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上,一條大船揚帆而行。
雨已將歇。
關昊站在船頭,回首望了一眼倉儲區的那道高墻,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碼頭船只的出入,都要由監渡官率人點檢船員、貨物,檢查有無違禁之物。
出海的船只,還要檢驗市舶司核發的一應文書,一切手續齊備,才能開關放行。
但這一切,在李麟協助下,他早就準備齊全了。
他在碼頭上的船,隨時都可以揚帆遠航。
他配合張定邦,把寇黑衣和楊澈誘入倉儲區,眼看二人陷入重圍之后,便迅速脫離,回到了船上。
而那位監渡官,此時卻因為倉儲區發生的“大型械斗”被引過去了。
等他們醒過味兒來,要對碼頭、渡口逐一封鎖的時候,關某的船只怕已經航行在大海上了。
呵呵……
只是可惜,以后要想再返臨安,關某怕是要換一個身份了。
尤其是這段時期,要避一避風頭,陸地是絕對不能踏上了,他只能暫棲雙嶼島。
雙嶼島……
想到那島上只有一些倭女可供取樂,關昊便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風雨稍歇的時候,楊沅一行人下了樓。
楊沅懷抱著五副真跡,與陸游等人一一作別。
趙璩覺得楊沅甚合他的脾味,因此笑道:“老弟,我在孤山放鶴亭旁有一處別業,近來正要搬去避暑,你若有暇,可來山上尋我。”
說完,他向陸游等人含笑一點頭,便悠然登車而去。
當著其他四人的面,只邀楊沅一人,其實并不合適。
但趙璩又豈會在乎?
別人需要懂得人情世故,他不需要。
楊沅目送趙璩遠去,對陸游幾人道:“四位兄長,你們大考在即。這幾天小弟也有一些俗務要辦,就不打擾了。
“不過,小弟提前和四位兄長打聲招呼,四位兄長大考之后的燒尾宴,可得由小弟來作東,就在西湖邊上的‘水云間’舉行,四位兄長屆時可千萬不要推辭。”
官方有兩文兩武共四宴。
鹿鳴宴、瓊林宴,這是官方為高中者舉辦的官方慶祝宴會。
鷹揚宴和會武宴,則是官方為武人、武舉所辦的慶祝宴會。
民間師友親人慶祝科舉高中所辦的宴會,就叫“燒尾宴”了。
大概是鯉魚躍龍門,要有天火燒掉尾巴,才能化身成龍的意思。
楊沅沒說恭祝四位兄長金榜高中,而是直接給他們定下“燒尾宴”之約,這是篤定他們四個人一定高中的意思。
這可比預祝高中什么的,聽著尤其喜慶。
陸游等人自負才學,如果推辭這“燒尾宴”之約,那不是對自己沒信心嗎?
因此,他們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四人離開后,楊沅臉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他并不記得這四個人的生平,也不清楚他們是否都能在今科高中。
不過以這四個人在歷史上的成就來看,只要沒有奸人作祟,楊沅覺得問題不大。
現在他懷里有五副名人真跡了,其中三副,他打算掛到“水云間”去。
等這幾人高中之后,又在“水云間”舉辦“燒尾宴”……
這意味著什么?
一樁美談將就此名揚天下。
從此以后,每一科赴臨安趕考的舉子,都會來這處科考圣地打卡。
以后哪怕是改朝換代,只要科舉制度還在,“水云間”酒家就能屹立不倒。
雖然,他騙了丹娘,但是有這份厚禮,絕對對得起她了。
“二哥,你可太有本事了,原說賞金三百貫的,現在足足給了兩千貫啊!”
鴨哥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笑的一臉燦爛。
他已經穿回了衣裳,倒是有些穿衣顯瘦的感覺,黝黑的皮膚讓他也一下子顯得平凡起來。
楊沅笑道:“做生意嘛,只能預估一個收益,誰能算得那么清楚。”
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卷,遞給鴨哥。
“錢呢,你自己收好,回去就給你老娘,攢著給你以后娶媳婦用,不可以亂花。”
鴨哥答應一聲,好奇地看看紙卷:“二哥,這是什么?”
“不用看了,伱不感興趣的,你把這東西,幫我送去一個地方。”
“好!”
鴨哥最大的好處就是聽話,對別人的事情沒什么好奇心。
他馬上把紙卷收了起來,問道:“送去哪里?”
楊沅道:“巾子巷,春風樓,玉腰奴姑娘。”
鴨哥頓時滿臉八卦:“二哥,你在春風樓里有相好的啊?”
“相好個屁!出去你可別亂說!叫鹿溪聽見,我弄死你。
“你就給我把這東西送去春風樓,親手交給玉腰奴姑娘。
“記住,不要告訴她我是誰,也不要暴露你和我的關系。”
“好嘞!”
