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陳峰眨了眨眼睛，沒有回話。
對方嘴上說是“爭取”，但既然已經做出了停堆改建的決定，那就算還沒爭取出個明確結果，想必也是比較樂觀的。
他只需要在自己相對擅長的磁流體發生和控制部分發揮作用即可。
“所以……馬上就開始改建工程？”
彭覺先伸手扶了下額頭，面具下的臉上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
“怎么可能……再怎么說也要等新的生產基地開工才行，否則空窗期這么長萬一出點什么事就麻煩了。”
華夏的放射性同位素大部分都依賴進口，能夠自行供應的品類極少。
但即便如此，有沒有自主生產能力之間也是如鴻溝般的差距。
韓陳峰一尋思覺得也對，自己屬實有點過于著急了，于是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
“那這次是……”
就在這個時候，剛才負責介紹反應堆的那名技術人員從控制臺上的一部電腦前面站了起來：
“彭院士，韓所長，本堆過去五年的運行記錄已經全部調取出來了，但因為設備比較老舊，要想把記錄全部導出的話，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聽到這里，韓陳峰瞬間明白了自己剛才問題的答案。
沒等對方多說，他便直接搶先道：
“導出可以慢慢來，我先確定一部分關鍵參數，也好對后續改建工作的規模和方向有個數。”
彭覺先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補充道：
“另外，雖然堆芯運轉不可能中止，但504廠從去年開始已經實現了100燃氣輪機供電，附屬的蒸汽發電設施已經不是必須開啟了，之前一直維持運轉也只是出于降低成本的考量，如果你這邊需要的話，可以先一步拆除或者改造這部分裝置。”
就整個電力系統而言，小型試驗堆能夠提供的功率微乎其微，連接入電網的成本都賺不回來。
但就這座廠區來說，因為要保證在外部電力中斷的情況下維持生產，加上反應堆本身也需要循環冷卻，所以不用白不用。
只是如今有了更重要的用途，自然就得靠后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只要去掉汽輪機就行，蒸汽循環回路可以先留著，順便用相對低密度的離子流驗證一下外接磁場的控制問題……”
說話間，韓陳峰已經坐到了剛才那部電腦前面，開始在頁面上飛速搜索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參數。
“可以倒是可以……”
彭覺先的語氣中帶著些疑惑：
“但是我之前去懷柔科學城的時候，不是看見你們都已經驗證過這些了？”
“驗證過，我們甚至編了個初步的計算程序……”
韓陳峰翻頁的動作不停，同時挪出一部分注意力回答道：
“但是一方面盤式發動機和管道式發電機的具體情況有一定差別，另一方面，核反應堆通過激化氣體產生的等離子體優勢在于持久，但電導率遠遠弱于激波管方案，需要施加更強的外部磁場，又考慮到堆芯在連續工作過程中必定存在波動，所以至少需要在永磁體以外再施加一部分電磁場，才能維持磁流體本身的穩定性……”
跟大部分工程師一樣，每當說起自己擅長的部分時，就容易剎不住車。
好在彭覺先本來就對一切新穎的發電形式感興趣，所以盡管不是全都能懂，但也聽得饒有興致。
等到對方說完之后，他來回踱步了一段時間：
“意思是要額外加裝一組……或者多組線圈？”
這個問題有點過于基礎，以至于韓陳峰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想起來回答：
“總體來說肯定是這樣，有源控制線圈產生的擾動磁場對各種磁流體不穩定性的控制都有幫助，只是不同的磁流體波動特征對擾動磁場位形的要求也是不一樣的，所以要想實現精準高效的控制，那就需要對線圈做出針對性設計……”
彭覺先低下頭，盯著防靜電靴的鞋尖若有所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之后，才重新看向控制臺的方向：
“老韓，等什么時候你們開技術分析會的內容包括這個控制線圈設計的時候，記著叫我一下。”
說完之后，或許是擔心對方誤會，又趕緊補充道：
“放心，我只是列席旁聽，不會干涉你們在發電模組方面的決策……”
雖然說涉核無小事，但從常理上講，只要是不涉及堆芯和蒸汽回路的改造，工程量一般不會特別夸張，風險也通常比較可控。
