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釋道,隨著藥材行銷全國,芝田鄉用水量越來越大,就希望上游能開源放量。毫豬妖們卻不肯,因為開源筑壩會破壞它們的領地。
這不是可以協調和補償的嘛?賀靈川在敦裕也干過協調工作。
有一名鄉貴忍不住冷笑:它們雖然是豬,卻喜歡獅子大開口。
看來是毫豬們想加錢,所以沒談攏。
賀靈川啜了一口美酒:所以說,毫豬整窩被端,對誰最是有利呢?
眾人一聽話風不對,紛紛澄清:大人,與我們無關哪!
我們就在這里收些藥材往外賣,賺的都是跑腿錢,哪能有害人的心思和本事!
賀靈川笑了:通常來說,誰得利最厚,誰就有嫌疑。
就有大戶憤慨道:大人話不能這樣說,我們兢兢業業,芝田鄉才得繁榮,怎么反而成了嫌疑最大?若沒我們,那些藥農佃戶,那些……
他本想說妖怪,但肋下被同伴頂了一下,頓時改口:……它們哪有現今的好日子可過?
是啊是啊,芝田鄉的豐足遠勝他鄉,我們都盡了力的。
白石縣令趕緊道:大人,您不是說這可能是妖怪作祟?并且受害者遍布赤鄢,那跟這些鄉賢能有什么關聯呢?
賀靈川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你們誰和毫豬妖正面打過交道?
眾人噤聲。
焦玉看向白石縣令:你總該知道吧?
白石縣令只得硬著頭皮,給賀靈川一一指出。
這里三名大戶都跟毫豬妖打過交道,甚至是有過節,分別姓王、姓李和姓涂。
三人紛紛自辯,稱絕無害人之心。
羚將軍煩躁地刨了刨蹄子。
賀靈川打量他們半天,直看三人心里發麻,才哎了一聲:我也就是這么例行一問,大家都別往心里去。
李大戶小心翼翼問道:這要是真抓到兇手了,會判什么罪名?
謀害靈虛信使,最少也是殺頭的罪。
羚將軍在邊上補充:誅三族。
他一開口就是殺氣騰騰,眾人都噎住,不知怎么接話。
這頓飯很快就結束了。
回到客棧,賀靈川洗凈手臉。
盛夏七月,夜里也不見得涼快,連鳴蟬都不停叫喚到現在。
羚將軍自帶護衛在隔壁開了個房。
院里有一口大水缸,清水滿沿,猛虎干脆跳進水里消暑,一邊問賀靈川:你真覺得,案子和這幾個大戶有關?
白石縣令說得有道理,兇手在全國作案,與本地的大戶何干?
這些大戶都是普通人類,連一個修行者都沒有。
我們拿到伏山季的資料,基本每個案件里只有兩三個受害者,一兩個人,或者一兩個妖怪。甚至那幾個偷羊賊來偷我的巖羊,也只定了這么一個目標。賀靈川道,這是聰明的做法,不容易引人注目。
但是鉆風獸案打破常規,一下子有二十多個受害者。
如果明天我們能認定毫豬一族也是我們的兇手干掉的,那么一年前它的胃口更大,直接殺掉了一百多個受害者。
….賀靈川緩緩道:這兩次異常,案發地僅相差三四十里。或許只是意外,但如果我沒猜錯,兇手大開殺戒的原因是什么?
焦玉也不知該怎樣回答。
殺一兩個人、兩三只妖怪,還可能推說為了果腹。
一次上百呢?
這目的看起來可不單純。
本來也不單純。賀靈川認真道,
別忘了,靈虛城特派的信差都死在它們手里。通常沒人敢對信差下手罷?
焦玉動容:照你這樣說,芝田鄉藏有外族女干細?
那得找到兇手才能判斷。賀靈川忽然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我原以為,貝迦真是妖怪們的理想國。現在看來,未必如是。
焦玉沒有接話。
今晚不下雨,賀靈川又沒有睡意,索性拔出騰龍槍,練了半個時辰的槍法。
他從盤龍夢境兌出槍法后就勤加練習,時長超過了刀法。
這槍法僅有十六句口訣,比刀法更加簡練。
槍為百兵之王,習練難度比刀法大得多。好在武技講究一路通、百路通,他本身的境界提上來了,練槍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況他見過紅將軍、蕭茂良和洪承略出手,都當得上是雷霆一擊,他心中時常揣摩,也有所得。
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他練得順手,渾不覺累,又有酒意微涌,忍不住長嘯一聲,槍尖微擺,側撞在樹干上。
這棵紫薇頓時落英繽紛。
賀靈川擴開神念,槍出如針,將花瓣都扎在槍尖。
這把槍重三十九斤,長七尺,他又是單手抓槍,槍尾微動則槍尖亂顫,很不好把握。要把又細又軟不受力的花瓣扎透,實在為難。
樹上的烏鴉只見槍影森,殺氣騰騰,嚇得渾身羽毛都炸了,趕緊一拍翅膀飛去外頭。
這大晚上的,讓不讓鳥安歇了?
