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藥
赫伯特頭上的眼罩再一次被摘下,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眼前是一片黑暗,甚至黑暗到接近于虛無的程度。
他下意識地向后摸去,押送人員真實的觸感和身后隱約的亮光讓他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失去了視覺,而是被押送到了一個沒有燈光的房間。
一瞬間,一個略顯荒誕的念頭從赫伯特的腦中閃過。
被關禁閉了。
對方也許真的不會對自己進行任何形式的刑訊逼供,但他們也沒打算讓自己好過。
他們或許會把自己在這個黑暗的房間里關上幾十個小時、甚至是好幾天,而自己能做的,就只是在黑暗中默默地熬時間。
赫伯特的心里閃過一絲驚慌,作為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情報人員,他比誰都更清楚,這種封閉壓抑的環境對人的精神的摧殘。
在一些監獄里,獄警也會采用類似的懲罰手段,而根據經驗來看,沒有人能在里面熬過3天。
因為大部分人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無窮無盡的虛無,還有包括脫水、窒息、饑餓等等一系列的折磨。
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赫伯特倒是希望自己的敵人繼續使用在他們看來極為嚴酷的“肉體傷害”手段。
畢竟在那種情況下,自己感受到的痛苦,其實是相當有限的。
可惜的是,自己沒得選。
他深吸了一口氣,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這里是哪里?你們要干什么?你們要把我怎么樣?”
沒有人回答,他自己的聲音向四面八方傳開,但赫伯特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他的心驟然一沉,可很快,卻又安定了幾分。
沒有回音,就意味著自己所在的空間并不算大,那也就意味著,對方的策略還在自己的認知范圍之內。
不過是一間牢房罷了,他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只要好好在這里熬著,只要堅持到談判出現進展,自己就可以離開。
黑暗或許會持續很久,但到底,還是會出現光明的。
想到這里,赫伯特深吸了一口氣。
按照一個普通人應該有的反應,他不斷地大喊大叫、不斷地掙扎、反抗,但毫無疑問,已經相當虛弱的他還是拗不過那些強壯的守衛。
他被按倒在了地上,手上的鐐銬被解開,而也就在接觸地面的瞬間,赫伯特發現了不同尋常的細節。
這里的地面是軟的。
那也就意味著,這里很可能是某個關押重刑犯的牢房,被審問者直接拿過來用了。
新增的信息給了赫伯特稍許安慰,眼見反抗無望,他只能無助地趴在了地上。
緊接著,他身上的衣物全部被扒了下來,但他卻沒有感受到任何涼意。
這里的溫度非常恒定,這是個好消息。
對方想要限制自己的自由,但他們卻不愿意自己出現任何意外.
煞費苦心。
赫伯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但很可惜,沒有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他被人強行從地上拉起,隨后又被推著走向了更深處。
這一次,赫伯特沒有再反抗。
于是,在幾分鐘后,這間牢房的大門被關閉,原本那一抹淡淡的微光徹底消失,赫伯特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有人嗎?”
他試探性地喊道,但卻沒有任何回應。
這完全在赫伯特的意料之中,他沒有任何驚慌,而是一邊喊著,一邊摸索著向前走。
地面上是柔軟的鋪裝材料,光腳踩在上面沒有任何不適,反倒因為其質感,讓他幾乎忽略了地面的存在。
適應了這樣的地板之后,他的步伐也變得快了幾分。
他試圖快速找到這間牢房的墻壁,去判斷自己有沒有逃脫的機會。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走出幾十步之后,他仍然沒能摸到墻壁!
這個空間的廣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這讓他不由得產生了幾分焦慮。
牢房?
這根本就不像是牢房!
他努力地睜大眼睛,試圖從讓自己盡可能地適應黑暗,因為他知道,如果這里是一個“人工制造”的場所,無論如何都應該有一絲光線。
或許那一絲光線只能讓自己看到些模糊的影子,可那也足夠了。
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去睜大眼睛,他卻依然無法分辨出任何東西。
人類視網膜的局限性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甚至用手去揉搓了自己的眼球,試圖去刺激視網膜以獲取稍稍不一樣的視覺信號,但哪怕連這樣的努力也是徒勞的。
他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不是虛無,而是最最純粹的黑暗。
這樣的黑暗比虛無本身更令人崩潰,你知道世界就在那里,也知道自己有能力看見,但卻就是看不見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在這種時候就已經開始陷入精神崩潰。
但赫伯特畢竟是久經訓練的特工,花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他重新理清了思路,也意識到自己一時之間的情緒失穩只不過是因為“沒有找到邊界”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于是,他干脆不再執著于固定的目標,而是閉上了眼睛,如同散步一般在這個偌大的空間里隨意閑逛。
一邊走著,他一邊在心里默默計數。
第一個120秒過去,他沒有摸到邊界。
緊接著,是第二個120秒、第三個120秒。
他甚至已經有些麻木了,但哪怕他嘗試到第20個120秒時,他仍然沒有感受到邊界!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
赫伯特的心里有了結論。
尋找邊界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是一間牢房,那也許還有逃脫的機會。
可在這里?
沒有,也不可能有。
想到這里,赫伯特干脆地坐了下來,隨后又躺倒在了地面上。
他緩慢地呼吸,嘴里不斷地自言自語。
這些語句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在背誦曾經看過無數遍的荷馬史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赫伯特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
而也就是在這一刻,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涌上了他的心頭。
無比的安靜。
整片空間里,除了自己的聲音,他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
當他用力拍擊地板時,地板會發出悶響;當他呼吸時,鼻腔里的空氣會因為氣流的變化發出不同的兩段呼嘯;當他開口說話時,聲音仿佛并不是經過耳膜,而是直接從自己的大腦里傳來.
