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沉并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跟佤邦打一場,畢竟,以佤邦的體量而言,跟他們硬碰硬的后果,絕對不是打個大其力、打個果敢那么簡單的。
如果戰線真的徹底拉開,這一仗甚至會打得比當初克欽之戰還要更加規模龐大。
東風兵團不是打不起,而是沒必要。
在威脅能發揮作用的前提下,戰爭只是最后的手段。
當然,要想讓威脅成為威脅,那你就必須有徹底掀翻桌子的能力。
而很顯然,陳沉口中的“幫你體面”,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看著面色冷峻的陳沉,鮑曉梅的眼中閃過幾分絕望的神色。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最終低下了頭。
此時,她全身都已經放松下來——或許說放松并不準確,應該說,是近乎癱軟了。
“你們到底要什么?”
鮑曉梅開口問道。
“軍權。”
陳沉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你們該有的東西,我什么都不會碰。”
“但是,你手里掌握的軍權,必須完全交出來。”
“交出軍權之后,你仍然可以按照原本的計劃繼續去推進跟蒲甘鐵路相關的一系列項目。”
“你可以做生意,可以賺錢,甚至可以從政。”
“但是,你手里不能再有任何武裝力量。”
“我的意思是,這些力量要么解散,要么交給東風兵團統一管理。”
“從此以后,佤邦軍不再存在。”
“.這不可能。”
鮑曉梅搖搖頭,回答道:
“就算我同意,你們也不可能做得到。”
“佤邦的統治本來就是一種威權統治,這種統治的根基就在于軍隊、在于武裝力量。”
“放棄武裝力量,就意味著統治者失去威權。”
“這么說好像太復雜了簡單點說,一旦我下令佤邦軍移交權力,我就會立刻失去命令他們的權利。”
“你懂嗎?這是個悖論。”
“我需要佤邦軍,但佤邦軍不一定需要我”
一邊說著,鮑曉梅一邊重新坐直了身子。
她隱約意識到,自己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是的,佤邦被拆解、重組的命運已經不可逆轉,但在這個過程中,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自己打不過東風兵團,可他們也未必能處理得了佤邦軍。
如果真的撕破臉皮,最終的結果其實就是雙輸。
所以,他還是要依靠自己。
他還是必須通過自己這個抓手,去慢慢改變佤邦、慢慢達成他的目的.
鮑曉梅眼睛一亮,就在這一瞬間,她已經想好了怎么用這個事實作為籌碼去為自己謀劃更多利益。
這絕對是無比幸運的一件事情,在即將徹底覆滅的時刻,居然還有機會翻盤!
鮑曉梅緊緊盯著陳沉,而陳沉則是淡定地開口說道:
“這個問題不需要你來操心。”
“你也說了,佤邦本來就是小型威權統治的政治團伙,既然這樣,那我們就直接把團伙頭目干掉好了。”
“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估計,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寧明和姜河應該已經動手了。”
“我不知道他們的目標具體是誰,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
“你們幾個軍區的頭目,應該都已經做好換人的準備了。”
話音落下,鮑曉梅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
她聲音尖利地質問道。
“這不是很簡單嗎?我一直都說,如果一個勢力的領導者讓我們不滿意的話,那就干脆換上我們滿意的人選好了。”
“以前我們沒辦法,只能靠硬打。”
“現在,我們有情報網,有內應,還有合適的工具和手段。”
“那很顯然,我們也是可以用‘非戰爭’的手段,來達成目的的。”
陳沉神情平靜,而鮑曉梅則是已經震怖至極。
“.我的那些人.全都被你們殺了?”
“我不知道。”
陳沉攤了攤手,回答道:
“這是姜河負責的事情,我沒有插手太多細節。”
“不過我估計,他們應該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干”
鮑曉梅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語氣里透露著一股深重的怨恨。
陳沉還沒來得及接話,鮑曉梅便繼續說道:
“陳沉,我一直以為,無論我們有什么樣的利益沖突,至少,我們還算是朋友。”
“我從來都沒想過用惡毒的手段來對付你,哪怕有沖突,也完全擺在明面上。”
“你太讓我.失望了。”
“如果我今天沒有來找你,我的結局是不是跟他們一樣?”
“是不是從一開始,寧明就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干掉我而存在的?”
“沒錯,他就是那樣的人。”
“太好笑了,我甚至以為他真的是你沒法控制、才交給我去訓練的。”
“從始至終,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朋友,對吧?”
“你把我當人了嗎?”
鮑曉梅的聲音漸漸又變得尖利,陳沉擺擺斷,隨后說道:
“別歇斯底里。”
“在我的計劃里,無論用什么方式去達成結局,但至少,我的首選計劃里沒有包含‘干掉你’這個選項。”
“否則,你以為我還有必要坐在這里跟你聊那么多嗎?”
“那是因為我還有用,對吧?”
鮑曉梅自嘲地問道。
“沒錯。”
“有用的人,就能活著。”
“相反,你手下的那些所謂的軍長、師長,他們都是沒用的人。”
“在整個蒲北都開始發生巨變的時候,只有他們還在堅持執行軍閥統治那一套,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你應該感謝我,如果我現在不把他們處理掉,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把你處理掉的。”“那我還要謝謝你?”
鮑曉梅咬牙切齒地反問。
“客觀來說,是這樣的。”
陳沉沒耐心再說更多,于是便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隨后,他看向鮑曉梅說道:
“其實無論你今天來不來,我們的計劃都會在今天啟動。”
“當然,按原計劃,談判是應該發生在我們清理掉那些阻礙之后的。”
“不過現在這個結果,似乎也不錯。”
“好了,我想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接下來需要做什么,你清楚嗎?”