因此，整個方案設計和有源控制線圈的生產安裝階段都進行的相當迅速。
當常浩南在8月中旬突然來到504廠考察進度的時候，整個共振磁擾動線圈和相對應的電源系統已經進入了調試階段。
“我還以為您會在9月份過來，所以沒來得及提前準備。”
韓陳峰一邊從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整理資料一邊說道：
“很多材料都還在編制過程中，另外因為試運行才剛剛開始，所以一些運行數據也都空缺……”
常浩南也知道項目進行過程中具體是怎么回事，所以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
“沒關系，有什么我看什么，只要確保計劃是在正常推進就行……”
其實按照他原來的計劃，確實是要等到9月份“玄鳥”的第三次試射結束之后再來，但上級考慮到奧運期間東道主搞武器試射，哪怕是用于遮掩的中短程彈道導彈試射也實在有礙觀瞻，所以建議他把時間表往后推了一個月。
“基本就是這些了。”
韓陳峰把電腦推到常浩南面前：
“目前的工作還不涉及反應堆本身，就連磁流體都是加入了部分電離種子的循環水，而不是高溫高壓的等離子體，所以計劃這塊您可以放……”
然而。
仿佛是命運有意要針對韓陳峰一般。
他這邊才說到一半，就聽見遠處的作業區內傳來一陣警報聲。
愣是把最后一個“心”字卡在了喉嚨口。
常浩南剛開始也被驚了一下，循聲望去，依稀看到有幾名只穿著工作服的技術人員正在往原本是輪機組的方向疾行。
按照眼前的設計規劃圖，那里此時已經被盤式發電機和有源控制線圈所取代。
說明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果然，韓陳峰這會兒也反應過來：
“按計劃現在正進行的是擾動磁場與等離子體的相互作用測試，應該只是磁場方面發生了一些問題，我馬上去處理一下……”
話雖這么說，但語氣中還是難免有些尷尬。
“等一下！”
常浩南從后面喊住了對方：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他在項目開始的時候就被命令禁止進入核反應堆輻射區域，但如果只是二回路末端的話，除非蒸汽發生器管道破裂導致一回路泄露，否則輻射水平應該完全處于安全劑量以下。
韓陳峰猶豫片刻，但也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和勇氣，只好同意。
幾分鐘后，二人走進門上貼著黃黑標識的工作區域。
“什么情況？”
韓陳峰連呼吸都顧不上平復，一進門便詢問道。
旁邊的工作人員倒是心態相當穩定：
“動態共振磁擾動線圈產生的磁場形態跟事先的預期差別有些大，尤其是在逼近電流極限的情況下，導致離子流分布失控……”
如果是正兒八經的磁流體閉環發電，那這倒算是個相當嚴重的問題，所以在系統里設置了很高的警報等級。
不過在這個測試過程中，倒是完全沒有任何危險。
直到回答完之后，這名工程師才回頭看見自己身后的常浩南。
先是疑惑了一下為什么會出現一個陌生面孔，然后瞄了一眼對方胸前掛著的通行證……
小伙當即就立正了。
“常……常院士？”
對于這位可以說一手推動了整個項目產生的幕后大佬，他之前一直都是只聞其名不識其人。
如今突然看見真的，自然被嚇了一跳。
“嗯。”
常浩南點點頭，算是回應對方，然后自顧自地來到控制臺前面：
“磁力線追蹤結果出了么？”
他在之前的報告里看到過韓陳峰的線圈設計，分為上下兩列呈環向布置，對稱地分布在中平面上下兩側，安裝在盤式發電機靠近等離子體通道的上下板后面，算是磁約束裝置當中相對比較穩妥的設計。
如果能看到對應的磁場結構，就可能迅速分析出問題的具體所在。
“正在做，應該很快了……”
年輕工程師言出法隨，旁邊另一塊屏幕上很快顯示出了一張布滿紅黑兩色數據點的圖像。
“1D結果和2D結果都在這張圖上，剩下的還需要進一步分析。”
而常浩南此時已經坐到了那臺電腦前面，根本顧不上回話。
韓陳峰則趕緊揮了下手，免得別人打擾到前者的思路。
大概幾分鐘后，常浩南才帶著不太確定的語氣開口：
“像是三維磁場擾動引起的邊界磁場拓撲結構扭曲變化……”
還沒等周圍人提問，又迅速給出了新的指令：
“原因暫時還不好確定，我需要發生警報時對應工作狀態的共振擾動譜、磁場拓撲結構的龐加萊圖和盤式發電通道內的磁足跡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