某一個瞬間,赫伯特甚至沒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在說話,還是在心里自言自語。
只有他把手放在喉嚨上,感受到聲帶的震動時,才能覺察到自己的動作。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赫伯特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陷入了危機。
于是,他果斷停下了所有動作,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靜止,迅速進入了睡眠。
這是一個特工的基本技能,雖然沒有夸張到能像電腦關機一樣“斷流”式地沉睡,但他確實也在默數到100之前失去了意識。
這一覺,他睡了很久。
再次醒來時,他的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時間,但根據飽腹感的變化,他意識到,自己的睡眠時間,恐怕已經很長了。
不僅僅如此,因為過長的睡眠,他的四肢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僵硬,甚至連起身的動作都變得有些困難。
但是,讓他覺得奇怪的是,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舒緩”的狀態。
沒有任何酸痛感――當然,他本身對痛覺就不如一般人敏感,這是他自己的身體缺陷導致的。
但,他是能感受到基本的“不適”的。
而現在,這種不適居然也消失了.
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有了金剛狼一樣的恢復能力的話,那就是自己吃下了某些藥物。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赫伯特無比迷惑,他用略微有些遲鈍的大腦思索了幾秒,最終還是決定先置之不理。
他坐在地上連續深呼吸幾次,確認自己大腦狀態正常之后,情緒也稍稍放松了幾分。
緊接著,他大聲喊著要求吃飯,可如他預料的一樣,自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真打算餓我幾天?
那至少也要給我水吧?
赫伯特眉頭緊皺,他試探著站起身摸索著繼續向前,卻發現自己所處的狀況跟上一次睡眠前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這片空間仍然是無邊無際,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牢房里常見的讓人反感的難聞氣味
什么都沒有,一片虛無。
赫伯特突然開始不顧一切地奔跑,他意識到,這片空間不可能真的空無一物,也許自己只是在步行的過程中偏離了方向,一直在兜圈子。
這是他做出的第一個正確判斷。
僅僅不到半分鐘,他便擦過了一處墻壁。
砰地一聲巨響,他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遇到阻礙”本來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但此刻,他卻是無比興奮。
他甚至忍不住開始大喊,隨后,他緊貼著墻壁摸索著向前,不到120次的計數之后,他的腳下踢到了東西。
一番摸索之后,他最終確認,那是食物和水。
食物是土豆,水則是在食物旁的一處小洼地里儲存的淡水。
赫伯特謹慎地咽下了一小塊土豆,又像野獸一般趴在地上,嘗了嘗洼地里的水。
沒有任何味道,但當然是可以喝的。
他覺得自己已經勝利了,他覺得對方的所有計謀都已經失效了。
這一刻,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點恐怖。這家伙崩潰的速度,好像比我們預計的還要快不少。”
監控室里,陳沉一邊看著紅外監視器拍下來的畫面,一邊搖著頭說道:
“大概他還覺得自己挺正常的?但是從我們的視角來看,他的行為舉止,已經開始有點滲人了”
聽到他的話,一旁站著的夏星也是無言以對。
沉默幾秒之后,她才開口說道:
“如果有人把這次實驗――我是說審訊記錄下來,恐怕是要被釘在反人類主義的恥辱柱上的。”
“我一開始以為只是簡單――好吧,感覺剝奪審訊本身也不簡單,但我沒想到你會做到這種程度。”
“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就好像那你真的是.熟能生巧一樣。”
說到這里,夏星的身上也忍不住冒出了一股涼意,她下意識地看向陳沉,卻發現后者的臉上是滿不在意的神情。
“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是提出了這個想法而已。”
“說實話,其他的很多細節,都是我的好同志們幫著設計的。”
“你看,擾亂時序這一招是李幫提的,事實上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他這一覺才睡了不到3個小時,但從他迫不及待地找飯吃這點來看,他大概以為已經過去一夜了。”
“還有,CA125是你們提供的吧?跟我沒有關系。”
“請他吃飯的點子是楊樹出的,我本來壓根沒打算這么做。”
“飯里加的那些藥是平川根據楊樹的提議補充的,我可沒插手。”
“什么多潘立酮,什么WIN552122,什么氯丙嗪、什么對乙酰氨基酚.我壓根就不知道這些藥的用途好吧?”
“我最多也就只知道對乙酰氨基酚是發燒頭疼要吃的消炎藥而已,WIN552122這種東西,我真是聽都沒聽過.”
“.啊對對對。”
夏星無奈地攤了攤手,繼續說道:
“但你確實用的很熟練。”
“我是從諫如流。”
陳沉糾正道: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這不是很正常嗎?”
“事實證明,這些藥確實很有用。”
“尤其是微量的氯丙嗪,效果真的是好得離譜,他居然花了那么長的時間才找到牢房的邊緣,說真的,光是這一點,就至少把他崩潰的速度加快了幾十個小時吧.”
“你們都是狠人。”
夏星心悅誠服地說道。
其實她想用的詞是“變態”,尤其是在聽說陳沉搞來了WIN552122這種用于治療腦死亡的藥物、僅僅是要“偽造饑餓感”之后,她更是覺得,這幫人的腦回路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但是,礙于跟陳沉的關系,她還是沒把這個詞說出口。
當然,轉念想想,這樣的一批人在友軍陣營里,那真的是天大的幸運了.
想到這里,她開口說道:
“你覺得這個人多久會崩潰?一周,還是三天?”
“我不知道。”
陳沉搖了搖頭,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不過平川對這件事情有個判斷。”
“什么判斷?”
陳沉的面色有點難看,猶豫幾秒后,他回答道:
“平川說,等到這人開始嘗試吃自己的排泄物的時候,他離徹底崩潰,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