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順手把盆子遞給鬼猿,“又想通什么了?”
“暗中支持青陽的那股強大力量,我知道它來自哪里了!”賀靈川緩緩道,“神廟!”
種種跡象表明,青陽和白坦已經勾結在一起。但賀靈川能感覺到,他們背后還有異常強大的第三股力量撐腰!
青陽只是監國,沒有實權;
白坦代表部分官僚和武將,不是眾望所歸;
他們敢在爻國掀起滔天巨浪的底氣,還得有一股強大無比的助力!
什么樣的力量,敢給青陽的逆天計劃站臺?
什么樣的力量,能在短短一個月內買光爻國三四成糧食?
這是青陽、這是幾個武將能辦到的么?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在爻國有這種背景、人脈、力量的,除了爻王室本身,當然就是神廟了。
董銳也點頭:“是啊,青陽加上白坦,力量還是單薄。爻人信奉妙湛天一百多年,這里到處都是瘋狂的信徒,妙湛天說它支持誰,這些信眾就支持誰,爻王都沒有這種威望。”
人間的帝王有生老病死,會犯錯會糊涂,甚至也會被砍頭,哪及神明高高在上、法力無邊?
“虔誠”在董銳這里,和“瘋狂”的意思也差不多。
咕嚕咕嚕,兩人說話期間,鬼猿舉盆喝牛奶,一口氣直接炫光。
等它放下盆,嘴邊多了一圈白胡子。
沒等它拿手去擦,伶光趕緊遞給它一塊濕巾。
“不過爻王侍奉妙湛天倒也精心,妙湛天卻打算對他下手?嘁,過往那千百座神廟都白修了?”董銳拿起一塊糕點,嚼得含含糊糊,“天神的心,真是捂不熱啊。”
“看你站在哪個角度。”賀靈川抿了一口牛奶。這味兒是真好,值得推廣出去,“你從爻王室的角度看,真心換不來真心,多少有些不值;但你若是妙湛天,這整個爻國本就是你的羊圈,爻王只不過是替你守圈的農夫。他的活計干得不好,不如你意,你當然會把他換掉。”
說到底,爻王以為這個國家是他的,但天神可不這么認為。
天亮了,賀靈川該去城郊大工地了。
新城建設,爻王希望一天也不耽誤。
賀靈川還打算去問問昨晚參宴的大臣。
他急切地需要獲知更多細節。白子蘄原本被他放置的千幻真人線索引去北邊,突然折返爻國,背后是不是有其他理由?
董銳有些擔憂:“喂,你今天不是還得進宮嗎?太危險了。”
今天又是賀靈川進宮向爻王匯報工程進度的日子,但白子蘄昨天才到天水城,他們會不會已在宮中布下天羅地網,專等著賀靈川自己去投呢?
“無妨,我有辦法。”賀靈川反問他,“田允偷埋在涌泉山莊的黃包子,你研究出什么來?”
一說到這個,董銳就來勁兒了:“啊哈,我沒猜錯,又是蟲傀!”
“什么餡兒,我是說,什么內容?”
“你看著是不是都一樣,個個土肥圓?”
“嗯,像放久的糙面包子,有一個還有點癟了。”
“其實里面的蟲傀個個不同。”董銳解釋,“這東西不能稱作卵孢,應該叫作衣鞘才對,因為從里面鉆出來的不一定是剛孵化的幼蟲。”
賀靈川哦了一聲:“就像毛毛蟲雖然是卵生,但還要結一次蛹才能化蝶?”
出卵殼一次,出蛹殼一次。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董銳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這些衣鞘其實都是蛹子,里面是等待變作最終形態的蟲傀,其中兩枚在出土后會變作強大的個體,我暫時估不出它們未來的模樣。”
就好像毛毛蟲成蝶,形體變異極大。
“另外兩枚就討厭了,一枚會演變為蟻后,另一枚會演變為蜂王。”董銳撓了撓頭,“田允這家伙真是雞賊。如果我是他,我想給敵人多造一點麻煩,這倆玩意兒的確是極好的選擇。”
賀靈川想了想:“它們大概多久之后會孵化?”
“什么孵化?”董銳沒好氣道,“我方才說的,你一個字都沒記住嗎?那是蛻變!另外兩個衣鞘大概在十二、三天后破蛹,而蜂王和蟻后會更早成熟,大概在三天后破鞘而出,然后在地下或者樹皮底下開始繁殖。”
“我推斷,它們產下的蜂卵、蟻卵最晚在一個時辰內都能孵化——對,現在就可以稱這個過程是孵化。”董銳還不忘鄙視一下賀靈川,“還記得我們在嶸山捕獲的七十年蟬?”
“記得。它們沾上了神血,所以變異和繁衍都空前迅速。”這不就是爆兵嗎?
