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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李師師派人給楊沅送來了三篇文章。
楊沅打開一看,三篇都是千字文,最多的一篇策論也只有兩千多字。
兩天兩夜的時間里,只要下一番苦功,應該是背得下來的,這才松了口氣。
當晚,楊沅很晚才睡,三篇文章被他反反復復背誦了也不知道多少遍,即便是默誦,都覺得口干舌燥了,這才罷休。
次日到了機速房,楊沅便借口需要處理機要,把簽押房的門一關,拿出三篇文章,繼續背誦起來。
此日,三法司的抓捕也正式開始了。
被捕的官員們或黯然不語、或老淚縱橫、或捶胸懊悔,唯有中書舍人季若旬神情淡定,從容自若。
其實他的結局也未必就比原來更好。
只不過,在他自認為要被“殺一儆百”之后,忽然可以不死了,不過貶官流放,他忽然就覺得,這已是莫大的幸運。
季舍人的淡定,倒是讓那一眾犯官看了暗暗欽佩,看看人家季舍人這份定力,自愧不如啊!
御史臺對曹泳和張云翊的審理仍在繼續。
曹泳現在已經豁出去了,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知道的犯有其他罪行的同僚,全都被他供了出來。
審著審著,曹泳忽然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一下子就開了竅。
秦檜這位姻親,他是已經得罪死了的,既然如此,何妨多得罪一些?
于是,曹泳不僅招供他知道的有罪的人,還攀咬了一些秦系的人,盡管他并不清楚那些人的確鑿證據。
而張云翊和辛立這兩員將領,仍對秦檜的援手抱有幻想。
再說他們出兵只是奉令行事而已,平叛畢竟還是有功的,追究罪責也就有限,因此咬緊牙關,始終不肯認罪。
不過,當主審官問到“馬皇弩”的事時,張云翊就大驚失色了。
把他往盜竊軍器,私販異國上靠,這是要搞死我嗎?
他根本沒干過這種事,且又知道這條罪狀一旦認下必死無疑,自然是絕不承認。
審理一時便陷入了僵局。
今天一到機速房當值,冷羽嬋就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
諸如未放茶葉先倒了開水,扔掉了毛筆卻把團起的廢紙收好這種事情,一連做了好幾起。
不過,“魚字房”上下都知道她昨日“高燒”,所以也沒人覺得奇怪。
到了下午事情不多的時候,肥玉葉心疼冷羽嬋“病體初愈”,便讓她先放衙離開了。
楊沅坐在簽押房里,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點東西,便回到房中默誦文稿。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試著將三篇稿子默寫了一遍,校對時發現有一篇少了兩句話,有一篇錯了幾個字,還有一篇竟一字無誤。
楊沅大喜,想來明天再好好背上一天,應該就不會錯了。
因為今晚冷羽嬋設宴相請,所以楊沅沒有急著放衙。
到了散值時間,他出去一趟,告訴大家可以離開之后,便返回房間,把三篇文章尤其是他錯過的地方反復又默誦幾遍。
最后,楊沅把他默寫的稿子焚掉,原稿卷起,藏在貼身荷包里,這才離開樞密院。
這個年代放衙的時間還是挺早的,畢竟除非是十分緊要的事件,否則不會在官衙里挑燈辦公。
冷羽嬋和他約定的時間是晚上戌時,也就是七點鐘。
此時時間尚早,楊沅背了一天的文章,如今有了把握,心態放松,才覺得疲憊不堪、頭腦昏脹。
于是,趕到巾子巷后,楊沅先去“混堂”洗了個澡,又讓大師傅給他推拿了一番,再出來時,便神清氣爽,一身疲憊盡數洗去了。
此時距離戌時也還有一點時間,楊沅便優哉游哉地向春風樓趕去。
到了春風樓前,楊沅還特意多走了幾步,到了原“至味堂”的地方。
這里已經徹底清理出來了,變成了一塊平地。
地面上,明顯有規劃好的痕跡,看來是打算重建地基,只等建材運到,便重建“至味堂”。
只不過,如今牽扯到私販金人案和馬皇弩案,張大珰能保全自己,都是因為官家和太后對他的信任與親近,這時自然不會再不識相地索要被扣押的建材。
也不知道張大珰接連遭受重大損失之后,他這“至味堂”還能不能有錢建得起來。
“春風樓”是一家綜合性的酒樓,宴飲、娛樂等各方面的東西都有。
同后世把一些不合法的項目放在高層之上方便逃避檢查不同,這個年代,這些東西都是合法的,所以堂而皇之地放在一二樓。
反而是三樓四樓,才是清雅娛樂之地,宴飲款待、聽曲賞樂、歌舞助興。
自從玉腰奴開創了把歌、舞、雜劇、隔壁戲等融匯一體的新式戲劇以后,這種戲劇模式迅速被臨安伶人發揚光大了。
“春風樓”的四樓便成了一處眾多客人看戲的戲園子。
冷羽嬋宴請楊沅的所在,則是三樓一角的一處雅間。
楊沅上樓時,已向小二問過姓冷的客人所定的雅間名字。
楊沅到了門前,看見門楣上有“明妃”二字,便叩了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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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請進!”
