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瑞宮的馮觀主聽了對面道人的話,不禁大感驚訝。
貴人?什么人能當得起這位真人稱一句貴人?
道家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而龍瑞宮是唯一一處集洞天、福地于一處的地方。
其中的陽明洞是道家第十洞天,若耶溪為道家第十七福地。
這里的陽明與陽明先生無關,它在道家術語中指的是東方青帝,即太陽神。
馮觀主能在此處修行,并且成為觀主,其地位之崇高可想而知,被尊稱一聲老神仙并不為過。
但他對面這位看著似乎比他還要年輕些的道長,卻是他少年時候就見過的,那時人家就是這般形貌。
馮觀主的師尊曾經告訴他,師尊少年時就曾伴隨在祖師面前見過這位陳道長。
那時候,陳道長就已是如今這般模樣,實也無人知道他究竟壽高幾何。
馮觀主知道這位前輩必是一位得道的高人,所以尊敬異常。
在他心中,這位老道長怕是已經到了陸地神仙的地步。
能讓這位陸地神仙稱一聲“貴人”,還要在此屈尊相候,只為看他一面,便連馮觀主也好奇起來。
只是,他想一觀究竟的念頭,終究是不得實現了。
陳道長忽然微微一笑,說道:“他快到了,馮觀主,可自歸去。”
馮觀主無奈,卻是不敢違拗這位真人,只好起身向陳道人行了個“圓揖”,恭聲道:“晚輩告退。”
此時,暮色蒼茫,彤云彌漫天際,大地一片緋紅。
碼頭上,一條商船緩緩停泊過來。
丹娘和青棠所乘的商船已經先楊沅一步靠岸,由老茍叔喊了輛車子,載著她們先往城中去了。
這艘商船,便是楊沅所乘。
船靠岸,楊沅帶著艾曼紐貝兒和文天登了岸。
王家管事低笑道:“犬子水生會為二少帶路進城,船上貨物無需擔心,小的會處理好的。”
“有勞!”楊沅點點頭,便向碼頭上走去,艾曼紐貝兒和文天一左一右,伴隨在他身后。
管事那個叫水生的兒子大概十四五歲,已經是個半大小子,殷勤地頭前帶路。
陳道人微微瞇起眼睛,看著披著一肩霞光的楊沅,欣然撫須道:“原來他生得竟是這般模樣,呵呵。
北斗南移,蜇龍不蜇。大夢輪回,兩見開國,善!”
陳道人忽從袖中摸出一支竹笛,那笛也不知有多少年頭了,已經微泛紫紅之色。
老道橫笛于唇,吹著一首“朝天子”,便迎著楊沅走去。
“朝天子”原本是唐代宮廷教坊曲名,又名“謁金門”,曲調歡快而不乏莊重。
只是用笛子吹奏,則只有歡快意味了。
老道吹得悠然忘我,大剌剌地走去,絲毫沒有避讓道旁的意思。
水生見狀,立即豎起眉毛:“嗨!你這老雜毛……”
“不得無禮!”
楊沅一瞧那老道須發花白,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了,便壓了壓水生的肩膀,主動避向青石板道旁的黃泥地上。
老道人吹著笛子,與楊沅將要錯肩而過時,步伐微微停了一停。
他依舊吹笛不止,只是含笑向楊沅一頷首。
楊沅微微拱手還禮,老道便吹著笛子,往碼頭上行去,河風吹起他的大袖,飄飄若神仙。
楊沅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前去,這首小插曲,并未放在他的心上。
山陰,是紹興府治。
如今大宋天子的年號就是紹興。
建炎四年的時候,趙構駐蹕越州,取“紹奕世之宏休,興百年之丕緒”之意,從建炎五年正月起改元紹興.
而越州也更名為紹興府,下轄山陰、會稽、諸暨、蕭山、余姚、上虞、嵊縣、新昌八縣,府治就設在山陰。
山陰堰限江河,津通漕輸,航甌舶閩,浮鄞達吳,浪槳風帆,千艘萬艫。
有這一條通海達江的黃金水道,自然一派繁華。
此時天色已晚,不好去拜訪陸游,楊沅便進了城中最繁華的“棲間堂”客棧。
楊沅怕天色太晚不安全,賞了水生十幾文錢,便打發他趕緊回碼頭去了。
文天迅速進入角色,一臉殷勤地道:“少爺請坐,貝兒娘子請坐,小的去辦理入住。”
文天屁顛屁顛地跑到柜臺前辦理入住。
自漢唐以來,百姓出門都要攜帶“過所”,這就相當于出門在外的身份證明了。
不過南宋時候叫“公驗”,都是百姓出門前向戶籍所在地的官府申請的身份證明。
楊沅自然搞得到雖然都是假的,卻也都是真的“公驗”。
片刻之后,文天便拿著鑰匙回來了,一邊往回走,一邊扭頭沖著店家吆喝。
“我們少爺先去用膳,晚點兒記得送熱水進房,供我們少爺、娘子沐浴。”
文天到了楊沅跟前,點頭哈腰地道:“少爺,貝兒娘子,這邊請。”
楊沅和貝兒起身,跟著文天向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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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要自己帶路,店家也樂得省事,便沒叫小二帶路。
這家客棧的房號用了一些很雅致的名字,諸如“竹林”、“漁舟”、“山水”、“夢回”、“醉月”……
所以就不像常見的“天地玄黃”那樣好找,文天四下張望,忽然看見“聽濤”二字,大喜道:“到了,到了,就在這里。”
文天上前,殷勤地開了鎖,把鑰匙雙手捧與貝兒,點頭哈腰地道:
“少爺和貝兒小娘子就住在‘聽濤’,小的房間在剛進院門兒左邊,那間‘途眠’便是。少爺有吩咐時招呼一聲就好。”
“途眠”?“途眠”和“聽濤”隔著能有八丈遠!
