠狠踩了踩:
早年間,哪怕是具備機動能力的戰術導彈,也需要在專門經過水平校準和基座硬化的預設陣地上才能發射。
而東風16的發射車自帶平衡定位能力和檢定系統,是第一種可以完全擺脫對于陣地依賴的型號。
因此,這里雖然還是叫做發射陣位,但實際也不過就是一處相對平坦且堅硬的普通地面而已。
“刑總,需要跟常院士那邊聯系一下么?”
梁彥剛來到正在電腦前面檢查數據的刑牧春旁邊,干燥而帶著些許涼意的空氣讓他的鼻腔有些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不需要。”
后者的眼神甚至沒有離開鍵盤:
“準備過程保持衛星通訊靜默,至于發射之后,會有專門的彈載通訊系統把傳感器數據回傳到鼎新那邊。”
梁彥剛張了張嘴,但最后還是沒有出聲——
之前培訓的時候,刑牧春提到過如何利用等離子流削弱黑障效應,讓玄鳥在10馬赫的速度下維持雷達制導和衛星通訊。
只不過他確實是沒聽懂。
就在二人說話之間,遠處的地平線上,幾臺形似雷達車的龐然大物正緩緩展開折疊支架。
移動系統因為缺少反射網,所以效果比質量效應靶場那邊的固定版本效果稍弱。
但作為保障萬無一失的最后一道防線,倒也已經足夠了。
“報告,一號天線已經展開。”
“二號天線已經展開!”
六個不同的聲音依次傳來,梁彥剛仿佛已經聽到狂風劃過電磁棱鏡系統的傘狀天線而產生的獵獵作響。
“啟動電磁棱鏡系統!”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無線電通訊器沉聲下令道。
電子的震蕩和躍遷無聲無息,卻在發射陣地上空編織起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可能出現的SAR雷達信號隔絕在外。
“進入發射準備程序!”
厚重的防護網從02號發射車頂部緩緩褪去,子彈形狀的保護罩隨后向側面彈開,暴露出“玄鳥“特有的黑色陶瓷基復合材料蒙皮。
如果抵近觀察,可以發現類乘波體構型的前緣表面并不完全平整,那是為了抵抗熱應力累積而使用的蜂巢狀散熱結構,能夠在一定范圍內根據氣動加熱水平自動調整外形曲率,避免像X51A那樣因為剛性形變過大而出現問題。
“激光陀螺儀通電完成!”
“導彈起豎!”
固體燃料戰術導彈的準備流程非常簡單,第一次測試又不需要他們做出復雜的彈道規劃,因此一切都在幾個呼吸之間完成。
凝脂般的月光之下,有些扭曲的串聯乘波體彈頭從發射車背部的凹坑中逐漸抬起,如同正在吐信的靈蛇般蓄勢待發。
又是幾分鐘過后,發射車邊上刑牧春終于抬起頭來,指了指顯示著一片綠色圓點的屏幕:
“一切正常!”
梁彥剛抬起頭,最后看了一眼這只陪伴自己幾個月的“玄鳥”。
很快,它就要真正飛往屬于自己的天穹。
“所有無關人員,撤到安全距離以外!”
導彈進入發射前的最后階段時,天地間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WS2600底盤的液壓支腿深深嵌入到黃土之下,梁彥剛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倒計時電子音共振:
當發射倒計時歸零的瞬間,隨著高溫燃氣從噴管中涌出,轟鳴聲響徹在現場每個人的耳邊。
固體火箭發動機幾乎將方圓數米之內的砂土烤成琉璃態,在上百道目光中推動著龐大的彈體緩緩上升,耀眼的尾焰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在空氣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煙塵。
如同一條拉開新時代序幕的繩索。
梁彥剛摘下軍帽,任由戈壁的寒風掠過稍顯發白的鬢角:
“恐怕……美國人要失眠了。”
在他看來,就算不清楚華夏方面到底發射了什么,但靶場那邊的命中痕跡總歸是藏不住的。
而刑牧春則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以后他們失眠的次數會很多,現在提前適應一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