房中傳出一個柔柔的聲音,楊沅信手推門,便見一個麗人站在屋中,似欲要上前開門,卻又躊躇站定的樣子。
楊沅一眼望去,便以為走錯了房間,忙道一聲:“失禮”,就要退出去。
那麗人急喚道:“楊掌房。”
楊沅一愣,定睛細看,這才認出,那麗人正是冷羽嬋。
他所見過的冷羽嬋,大部分時間是穿著公服,只有中秋時曾見過她一回女裝,也是清水掛面,化的素顏妝。
此時再看燈下的冷羽嬋,簡直是一朵菡萏,嬌艷欲滴,也難怪他一打眼,竟以為看錯了人。
她穿著絳紅裙兒鵝黃襦,身材高挑,腰肢婀娜。
頭發是時下流行的“女真妝”,頭上有鬟,斜插貓眼石的翠色釵子兩枝,大部分頭發如瀑般垂曳下來,從兩肩直垂到胸際,柔順光亮之極。
一時間便顯得發極黑、膚極白,唇極紅。
她身材高挑,容色清麗、氣質高冷,所以毫無一分艷俗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她應該懷抱一只玉兔,肩上垂下桂枝,那才是真身本相。
楊沅頓時大感驚艷,看慣了冷羽嬋的清湯掛面,她偶爾這么用心一打扮,居然如此令人驚艷。
冷羽嬋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忸怩地道:“楊掌房?”
楊沅醒過神兒來,驚嘆道:“這個雅間你算是選對了。只有你這般驚艷之色,才配得上這明妃二字。”
冷羽嬋被他夸得心中歡喜,卻又有些羞澀,羞斂娥眉道:“沒有啦,人家只說要一間清靜的雅間,這里是店家隨意安排的。楊掌房請入坐。”
楊沅走前兩步,在桌前坐下,便見雅間不大,但一幾一案、一花一瓶,布設都極具匠心。
旁邊還有四扇的木屏,屏風上不僅有畫,還有龍飛鳳舞的一首詩詞。
“于闐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漢地多名姝,胡中無花可方比。”
楊沅笑道:“李太白這首詩寫的好,簡直就似為今日之你所作。”
冷羽嬋道:“人家怎好攀扯李太白,聽說楊副掌房為了‘水云間’女店主,邀得四進士為其作勢張聲,那才叫本事。”
這話,說著就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了。
她不想青春歲月白白流失,終于遇到一個心動的男子,不舍得就此錯過。
可是,她又是理智性的女子,一開始就考慮到了自己的處境。
她是宮中人,不得自由。所以,她和楊沅不可能有結果,雖是心甘情愿交出自己,卻得不到任何回報,心中難免怨尤。
想那“水云間”的丹娘,應當是楊沅的一位紅顏知己,縱然不能嫁他為妻,至少他對丹娘的呵護關心,也不枉了丹娘對他的以身托付。
可自己呢,囿于身份,是絕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享受他的這種呵護、關愛的滋味的。
楊沅瞟了她一眼,笑道:“我的事,你倒是打聽的明白。不過,我可沒有替丹娘寫過詩。要不,我為你賦詩一首如何?”
冷羽嬋驚喜地道:“當真?”
楊沅輕叩著桌面,便朗聲吟道:“我愧雖無李白才,料應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春風樓上明堂里,一枝桃花月滿天。”
冷羽嬋將他所吟詩句默默念誦兩遍,牢牢記在了心里。
這可是為她所作的詩呢,只屬于她一個人。
此詩初聽似乎有些不加雕琢,偏偏又別有一番意味。
尤其那種字里行間的疏狂之氣,叫她心儀不已。
而最后一句“春風樓上明堂里,一枝桃花月滿天。”那分明就是在盛贊她的美貌了。
有這一句,她的心就知足了。
楊沅看了看四下,明明可以坐四五個人的桌子,卻只擺了兩張椅子。
楊沅不禁詫異道:“沒有其他客人了么?”
冷羽嬋心虛地道:“人家得以晉升,全賴追隨楊掌房一行,因此設宴款待,聊表謝意,倒不曾邀請其他人作陪。”
“說的也是!”
楊沅點了點頭,笑道:“冷副掌房要是邀請的話,不外乎就是肥掌房和薛副掌房兩人了。肥掌房對我一向不甚待見,還是不請她的好。”
冷羽嬋忍不住問道:“那薛冰欣呢?”
楊沅想了想道:“薛副掌房與我倒是相處融洽。不過,她現在隨遷于我的麾下,你若以謝恩宴邀她作陪,卻是難為了她,不請也罷。”
楊沅的意思是,薛冰欣是因為他此番立下功勞,騰出了位置,才得以升職的。
如果要說謝,那薛冰欣應該謝在冷羽嬋的前頭才對。
畢竟冷羽嬋是跟著他出生入死,一同海上作戰過的。
所以,冷羽嬋此番設宴相邀,不宜邀請薛冰欣,否則就顯得薛冰欣不懂事了。
可是聽在冷羽嬋心里,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
她只聽到了“相處融洽”,還有一句“難為了她”,心中便有些酸意。
果然,那小蹄子自己喜歡了楊沅,卻找理由騙我放手,她卻趁虛而入。
我真是太傻了!
等著吧,本姑娘今天就把被伱偷走的搶回來,看你得意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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