“蜂王和蟻后都是無情的生產機器,在田允下一次進入山莊之前,它們很可能已經產出一整窩的蜂群蟻群了。到時候無論是偵查還是進攻,都極好用。”山莊撒播的殺蟲藥物,未必對它們構成致命傷害。
賀靈川截過話頭:“田允埋下這些黃包子之前,就算好了它們蛻變的時間。”
董銳哼哼兩聲:“對一個好妖傀師來說,這是基本功嘛。”
“反過來可以推斷,田允其實是打算在十幾天后發動。”賀靈川捏了捏指關節,“這個時間點很有講究。”
十幾天后會發生什么事,兩人都很清楚。“你認為,他們也會選在帝流漿降臨當天動手?”
“那天全城大亂,他有可乘之機。”賀靈川咨詢專家,“如果帝流漿爆發,他們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蟲傀么?”
“如果是襲殺司徒羽的兇手,我認為可以。”董銳正色道,“他的掌控力很強,即使帝流漿爆發,妖傀脫控或者反噬的可能很小——除非他受了重傷。”
賀靈川奇道:“若是你受重傷,我看鬼猿和蝙蝠也不會反噬罷?”
“那當然不會。”董銳搖頭,“我一直將它們帶在身邊,就是因為我和這兩頭妖傀,還有蛋里面的六十六號已經建立起牢固的情感羈絆。”
說話間,鬼猿伸出毛手,偷偷去摸桌上的餅子,被董銳一巴掌打在手背上:“沒規矩!”
的確,董銳很少使用其他妖傀,賀靈川還以為這家伙太懶。“那個妖傀師不能么?”
“他馭使的是蟲傀!蟲子的腦子才多大?”蟲傀更多憑本能行事,“知道我為何不喜歡蟲傀了吧?養不熟的!”
“但是蛛妖姐妹……?”
“人家是上古大妖,你看它們的腦子多大。”董銳就不愿意跟外行討論問題,“從這幾個蟲傀來看,田允所在的妖傀師組織,應該從很早就開始這方面的研究。”
“其實吧,蟲傀相較于普通獸傀還是有不容抹殺的優點,通過加速代際更謝,它們可以更快適應神血的影響;并且它們其實是有兩次破殼的機會,在衣鞘內就處于休眠狀態,便于控制。”
果然姓田的專攻蟲傀方向,是有自己的實際考量。嗯,他是不是真地姓田,還不好說。
“既然它們落在你手里,就不會再孵,呃,不會再蛻變了吧?”
“我中斷了它們的蛻變進程,但得把它們留下來,好好研究。”別人的作品、別人的心得,對董銳來說也很寶貴。他是自學成材的典范,但他也需要從同行那里開闊眼界、獲取新的靈感。
“這幾個黃包子被你挖出來,田允能知道不?”
“不好說。”這一行的水太深。
賀靈川站了起來:“我出發了。你留在山莊,不要亂跑。”
天沒塌下來之前,他還得去上工。
離開前,他再次叮囑萬俟豐,如果趙頌舉兵,眾人就按照賀靈川先前的布置盡快撤離。
白子蘄剛進玉泉宮,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這種寒冷會讓每一個猝不及防的人喘不上氣,因為吸進鼻子的空氣瞬間凝成無數小冰晶,進了肺里就是透心涼。
玉泉宮里的山石、建筑,表面都是厚厚一層白雪。
不是霜,是雪。
一墻之隔,內外溫度至少相差了二十度。
白子蘄一開口就呵出一股白汽:“玉泉宮好像更冷了?”
上次來,好像還沒這么夸張。
領路的宮人恭聲道:“是啊,最近這三年,玉泉宮一年比一年冷。”
而自爻王壽典結束以來,玉泉宮是一天比一天冷。這個宮殿仿佛自帶結界,一到夜里就簌簌落雪。到了清晨,宮人就得出來掃雪,至少要掃出一條爻王能走的路。
可是,爻王已經不走這里了。
他年老體弱,擋不住這樣的冰寒。
“咦?”轉過拐角,白子蘄腳步微頓,“那棵老梨樹呢?”
老梨樹是玉泉宮的主角,華蓋亭亭,玉樹香雪,給見多識廣的白子蘄也留下深刻印象。可這回一進來,玉泉宮怎么空空蕩蕩。
樹呢?
宮人躑躅一下才低聲道:“寶樹已經消、消逝了。”
白子蘄有些驚訝:“什么時候的事兒?”
他陸續也能接獲一些爻國的消息,但“一棵樹死掉”這種小事,通常傳不進他的耳中。
“我王壽典當天,寶樹飛花落葉,突然凋零了。”
白子蘄輕輕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他也只是順口一問,沒太往心里放,就穿過玉泉宮,走去清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