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轉眼過去。
焦玉倚在窗邊望著外頭:「對面閣樓上那兩個盯梢的也不知道掩飾一下,半天沒動地方了。」
「這活兒又不止他們兩個干,所以干好干壞一個樣兒。」
對手想方設法要往他這屋子里放些監聽的神通或者小道具,只是賀靈川手握寶鏡,每次都能掃出來清理干凈。
然后他就下樓了,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走去幾十丈外的「香水行」,也就是澡堂子,泡了一個時辰的澡,這才滿身輕松上來睡覺。
什么欒湖東岸歇雨亭,去他丫的吧。麥學文想用一張字條就釣得他團團轉?太看得起自己了。
想合作,就得拿出誠意來。
天一黑,眼一閉,又過去了一夜。
最近盤龍夢境里面也是風平浪靜,賀靈川天天練功不受打擾,有空就去閱武堂打擂臺,幾乎又回到最開始廢寢忘食的修行狀態。
與樊氏兄弟一戰后,他又有許多心得需要鞏固。
游走在生死之間的歷練,對于修為和心境的提升最有裨益。就是太費命。
當晚,岑府。
程俞還躺在屋子里,雙目緊閉睡得正香。
他已經睡了十多個時辰,絲毫沒有醒來的征兆,不過臉色微有好轉,不再淡如金紙。
可見睡眠的補愈作用不可小覷。
守著他的侍衛已經換了幾輪班,這時打著呵欠坐在床邊,偶爾看一眼桌上的透明螺殼。
吳伯交代過,這里面的小木屋何時熄滅門口的紅燈籠,他們就得打開螺殼塞子。
燈一直都亮著,這人可真能睡。
看人家睡得香,自己還得坐著硬捱。侍衛正在腹誹,卻聽外頭響起了細巧的鈴鐺聲。
叮零零
聽說,這是鬼祟之物到來的警示?
侍衛一個激靈,站到門口,就見院子里繩鈴陣西側的鈴鐺響了起來。
下一步,那玩意兒就該進屋了?
不過沒等他退回去,繩鈴陣北側的鈴鐺忽然搖響。而后是院外的響了。
再然后,院子又陷入一片安靜。那物走了?
侍衛回頭看了看內屋。屋里的鈴鐺始終沒有響。
這是什么意思,鬼祟之物沒進屋,中途轉了個彎往北了?北邊有什么?
他不敢耽擱,叫人去稟報吳伯。
交代完以后,他看著同伴北去的身影,他撓了撓頭:
北邊?
北邊住了不少人,吳伯好像也住在北邊嘛。
此事也驚動了岑泊清。第二天,他叫人弄來不少驅邪法器鎮宅。
也不知是不是這些法器生效,那鬼祟之物不來了。
次日,依舊有雨。
雨打荷萍的聲音很助眠,賀靈川多睡了一個時辰才起床,就戴著斗笠去吃當地很有名的胡麻子牛肉大燒餅,再配兩碗粿條湯。
而后他就抓著猛虎去往本地勝景小靈山,這里的「靈山織雨」奇景非常有名。
焦玉冷眼看他狀態,不像查案,更不像小命時刻被人惦記,反倒像是揣著公費出來度假的。
天越來越黑,它忍不住提醒沒心沒肺的特使大人:「你還記得我們手里沒有證據,可以給岑泊清直接定罪,對吧?」賀靈川聳了聳肩。
「岑府一直在搜尋傅松華下落,他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有樊氏兄弟在場,你我不好阻撓,對吧?」
賀靈川嘴里叼顆麥芽糖,連連點頭:「對。」
上回他搶走傅松華純靠武力,現在對方有樊氏兄弟鎮場,優
勢已不在我。賀靈川若再出手,正好給樊勝一個殺招盡出的機會
那廝的錘子,砸人很痛哪。
田縣令方才差人來報,樊勝有四五十名手下剛剛抵達白沙矍。
這一看就是現召集的。看來樊勝并不在公務狀態,否則上回客棧里豈止樊氏兄弟兩人伏擊賀靈川?
依貝迦律,武將無公務非值勤時不得帶兵,最多領八人以下親衛。
「那你還這么悠哉?」猛虎瞪他。
這可是正宗的虎視眈眈,一般人早被盯到腿軟,賀靈川則是看久了渾不在乎。
「你是不是已有計劃,成竹在胸?」
「什么竹?」賀靈川一臉茫然,「什么計劃?」「喂.....」這樣裝傻就過了啊。
不過外頭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后就有人敲門聲,打斷了猛虎的追問。
兩人互視一眼,腳步聲很沉重,不像修行者。「哪位?」
有人應道:「給您送洗澡水的。」
這是店伙計的聲音,賀靈川聽了好幾天已經認得,這時卻覺他語調有些奇怪:「我什么時候要洗澡水了?」
「剛才啊,您忘了么?」
賀靈川微懔,揮揮手勁風拂過,門就開了。外頭站著三個伙計,抬著一只大木桶。
賀靈川一讓,他們把桶搬進客房放好,又接連灌進熱水。他就在邊上看著。
入住白沙矍以來,為防暗算,他都是去公共澡堂子洗浴,從來沒在客房叫過大木桶。
所以這是唱的哪一出?
