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程俞的交代
“一晃眼也有六七年沒去靈虛了,甚是想念。”他興致勃勃搓了搓手,好像真地滿懷期待,“什么時候走?”
“很快。”白子蘄也收起那點驚訝,沖兩人一笑,站起來道,“我還要等幾個消息,先回去了。”
兩人將白子蘄送出客棧門口,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街角。
這位上使不肯乘馬車,偏要走路回去,說邁步有助于思考。
賀靈川這才長長吁了口氣:“果然,他要我一起返回靈虛。”
這個人,真是不好糊弄。
“放心,有我在側,他難為不了你!”伏山越拍拍他的肩膀,“這不是挺好么,你本來也要去靈虛城。這下子不用跟商隊,也不用發愁通關了,都云使親自陪護你去。”
賀靈川苦笑。白子蘄要他去靈虛城,能安什么好心?
虧得有伏山越同行,白子蘄路上也不能光明正大對付他。
往回走,伏山越見他若有所思:“又想到什么?”
賀靈川正琢磨養蠱人的竹筒,聞言搖頭:“我在想青宮十多年前丟失的那批寶貝,真是被盜的么?”
伏山越只能聳了聳肩:“他們說是,那當然就是嘍。”
說不是,有用嗎?
賀靈川想起了青陽國師的畫像。麥學文提起青陽國師云淡風輕,但直覺告訴賀靈川,這兩人之間多半存在某種關系。
“從畫像到蝸蟾,樣樣都與青宮有關。”賀靈川呼出一口氣,“麥學文留下的線索指向性很強,白子蘄不可能注意不到。”
雖說不老藥案已經被白子蘄接了過去,大部分壓力也從賀靈川身上卸走。但他仍能感覺到,前路真是步步荊棘啊。
再往下,這案子就不是他能查的了。甚至也不是伏山越、赤鄢國能查的。
“青宮啊?”伏山越也長長嘆了口氣,“這家伙膽氣可真大,說不定背后還有人撐腰。”
天終于亮了。
程俞覺得渾身暖洋洋地。
一睜眼,天光透門而過照在臉上,還有些刺眼。
這是他昨晚提的要求,睡覺時頭朝門。
早晨金燦燦的暖陽,讓人打心底都松快了。
白子蘄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見他有動靜就道:“嚯,還以為伱醒不過來。”
“我和岑泊清只是雇傭關系,他出錢我殺人,而且還沒殺成。”程俞看著透門而入的暖光,松了口氣,果斷道,“岑家其他破事兒,我半點都沒摻和。”
白子蘄笑了。
程俞追問:“我不是岑泊清那案子的重犯,對吧?”
“你暗算赤鄢國太子特使,若放去給本地縣令審理,就是重案。”白子蘄好整以暇,“在我這里,就要看情況了。”
“什么情況?”
“你到底用什么手段對付赤鄢太子特使?”
程俞猶豫了一下:“夢魘。”
白子蘄下巴微抬,了然:“這么說,你和夢魘簽定了契約?”
有些咒師能與夢魘定契,借用它們的力量夢中殺人。噩夢了無痕,受害人現實里渾身無傷,留不下有用的線索,無從查起。
但這種事非常罕見,夢魘本身就少,并且其中大多數也只能給人制造點小噩夢,吸收一點恐懼過日子。
夢魘之間還會相互吞噬。
真正能夠夢中殺人的大塊頭,堪稱鳳毛麟角。
這種夢中霸主哪里會聽令于人?要和它們簽契,你得讓渡足夠的好處。
程俞點頭,心有戚戚。
“岑泊清和吳楷知不知道?”
“他們只曉得我能暗中取人性命,但不知道是夢魘殺人。這種事情,我對誰也沒說過。”
“為何會遭受反噬?”白子蘄問他,“夢魘失敗了?”
“不僅失敗,恐怕還被對方重傷,否則它的金身不會突然碎裂。”程俞苦笑,“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
“吳楷招供說,你能夠咒殺一國之君。”白子蘄又道,“這就是借用了夢魘的力量?”
“是。”事到如今,程俞也沒什么好否認。從前故弄玄虛,是為自抬身價。
“唔,莫非請到了夢主?”
最強大的夢魘,就被尊為夢主。
“……是。”白子蘄還知道這個稱呼,程俞有些驚訝。
“尊號呢?”
程俞低聲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不能公開稱其名。”
“有我護佑,你還怕它?”
“它原本是仙人,墮夢而成夢主,本身就吞噬過無數夢魘。”程俞眼中猶帶懼色,“它可以白日入夢,一般的辟邪手段根本對付不了它。”
“天神的手段,你也敢稱一般?”白子蘄提了指屋角燃燒的蠟燭,“有圣虛座前長明燈照護你必無恙。說吧,那是什么尊號?”