“.清楚。”
鮑曉梅默默點頭。
這一刻,她好像徹底放下了一切。
數小時后,精準刺殺導致的騷亂如預期中一樣發生。
邦康亂作一團,318旅、418旅和邦康警衛旅在城外對峙,有人想抓鬼,有人想自保,但更多的,還是想趁機奪權。
南部的171軍區陷入了完全的孤立,他們是佤邦軍內部唯一一個真正置身事外的勢力。
按道理來說,這時候他們應該要動身“起兵勤王”了,但很快,攔在路上的南撣邦軍、以及從泰國邊境越境而來的柴斯里傭兵便以強硬的手段打消了他們的這個念頭。
動亂被限制在了佤邦內部,也限制在了相對可控的范圍之內。
在完全可以說是“試探性”的沖突之后,數支隊伍不約而同地放下武器停火,緊接著,早就預定好的人選開始上位,并迅速與其他人完成串聯,各自完成了對內部反對勢力的清洗。
而在清洗完成的同時,鮑曉梅終于按照與陳沉的約定站了出來,對這一次的騷亂進行了定性。
按照她的說法,這場本來應該被定義成“外部勢力干涉下的叛亂”的騷亂,變成了“糾正內部錯誤的自我清潔”。
在電視講話上,鮑曉梅鄭重其事地說道:
“佤邦會因此變得更好。”
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謊,因為也沒有任何人有辦法去驗證。
對于那些普通民眾來說,這本來也就是一次上層軍閥的權力斗爭罷了,跟他們并沒有任何關系。
于是,原本已經有些動亂的社會局勢在幾天內迅速穩定下來,而這時候,也是東風兵團將要著手接收的時候了。
勐卡基地里,一車接著一車的裝備源源不斷送進基地,陳沉一邊看著,一邊對身邊的石大凱連連感慨道:
“好家伙,看不出來,318旅這幾年是真的富起來了啊。”
“我們剛到蒲北的時候,有幾架高射炮的就已經是富得流油了,現在你再看318旅這些東西,這才叫真正的富啊。”
“火箭炮,大口徑榴彈炮,20mm機炮,122自行榴彈炮.”
“要是真跟他們打起來,對面這些裝備,也確實夠我們喝一壺的。”
“如果不是有兩架強五作為地盤,他們能不能那么爽快交權,還真就不好說.”
聽到他的話,石大凱微微點頭,回答道:
“確實。”
“現代戰爭里,只要戰斗還停留在地面上,就不存在什么絕對的、碾壓性的優勢。”
“我們有坦克,他們有火箭筒。”
“我們有自行火炮,他們也有火箭炮。”
“我們的裝備或許在總體上領先他們一個級別,但他們也可以用人和武器的數量彌補上這一塊的差距。”
“不打真的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我真正驚訝的是,他們居然會真的把重型武器全部都交出來.”
“不交又能怎么樣呢?”
陳沉反問了一句,隨后解釋道:
“交出重型武器本來只是一個形式上的過程,你看看這些裝備,318旅六千多人,怎么可能只有兩門火箭炮?”
“就像當年我們藏下來的炮彈一樣,他們也藏了東西。”
“交出武器的過程,只不過是一個服軟的態度表示罷了,不能當真。”
“要真正徹底消除掉他們的威脅,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去做。”
“我知道。”
石大凱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我們安排的幾個人,基本上已經完成了對佤邦軍重點旅團的控制。”
“現在他們的控制力還相對比較弱,只能維持在‘不出亂子’的程度。”
“不過后續,他們會通過進一步的清洗、進一步的同化去強化自己的影響力,然后展開下一步的策略。”
“按照我們的規劃,佤邦軍會在3個月內完成裁軍20的目標,并在后續半年內裁軍70以上。”
“到明年初,佤邦軍保有的武裝力量會下降到五千人以內,并且不允許保有任何重型武器。”
“整個佤邦軍會從一支軍閥部隊正式轉變為一支安保部隊,完全消除掉他們給地區局勢帶來的不穩定威脅。”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也一定會發生很多摩擦。”
“但這些摩擦不會再集中爆發了。”
“只要能把主要矛盾拆開、只要能各個擊破,我們要搞定佤邦,還是相當簡單的。”
石大凱的話說完,陳沉下意識地長舒了一口氣。
隨后,他開口說道:
“能那么順利,也真的是運氣到了。”
“按照我原本的設想,第一輪沖突一定是最劇烈的,甚至有可能,我們需要賭上所有力量親自下場去快刀斬亂麻地終止亂局。”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的損失也不可能不大。”
“不過好在,鮑曉梅還是懂事的。”
“她雖然野心勃勃,但腦子總是在線。”
“現在這個結果,對我們大家都是好事。”
“沒錯。”
石大凱再次點頭,略微停頓之后說道:
“其實我都想不通她一開始有什么好抗拒的——如果單純從利益角度來看,這樣的結果無疑是對她來說最好的結果。”
“所有人都在裁軍,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手里的隊伍越多,挨打的可能性反而越大。”
“保留軍隊,無非就是保留自己那點野心罷了。”
“鮑有祥是有野心的,或者說,他是有某一種執念的。”
“除了謀利,他多少還是有點想要名垂青史的念頭。”
“但是鮑曉梅呢?她想干什么?”
“她對佤邦沒有太多認同感,對她的家族更是心狠手辣。”
“至于什么統一蒲北,我覺得鮑啟他爹都比鮑曉梅來得更積極。”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選擇一條更輕松的路來走?為什么一定要撐著那個龐大的爛攤子?”
“她想證明什么?又是想證明給誰看呢?”
“誰知道。”
陳沉搖搖頭,回答道:
“這破地方,有太多人和事讓人看不懂了。”
“但好消息是,不懂也沒關系。”
“反正從現在開始,蒲北這個地方,就要漸漸地,歸于同一個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