其余人領了賞錢都走了,最后一個卻關上門,反身看向賀靈川。
這伙計的眼神直勾勾,不復平時靈光,也不再滿臉堆笑。他走進來,用淡漠的語氣道:
「太子特使?」猛虎一下站起。
賀靈川沖它擺了擺手,看著伙計思考了兩息,才問道:「你是麥學文?」
這廝就是一直潛在暗處的麥學文?焦玉一驚,仔細看他眼神,又覺得不對:
「你把店伙計變成了傀儡?」
「借他當個傳聲筒罷了。」伙計淡淡道,「不用找我,我遠得很。」
賀靈川用眼球蜘蛛窺看過仲孫謀審訊,知道麥先生曾在霜露鎮的看門老漢眼里種下眼螨,以監視對手。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監控手段當然也多種多樣。現在他大概如法炮制,只是多用了一個控人心神的神通。
「你藏頭露尾,我怎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麥學文?」
伙計立刻道:「我藏在畫里的漿珠被你得了吧?一共三顆,還有四本賬冊,一張暗語,一個我常戴的紅玉扳指。」
這些的確只有麥學文和賀靈川才知道。這廝果然等不下去了,先上門找賀靈川。
誰坐不住誰被動。
賀靈川立刻關上窗子,然后放了個結界:「整個赤鄢北部都被你攪得雞犬不寧,你現在跑來我這里作甚?」
誰洗澡都要關窗的,不顯眼。
麥學文開了口:「太子特使真有膽氣,處境險惡還能好吃好睡。」
賀靈川挑了挑眉,這家伙果然對他的處境了如指掌:「哦?險從何來?」
「殺掉太子特使,他們目前的所有麻煩都能迎刃而解。」麥學文看著他道,「你在白沙矍身陷險境,那么多人想除你而后快。當然你早就知道,否則岑府請來的咒師怎么會暗算失敗?」
賀靈川心中微動:「那廝段位很高?」
「他曾咒殺一國之君,一戰成名。」
猛虎插嘴:「那一國沒有元力?」堂堂國君怎么能被邪祟所乘?除非國力衰頹、幾近于
「具體就不清楚了。」麥學文控制的店伙計側了側頭,也在仔細端詳賀靈川,「你居然能從他手下逃生,真教人意外。」
「說正事吧。」賀靈川給自己倒了杯水,「你該不是來找我自首吧?」
麥學文笑了:「我若想自首,先前何必費那么大力氣布置線索給你?」
賀靈川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惑:「你到底給誰做事?」
「給我自己。」麥學文長長呼出一口氣,「我跟幕后人有深仇大恨,因此潛伏進他們的隊伍收集線索證據,再找機會交給能人。」
賀靈川指了指自己。能人,是指他嗎?
「在芝田鄉殺妖取珠,都是你下的命令吧?」
「是我。」麥學文也不否認,「我不做事,怎么取信于岑家?」
他甚至道:「吳楷替岑泊清打理的六個下線中,從來都是我上交的漿珠最多,惹出來的麻煩最少。」
好家伙,無間道啊。賀靈川摸了摸鼻子:「敢情你還是個業務標兵?」
麥學文聳了聳肩:「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你手下的冤魂可真不少。」
麥學文淡淡道:「適者生存向來是貝迦的不二法則,你若在這里待久,也會認同。」
那些妖怪被殺,是因為它們太弱,自然成為強者的盤中餐。
「所以,岑泊清其實在全貝迦范圍內殺妖取珠?」
「不錯。但我打探多年,仍不知道其他五組的具體成員和位置。」麥學文道,「吳楷這人非常謹慎,從來不跟我多說。」
焦玉插嘴:「他采漿珠做什么,真要煉制不老藥?」
「從前都是一部分送去煉制不老藥,還有一部分洗白為外國貨,這才能堂而皇之進口。」麥學文解釋,「但最近不老藥供不應求,估計他們也沒有多余的珠子去外頭洗白。」
「洗白?」賀靈川奇道,「這種東西還能光明正大進口?」
「當然可以,只要貝迦有需求。」麥學文聲音里有淡淡譏諷,「否則你以為帝君賞賜下去的不老藥,原料漿珠從哪弄來?直接殺本國妖民取珠,傳出去容易激起民憤。」
「從外邊兒進口,國民就不嗶嗶了。」那樣死的也是國外的妖怪,貝迦的妖民當然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