文天準備抓住這個難得的陪掌房出公差的機會得到他的賞識,自然是各種的揣摩奉迎。
楊沅走進房間,四下打量。
這第一等的客棧,第一等的客房,果然極是雅致。
進門先是一間雅致的客廳。
再往里去,客廳和臥室之間,還有一間下房。
這是主人帶有奴婢時,丫鬟睡的地方,繼續往里去,才是一間寬敞豪奢的臥房。
一開始見文天只給她和楊沅開了一間房,艾曼紐貝兒本能地就要問了,不過轉念一想,她此來是扮演楊沅的妾室,難不成還單獨給她開一間房?
果然啊,荒草叢是最容易發生意外的,她現在已經置身荒草叢中了。
待看見主臥之外還有一間下房,艾曼紐貝兒心中便是一寬,天使般美麗的臉龐上微微漾起一抹笑意,但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下房,她又不禁發起愁來。
這是方便丫鬟隨時起身,侍奉主人起居的歇息之地,只是隔斷出了一張床榻的位置,沒有門,也沒有掛簾兒。
她若宿在此處,楊沅一旦出出入入的……
她豈不是整晚都要提防發生意外,睡都不得安枕?
楊沅彈了彈主臥的房門,扭頭看看艾曼紐貝兒略顯為難的表情,會意地一笑道:“你住里間吧,每晚幫我把被褥在外間鋪好。”
“啊,可是,官……二少才是主人……”
“那你睡外邊?”
艾曼紐貝兒頓時一窒,這個楊沅,真是一點也不紳士。
楊沅哈哈一笑,道:“所以啊,你就不要假客氣啦,去吧,內室歸你了。”
“那……謝謝二少。”
艾曼紐不敢再客氣了,提著自己的包袱便進了內室。
她先把門悄悄掩好,落下門閂,這才打量房屋布設。
果然華奢,雖然比不上“拈花小筑”的大床華麗,但出門在外,這樣的環境,已經讓人有一種在家里一般的舒適感了。
她愜意地放下包袱,往榻上躺了躺,試了試它的舒適度,美美地想:“楊沅還是很紳士的。
看來,我對他有些偏見。不,準確地說,是由于被俘以來種種經歷,讓我不得不對男人有偏見。”
她掏出備忘錄,拿起夾在其中的鉛筆,翻身往榻上一趴,就興致勃勃地記錄起來:
“經過大半天的航行,傍晚時分,我們抵達了山陰,入住了一家名叫‘棲間堂’旅店。
我和楊沅的房間叫‘聽濤’,我住在主臥,楊沅是個君子,他很尊重女士……”
“走吧,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回來再安置東西不遲。”
“哦哦,來啦!”
艾曼紐貝兒趕緊夾好鉛筆,收好備忘錄,從榻上一躍而下,簡單整理了一下金色的長發,便開心地走去開門。
門打開,劉媽媽一見冷羽嬋站在外面,立即滿面堆笑:“哎喲,冷姑娘來啦,咱們薛姑娘……”
她一打量,便看見了站在冷羽嬋身旁的薛冰欣,頓時兩眼一亮。
哎喲!娃娃臉、月牙眼,天生帶著一種甜甜的氣息。
微微有肉的身材,最符合她們這種老婆子的審美,這才有女人味兒呀,禁得起折騰,容易生大胖小子,哎呀,真是太完美了。
劉媽媽連忙讓開位置,道:“兩位姑娘快請進,王員外,快快快,薛姑娘來了。”
王員外正在納悶兒,跟兒子說好了的,叫他來幫自己掌掌眼,這可是給他找“小娘”,怎么遲遲不到呢?
這臭小子,自從做了官,也不好拿鞋底子抽他了,這是有點反了天吶!
正嘟囔著,便聽劉媽媽說人家薛姑娘到了。
王員外忙振作精神,滿面堆笑地迎上來:“啊哈,薛小娘子……”
王員外一個揖還沒作下去,整個人就定在了那里。
人定住了,臉上的笑也定住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走進來的姑娘:“竟然……這般的俊俏嗎,劉媽媽誠不我欺呀!”
一時間,王員外便想起了他在瓦子里最愛聽的一首曲兒:“鳳酥不將腮斗兒勻,巧倩含嬌俊。紅鐫玉有痕,暖嵌花生暈。旋窩兒粉香都是春……”
哎呀呀,瞧這姑娘身量高挑,如楊柳隨風,比我王梨安還高一頭!
瞧她這小酒窩兒,還真是旋窩兒粉香都是春,老夫這心吶,都要醉了。老夫一見鐘情了!”
劉媽媽又好氣又好笑地把一臉懵懂的冷羽嬋拉到一邊,對王員外道:“員外,這位才是薛小娘子。”
王梨安這才發現,原來那酒渦小美人兒后面,竟然還站了一位姑娘。
這一看,王員外登時兩眼放光,不禁又想起了他在瓦子里最最愛聽的一首曲兒:
“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哎喲,老夫這心吶,已經醉了,老夫又一見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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