圣尊的長明燈?程俞看了看蠟燭,果然從火焰中感受到了寧心靜氣的力量。他咬了咬牙,終于交代:“它是百面夢魘。它曾親自對我說過,自己現在的道行已經勝過從前仙人之時。”
“百面啊?”白子蘄撫著下巴,“你先前是怎么避開它的?”
“我原有一只瓶中夢鄉,在岑府中用掉了。我的神魂藏在其中溫養,結果被岑泊清提前喚醒,魂傷難愈。”
說到這里,屋角的燭光忽然一閃。
暖陽照亮了半個隔間,這一下閃光很不起眼,但正好在程俞對面,因此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白子蘄也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既然百面那么厲害,怎么會被賀驍打敗?”
“百面的力量,不是普通少年可以抗衡。”程俞喘了口氣,“我一直懷疑,他得到極強大的庇護,才能讓百面突然折戟。”
“或許他有什么法器護身?”
“法器?”程俞忍不住笑出聲來,“區區幾件法器就能擋住百面的話,它也沒資格被稱作‘夢主’,那至少夠到了神器的門檻!”
“神器……”白子蘄若有所思,“會是什么樣的神器?”
“能化入青冥,能鎮惡辟邪,能保賀驍神魂,還能重傷百面。”程俞有點頭暈,大概是魂傷未愈,說多兩句話就喘,腦海一陣渾噩,“這種寶物,我覺得當世也、也沒幾樣了吧?并且我還覺得,百面反過來襲擊我,與賀驍不無關系。”
“哦?”白子蘄沉吟,“你是說,賀驍能策反并驅動夢魘攻擊你?”
百面是什么量級的怪物?這可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極有可能!”程俞按了按腦袋,“我沒聽說百面在誰那里吃過癟。”
此時長明燈焰再次晃動,然后,熄滅。
程俞指著它,一下子緊張起來:“這……”
“確實有東西在找你,白天都無所顧忌。”白子蘄往床尾撒出一捧香灰。
香灰飄飄揚揚,但是掛到某物上好像就落不下去了。
那物原本是透明的,卻被它勾出了個大概的輪廓——
仿佛人形,有身有腿有手,但又不似人形,因為脖子和手太長,如同樹怪。
并且它有兩個腦袋。
它就緊挨床邊,伸長腦袋看著程俞。
若非白子蘄一把香灰過去,沒人知道它在那里。
這種不懷好意的暗中窺探,真是讓人毛骨悚然。連程俞都是渾身一抖,頭皮炸開。
被發現以后,夢魘化作一股怪風,往門外卷去。
香灰標示出它的行動路徑,等它快到門邊,白子蘄一劍斬出,居然將這股怪風整齊切作兩半。
劍上帶著淺淡金光。
兩人都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怪叫,憤怒而又凄慘。
緊接著怪風自燃,蒼白的火焰席卷整個隔間。然而隔間里的兩人都沒感受到火焰的炙熱。
怪風想逃出去,但屋角的四枚蠟燭構造屏障,將它隔在中間。燭火被吹得搖搖欲墜,忽明忽暗。
它反復沖撞屏障,就像撞窗的蒼蠅。
白子蘄不屑道:“這就是夢主?百聞不如一見。”
程俞有點呆住:“它、它……”百面怎么可能這么菜?
兩人說話間,怪風拼盡全力,終于吹滅一朵燭火。無形的屏障立解,它終于逃了出去。
白子蘄也不動手阻攔。
“或許它不愿在白天糾纏。又或者……”程俞自行思索,目光一亮,“它被賀驍打敗以后,力量大減,已經不再是夢主了!”
白子蘄忍不住笑了:“你就躲這么個東西躲了好些天,還用掉一個珍貴的夢鄉?”
程俞無言以對。
他只記得夢主的威能,卻忘了連作為召喚師的自己都遭受反噬的話,夢魘本身受到的傷害又該是他的多少倍?
它也是重傷之身,哪里還有昔日威風!
想通這一點,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心頭的大石也不翼而飛。
白子蘄接著問他:“你和百面定立的契約,還在嗎?”
程俞搖了搖頭:“大概在我返回岑府后,發現契約自動解除。”
所以他那時才慌得一匹。
“解除也好,你就可以放手對付它了。”白子蘄問他,“站得起來么?我要你去縣地牢,找岑泊清對一下口供。先前喂你吃了很多好藥你應該能起身了。”
程俞試著坐起,發現病體果然不再沉重。
“你真會幫我對付百面?”
“那是當然。”白子蘄誠懇道,“我下一個案件還需要你幫忙。”
程俞好奇:“什么事?”
白子蘄微笑:“等岑泊清的案子了結,你自然就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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