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盤龍沙漠變得平凡無奇,鳶國邊境還能不能那么太平?這要打一個巨大的問號,畢竟鄰居們都不是吃素的。
禍福相依。如非大司馬開出了優渥的條件,賀淳華并不希望盤龍沙漠消失。
他沉默一會兒,低聲道:“川兒,你看鐘指揮使三十二年來的堅守,到底值不值得?”
賀靈川心想你既然開口問我,自己心底一定覺得不值。
“不值。”他裝作心直口快,“盤龍城還是淪陷了,西羅國還是滅亡了。多花了三十二年,他什么也沒改變。”
“頭十二年,西羅國無力西進奪回失地,甚至不知道盤龍荒原上還有百萬軍民堅守;后二十年,西羅國幾次想把盤龍荒原割讓給仙由國,換一時茍且。我要是鐘勝光,遇上這種不給力還狂拖后腿的故國我能活活氣死!”
“西羅國曾經威名赫赫,國祚二百一十七年,放眼宇內是難得的長壽之國。”這片大陸很少太平,存世最短的政權僅僅幾十天,多數小國二三十年內就走完了興衰存亡的全套流程,所以西羅國已經很能熬了。“但鐘勝光守盤龍城時,西羅國內憂外患,權貴歌舞升平,饑民流離失所,外敵強攻不休,末路的暮鐘已經敲響。”賀淳華說了這句就不再多言,撫著鐘勝光的墓碑一聲嘆息。
老爹這是想到了自個兒啊,賀靈川也不說破。如今的大鳶國與昔年的西羅,確實有點太像了。
此時云破月出,照見滿城荒凄。
“鐘大指揮使,一個人守在這里很無趣罷?我陪你再喝兩杯。”賀靈川忍不住又給鐘勝光敬了兩杯酒,“可惜,我沒能祭拜紅將軍,沒能瞻仰他老人家的英姿!”
鐘勝光和紅將軍都是傳說。就賀靈川本人而言,他對神秘的紅將軍更加好奇。
他問賀淳華:“城里有紅將軍的生祠,卻不見他的墓葬,連衣冠冢都沒有。有沒有這種可能……他其實沒死在最后一役?”
“紅將軍被仙由國師舍命招來的天雷劈中,前后七記,當場灰飛煙滅。兩方將士親眼目睹,應該不會有誤,否則盤龍城士氣也不會突然垮塌。”賀淳華搖頭,“你還年輕,不知人力有窮時。”
賀靈川正要開口,東北方向突然傳來嗖嗖兩聲。
兩記煙火上天,爆開了花。
那是事先約定的記號。賀淳華一望即道:“他們找到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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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內,眾人集結于彌天神廟。
它在整座盤龍城的心臟位置,占地十畝,院落重重、亭堂棟棟。
想來這里在香火鼎盛時應是古樹成蔭、游人如織的繁華景象,不過如今已成打砸搶燒過后百多年的大型荒頹現場,清泉和蓮池早就干涸,原本蓊郁的古木已變作枯樹,再沒有萌過新綠。
精美的建筑至少被毀去大半,尤其供奉彌天的恢弘正殿毀得徹底,先被推倒再付之一炬,眾人走近原址,只見到橫七豎八幾根漆黑木樁。
抬手一掰,碎了。
彌天神像是石雕,光一段小臂的長度都趕得上賀靈川的身高,可惜眾人窺不見它的本來面貌,因為整座石像在推倒后被切成了七八截,每截都以刀斧砍爛,再涂上墨汁。
聯軍痛恨盤龍城和大風軍,連他們的信仰都恨到骨子里。
人到齊后,年松玉手捧琉璃罐肅聲道:“就是這里了!”
他繞著正殿正前方的水池走了一圈,琉璃罐中的三尸蟲也跟著變向。無論他走到哪個方位,它們都頂向遠離水池的側壁!
“水池?”司徒翰奇道,“確定是這口水池嗎?萬一弄錯,我們可搞不來更多清水了。”
赤帕高原多水,彌天神廟內的水景也做得非常精致,有泉水、有小溪,至于池子更是多達六個。
年松玉相中的這一口池子就在正殿外頭,形狀不太規則,很像是接納人們投幣的許愿池。面積大概是二十六七個平方。
當然現在這里面空空如也,既沒錦鯉也沒錢幣。
孫孚平圍著池子走了一圈,伸手在池沿按了幾下:“池子邊緣的壘層,有幾處顏色差異,好像是后來堵上的。”
眾人一看,還真是。池子邊緣有幾處修補,做工粗糙不平整,和池子原本的手藝相差甚遠。可見,后來的修補真就只是修補而已,夠敷衍的。
“舊與新之間,差了不少年頭。又補得粗糙,不像是供奉彌天神的盤龍城人手藝,更不像是仙拔聯軍干的。”賀淳華沉吟,“難道,這是拔陵國派出的最后一支隊伍所為?”
祝亙祖師派出來的得意徒孫,總不是千里迢迢專門來當泥水匠的吧?
如果這池子真是他們補的,那他們一定有的放矢。
賀靈川更在意的,是這口池子從前為什么被挖開。
孫孚平正色道:“更重要的,是池子為什么會被挖開,被誰挖開。”
曾飛熊指著散落一地的大小石塊道:“說不定是正殿被毀時,落石意外砸壞的。”
神廟慘遭洗劫,那么恢宏的建筑和神像轟隆隆倒塌,連地面都被砸出大坑,區區一個小水池被砸穿有什么稀奇?
“或許這就是主事者想要偽造的效果?”賀淳華沉吟,“盤龍城破,聯軍士兵必定入城大肆劫掠,長官根本無法阻撓。無論這些士兵損毀什么東西,都是再尋常不過。如果這口池子看起來像在劫掠中毀壞,聯軍也不會細究,就能掩飾它暗藏的秘密。”
“在人心惶惶、盤龍將破之際,誰還能夠這樣從容布置?”
答案呼之欲出,年松玉喃喃道:“鐘勝光,或者他的心腹。他要趕在城破前開池放水。”
如果他們沒料錯,這個動作背后的深意就值得探究。
幾十年后,拔陵國的探險隊伍大概也有相似的判斷,又把池子重新補好。
司徒翰上來看了看,面露難色:“各位的意思,是往這池子里放水?可即便咱們二百多人的備用清水都灌進去,恐怕也鋪不滿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