鴨哥笑嘻嘻地答應一聲,又聽楊沅囑咐了幾句,便轉身離去。
巾子巷在太平坊北面,官稱市南坊,俗稱巾子巷。
因為這坊內有一家著名的幞頭鋪子。
由于朝廷在坊內設了一家惠民藥局,所以也有百姓稱這里為惠民巷。
“春風樓”就設在這個坊里。
劉商秋搖著小扇,緩步登樓,公子風采,卓爾不群。
一些姐兒們見了他的豐姿,便自慚形穢起來,竟然不敢上前搭訕,只把一雙秋波,纏纏綿綿地繞在他的身上。
常媽媽得了訊兒,眉開眼笑地迎了出來。
“哎呀,劉公子來啦,可是要找我們玉腰姑娘?”
劉商秋停步一笑,頷首道:“正是,玉腰姑娘可得閑么?”
“得閑,得閑,我們玉腰姑娘可就惦念著公子你呢。
“公子快請上樓,老身這就去喊玉腰姑娘,叫她好生打扮一番,再來陪伴公子。”
蟬翼姑娘扶著一位醉酒的客人正在下樓,聽到這里,不禁酸溜溜地嘁了一聲。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剛入行的小歌伎么?
憑著一首歌、一個小故事,走狗屎運的成了我們“春風樓”的頭牌紅姑娘,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倒要瞧瞧,你就只憑一首歌,能紅到什么時候!早晚有一天,老娘還是要踩到你的頭上。
一間單獨的妝閣房內,一位紅妝麗人正對鏡而坐,眉眼都懶得舒展開來。
這女子正是玉腰奴。
她是歌舞伎,不宿在“春風樓”里,因此在這里沒有閨房,只有一間專屬妝閣,也就是化妝間。
她的妝閣不算大,只有擺放梳妝臺和掛衣架的地方。
即便如此,在春風樓擁有一間專屬妝閣,那也是頭牌特權了。
桌上擺著花鈿和脂粉,可她坐了半天了,卻仍是一副清湯掛水兒的模樣兒,根本沒有心思打扮。
玉腰奴本是一個剛入行的小歌伎,名氣不顯。
雖然賺的不多,但也足夠她擁有很好的生活了。
所以,玉腰奴很滿足。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和蟬翼、裹梅、一捻紅幾個小姐妹一起出去游玩。
她們先去青石巷子嘗了些小吃,又去后市街上買東西。
她的人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的。
三個小姐妹挑選頭面的時候,玉腰奴不想買那么貴的妝飾,便一個人走出了頭面店。
這時,她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人。
那人戴著一頂竹笠,竹笠壓得很深,遮住了他的眉眼。
那人說,他有一首很好聽的歌,問她要不要。
玉腰奴確實擔心過他是壞人,但是旁邊那條小巷并不深,
街上行人如織,只要她喊上一聲,馬上就能驚動一群人。
所以,她還是心動了,鼓足勇氣,跟著那人進了小巷。
沒想到,那人還真的給她唱了一首曲風新鮮,曲調優美的歌。
那人還告訴了她一個故事。
一首《花妖》,再配合那個令人纏綿悱惻的故事,故事發生地又是臨安,一下子就叫她聲名鵲起,火遍了臨安城。
可是,她不能一輩子就靠這一首歌撐著啊。
現在,她又到哪里去找那個奇人呢?
那個奇人在教完這首歌后,就悄然走掉了,沒有留下名姓,也沒向她索要報酬。
玉腰奴原本對于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歌伎也是很滿足的。
可是,當她攀上高峰以后,她回不去了。
就算她還能坦然面對聲名地位的起起落落,她也受不了曾經小姐妹的冷嘲熱諷。
自從她一舉成名,連常媽媽都對她畢恭畢敬以后,昔日那些好姐妹便與她漸行漸遠了。
她們不再和她親近,不再和她串用胭脂水粉、首飾頭面,
而且她們明里暗里,總是對她極盡嘲諷貶低,現在玉腰奴心里也憋著一口氣呢!
既然你們這樣,那本姑娘偏要站在你們頭上,永遠站在你們頭上!
可是,發誓容易,她憑什么呀?
她的姿容、她的歌喉、她的舞姿,在人才濟濟的臨安城,算不上獨一無二。
她需要一首歌,需要一首獨一無二的新歌,一首不遜于前作的新歌,狠狠打她們的臉。
可是,那個奇人去哪了呢?
有時候,玉腰奴甚至會懷疑,那個人會不會是一個神仙,游戲人間,興之所至,才隨手指點了她一下。
仙人啊,我寧愿你不曾指點過我,已經享受過無上的風光與榮耀,我如何還回得去從前?
你這不是要逼死我么?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小廝的聲音:“玉腰姐姐,你點的’索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