賀靈川要練的是殺人技,場面卻很柔美。
這一場花雨落完,地面只有寥寥幾瓣。
其余的,都掛在槍尖上了。
焦玉本來趴在臺階上打盹,這時也被殺氣驚醒。
見他最后收槍如按虎,邊上傳來一聲喝彩:好!
原來是羚將軍不知何時趴在院墻上看熱鬧。它半直立起來有一丈多高,顱頂高過墻頂。
它也是久經沙場的,雖說這少年的槍法還不能跟赤鄢的老國君相提并論,但出如狂蛇吐信,收若狡兔歸巢。
像這樣毅勇而知蓄力,已經強過一般武將。
這小子,果真有幾分本事在身上。
賀靈川長舒一口氣,抹去額頭微汗。
這一式梅花扎終于小成。
就在此時,院門上傳來兩下剝啄之聲。
賀靈川已經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來了又去。他開門一看,地上只留一封書信。
這是一封檢舉信,檢舉涂大戶與毫豬妖的過節。
原來這兩邊早就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涂大戶的孫子甚至被毫豬刺射傷小腿,潰爛入骨,險些被截肢,前后醫治了三個多月才逐漸康復。
….半個時辰以后,屋外又有動靜。
有人躡手躡腳靠近,但他的腳步聲怎瞞得過賀靈川?
這人俯身,正要把字條塞到門縫底下,不料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賀靈川就站在門口沖他笑:
來都來了,不妨當面說說。你家主人是誰,想告發誰?
啊……這人被抓了個現行,臉色發綠。
賀靈川抓過他手上的字條,當場開閱,而后道:哦,原來想檢舉李家。你主人姓王還是姓涂?
這人不敢吱聲,字條上沒署名。
希望你家主人不姓涂。賀靈川取出一封信,在他面前晃了晃,有人早就來告發他了哩。
十五里外的芝田鄉霜露鎮,一所大宅之中。
一頭夜梟撲楞楞落在主屋邊的大樹上,嗚咕咕叫了幾聲。
窗門打開,任夜梟飛入。
屋中人重新關好窗子,這屋里就只剩一人一鳥。
他隨手布下結界防人竊聽,才對夜梟道:國都有什么口訊?
靈虛城信差失蹤案,國君轉給了伏山越去做。
這人哦了一聲:伏山季都查不出來,伏山越這莽漢……
他站起來踱了兩步又道:不過伏山越此時要博國君歡心,應該會花大力氣。嗯,他麾下還是有幾個能人的,他派誰查辦這事?
尚不清楚。
這人腳步一頓:不清楚?
他手下的官員都有別的差事。夜梟道,只有百山中郎將焦玉前幾天就離開國都,去向不明。
焦達的兒子?這人奇道,伏山越會單獨派他經辦此事?
這問題,夜梟無法回答。
它在這里吃肉喝水,然后閉起一只眼睛,睡覺了。
到了后半夜,又有個管事模樣的人上門。
我家老爺讓我連夜過來稟報。管事是從后門進來的,太子派遣特使來到友田鎮,查靈虛城信差案。
哦?這人急問,派了誰?
特使名作賀驍,手持太子信令,另有一頭猛虎名為焦玉,好像是百里什么……
百山中郎將?
對對!管事連連點頭,還有一頭蒼鷹,聽說也是宮內侍衛。
賀驍?這人想了半天,沒聽過。
縣里請他吃飯,他倒好,懷疑鄉賢們害死了玉輪山的那窩毫豬。
這人立刻坐直:有證據?
沒有,他都沒去看過,只是信口開河。
未必是信口開河,說不定要詐你們一番。這人問,還有什么?
他明天要去看毫豬窩。
姓賀用過的物件呢?
管事從懷里取出個布包打開,里面是個酒杯。
他們在西鴻樓用飯,賀驍就用這個酒杯。
行了,回去告訴你們老爺,把心放回肚子里。這人接過酒杯,查不到他頭上!
管事走后,這人坐在屋里沉思半晌,忽然起身走去院子。
樹影婆掌,院子里有個月光都照不透的角落。
這人像是捏碎什么東西,又打了一瓢清水,澆到這個角落。
很快地,角落的陰影里,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指派一個新目標:賀驍。這人壓低聲音,把杯子在地面,如今他就在友田鎮,明天會去玉輪山的毫豬窩。你們知道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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