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年松玉沒好氣道,“這點兒常識都沒有?”
雨澆在身上,賀靈川頓覺神清氣爽,像是身體由內而外被滌洗一空,不僅陳穢盡去,每一塊肌肉都灌滿了力量。
士兵們也發出欣喜的吶喊。
黑水城飽經風沙,許多住民氣管、心肺都有損傷,這么澆雨居然就好了六七分,呼吸重新變得順暢;再如老寒腿、筋骨勞損,也都在靈雨的洗滌下悄然而愈,沉重感盡去。
眾人看向孫孚平的眼神,一下子充滿了敬畏。
國師于常人太過遙遠,像是浮在云端,不會有直觀感受。直到他露了這一手,才有士兵、平民當場跪下,如同膜拜神明。
趁此機會,孫孚平朗朗幾句出師宣言,把隊伍氣勢直接拉滿。
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年松玉看了賀靈川一眼:“現在,才開始行醮。”也讓這些鄉巴佬開開眼。
急雨過后,云淡風清,眾人衣衫盡透,褲腳還在滴答落水,地面濕濘不堪。
孫孚平重抬長杖,敲了敲地面,奇特的一幕就發生了:
人身上的殘水從衣物析出,匯去地面;
緊接著,每個士兵足下的積水突然流動起來,蜿蜒如蛇,向著祭臺游去。
臺上擺著一只琉璃大缸,直徑約莫是兩人合抱,晶瑩剔透,視線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透過去。
地面積水如有生命,違反重力規則向上運動,排著隊流入了大缸之中。
很快,琉璃缸里的水就灌滿了,幾乎與缸口齊平。
黑水城門外的地面,千人踩萬人踏,平時還有躲不過的風沙,誰也說不出有多臟。但從這里流進缸里的水,卻清得像蒸餾提純過的一樣,沒有一絲雜質。
覆水難收!賀靈川看得暗翹大拇指。孫孚平為人如何且不論,就這一手法術足顯高深。
堂堂國師,果然有料。
“隨我出征的每一個人,你們的氣運或多或少都在這里了。”孫孚平轉向曾飛熊伸出了手,“鳶錢拿來。”
各國的社稷令形式各異,鳶國頒發給各級官員的社稷令就是鳶錢。
曾飛熊已經備好,于是取出、遞上。
他的鳶錢也是個大銅錢形狀,但上頭的鳶鳥只是淺藍色。
社稷令的份量和顏色受到諸多條件制約影響,不僅僅是官職和權位。不過從曾飛熊的鳶錢來看,他也就是個普通的副尉。
孫孚平皺了皺眉:“似有不足。”說罷將鳶錢丟進了水晶缸里。
有趣的是鳶錢并沒有沉底,而是穩穩地漂在大缸正中,反而缸中水面不再平靜,泛起陣陣漣漪。
在水流沖刷下,曾飛熊的鳶錢顏色變深了,介于深藍和淺綠之間。
“就算借助整支隊伍的士氣,也很勉強啊。”孫孚平從懷里掏出一只布袋,拉開袋口向賀淳華等人展示一下,而后收攏袋子,整個扔進了水缸里。
那里面裝著半袋黃沙,無人碰觸也會自動蠕動。
賀越小聲問道:“那是盤龍沙漠的狂沙?”
賀淳華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水缸。
盤龍沙漠發作起來無人敢進核心區域,這段時間就稱為狂沙季。賀家重金求來的這半袋狂沙,就取自非常時期的紅崖路。
當然,不是核心地帶。
不過沙袋甫一進入,整缸水就沸騰起來,無數氣泡浮升。
賀靈川好像還看見了電閃雷鳴。
隨后,水質就渾濁了,但有大團蒸汽浮出水面,一半是深藍色,一半是昏黃中帶點暗紅。
這兩種顏色的蒸汽攪在一起,神奇的是眾人居然覺得它們正在爭斗不休。
準確來說,是兩個回合之后,暗黃汽體就占了上風,差不多摁著對手在水面上摩擦。
一看就知道,兩邊水準相差太大。
孫孚平面色肅然:“不成,職位太低,元力太弱!還有誰?”
賀淳華澀聲道:“當真不行?”
“根本無以抗衡!”孫孚平怒道,“郡守有何高見?”
進入狂沙季的盤龍沙漠九死一生,但凡還有活路的官員武將,沒人肯冒這個險。
再說現場也沒有其他官員,位階最高的只有——
賀靈川斜睨年松玉一眼:“他不能上?”
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終歸自己對這世界太不熟悉了。
年松玉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二傻子。
賀越低聲道:“這支軍隊歸屬于黑水城,不在年都尉轄下。他想發揮隊伍氣運,除非調動過來任職,或者打回白丁之身,接受賀郡守任免,但那都需要一紙王令。”
潯州的武官,怎么能領金州的兵?
——通常情況下。
孫孚平走近賀淳華等人低聲道:“這樣進去只是送死。要么取消行動,要么黑水城的高官出馬。”
黑水城的高官?那就只有賀淳華了。
要命,還是要前途?
賀淳華臉色一變,知道中計了。
可是包括曾飛熊在內,眾手下眼巴巴候著。
他知道不能等,只得從懷里取出鳶錢:“先試試。”
賀越著急:“父親!”
局勢怎么突變至此?
賀靈川更是一把按住老爹的手,那枚鳶錢就被夾在兩人手掌之間。“老爹你別沖動,現在不是為國捐軀的時候!”
賀淳華把他手掌拍開:“稍安勿躁。”
邊上年松玉豎起拇指,贊了一聲:“賀大人忠義!”
賀家兄弟齊齊怒視他一眼,這小子趕鴨子上架那么心急?
眾目睽睽之下,賀淳華深吸一口氣,然后走到水晶缸邊上,親手將自己的鳶錢投了下去!
他的鳶錢是淺綠色的,比曾飛熊高出不止一個等階。
鳶錢入缸,水面翻涌得更激烈了,大團霧汽蒸騰而起,這回居然是黃色的!
與狂沙的顏色有區別,這種蒸汽是黃中帶著些許明亮。
不僅眾人矚目,孫孚平都長長“咦”了一聲,不掩驚奇之色:“連跨四階?”
即便有全軍士氣加成,淺綠到正黃的飛躍還是很驚人,雖然只是暫時的。
賀淳華自嘲一笑:“看來我還挺受愛戴。”
他問孫孚平:“這一趟若由我去統軍,有幾成把握可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