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子夜。
上一個子夜時,楊沅還在獅山茶場李師師的閨房內,由她服侍著梳發穿衣,準備啟行。
十二個時辰之后的此刻,他在東海之上,大食兩大海商巨頭,已然灰飛煙滅。
此時此刻,蕃商船隊中來得及撤出戰斗,有望逃離戰場的蕃人商船,已不過五艘。
但林榮躍出動了三十七條大小戰艦,后續趕到的戰艦已經沒有對手了。
他們想靠近那些已被困住、官兵正在跳幫做戰的敵船時,就會遭到船上的官兵大聲驅趕。
“去去去,滾你娘的,老子馬上就要把他們全殲了,你想搶功嗎?”
所以,那五條沖出戰團、試圖逃跑的蕃人商船,就成了這些后趕到的戰艦最后的希望了。
至少有十二條戰艦毫不猶豫地追了下去。
那可是戰功啊,不能讓它跑了。
楊沅指揮著奪來的這條船,和變成了一支巨大火炬的“百勒開”號拉開距離后,立即著手清理船上的殘余之敵。
好在這條船上已經基本不存在反抗力量了。
留在船上的多是純粹的水手,那些武士都沖到“百勒開”號上去了。
誰不想在自己家主面前露一小臉呢?
結果他們都沒能回來。
楊沅把殘余人手分配了一下,守在船上幾個關鍵位置處,防止大食水手動手腳。
然后他就帶著搜到的藥箱,趕到跳幫過來后,癱坐在甲板上的三名重傷員身邊。
這三人中有兩個狀態還好,只有一個因為失血過多,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
楊沅用藥物和布匹給他們包扎了一下,又遞了兩個水囊過去,安撫道:“先喝點水,堅持住,援軍已經到了,你們不要讓他睡著了。”
楊沅讓三人原地歇息,他則起身觀望著四下動靜。
此刻雖然已是深夜,好在旁邊矗著“百勒開”這支巨大的火把,倒也不怕看不清楚。
楊沅正四下走動觀察著其他船艦的戰斗情況,冷羽嬋拿著兩張卷好的大餅朝他匆匆走來:“副掌房,我找到些吃的,你先填填肚子。”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楊沅才感到自己饑火燒心,實在是餓的狠了。
自從早上吃了頓早餐,午餐他就沒敢吃,現在都午夜了,期間還廝殺了大半天。
“好!”
楊沅欣然伸手去接,還未觸及冷羽嬋的手,船尾位置忽然傳來“嗵”地一聲巨響,船體猛然一震,楊沅和冷羽嬋同時向右摔了出去。
二人一連跌出幾步,冷羽嬋“刷”地一個漂亮的橫叉一字馬,就穩穩地坐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她伸手一拉,還幫楊沅穩住了身子。
厲害!
楊沅眼前一亮,瞧人家這一字馬,又圓又直……不是,好標準啊!
楊沅向冷羽嬋挑了挑大拇指。
冷羽嬋得意地一笑:“給!”
她右手還緊緊抓著那兩張卷起的大餅呢。
冷羽嬋把餅遞向楊沅,火光下,她那張又是汗又是灰的臟兮兮小臉顯得異常可愛。
楊沅接過一張餅,咬了一大口,冷羽嬋挺細心,還在里邊刷了一層蜂蜜。
楊沅大口地吃著餅,起身趕到船艙邊,向下看去。
冷羽嬋腰桿一挺,手也不撐甲板,只憑雙腿的力量,便刷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后甩開一雙大長腿,也跟了過去。
二人從船舷邊向船尾方向看過去,原來是一條逃跑中的蕃船撞在了這條大船的船尾上。
那條蕃船是蕃人船隊中的一艘小型商船,這一撞楊沅的大船船舵似乎是撞壞了,那條小船也原地打起了轉轉,顯然是逃不掉了。
楊沅見狀,不禁吁了口氣,沒再理會那條小船,也沒理會這條船的船舵問題。
大局已定,雖然整件事發生的過程和他們事先的計劃完全不符,不過,結果還是完美的。
楊沅站在船上,吃著糖餅,看著四方海戰漸漸歸于沉寂。
冷羽嬋站在楊沅身邊,小口地吃著糖餅。
偶爾,她會飛快地瞟一眼楊沅。
這餅,真甜!
鴨哥船上,北條大翔用一支船槳當拐棍,撐在肋下,仍然挎著刀,忠實地守在鴨哥身邊,提防有未死的蕃人突然躍起給他一刀。
北條大翔的腳受傷了,不過不是被敵人砍傷的。
他躍起殺敵時,一刀就把一個大食武士劈成了兩半,但他落地時,他的腳踩在了一個剛被他劈死的蕃人彎刀上,刀尖扎透了他的草鞋,直接給他的腳掌來了一個對穿。
傷的就挺……憋屈的。
蓋火長跟在鴨哥身邊,愁眉苦臉:“我們的船都傷痕累累了啊,還有一條小船桅桿被打斷了呢,損失慘重啊鴨大人……”
“好啦好啦,你不要說了!這是在幫我二哥打仗你知道嗎?記不記得我跟伱們說過,等咱們從南海回來,就給你們換大船?”
鴨哥向前一揮手:“看見了嗎?我說的,就是這些蕃人的船!”
“真的?”
蓋火長頓時兩眼放光。
鴨哥一撇嘴:“當然是真的,咱們身為百姓,替國除奸,咱們的船受損了,朝廷用繳獲的船補償咱們一下怎么啦?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好好好!”
蓋火長高興的合不攏嘴:“那艘,我就要那艘!”
他指著不遠處一條蕃商的大商船:“薩百敵,我的薩百敵啊。靠啊,靠?
你快來,這艘‘沙掰號’以后就交給你了,你來做‘沙掰號’的火長,我要去駕駛那艘薩百敵,哈哈哈……”
名字叫“靠”的大副頓時高興起來,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他終于也要當火長了呢!
而且他剛當火長,駕駛的就是他們最好的一條船,曾經!
鴨哥疑惑地問坤泰:“咱們蓋火長又瞎嚷嚷啥呢?薩啥百敵?”
坤泰裝逼地搖著大蒲扇,他聽近來流行的宋人故事里說,宋人的祖先里有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就喜歡搖一把扇子。
坤泰搖著蒲扇,笑瞇瞇地道:“不是鴨大人你給蓋火長的新船取的名字嗎?薩百敵,就是‘舒服死啦’!”
四艘海盜船謹慎地靠在一起,在他們中間,還擠著蒲艾曼的那條商船。
那條船現在已經在他們的控制之下了。
自從水師艦隊的戰船出現,四艘海盜船便停止了戰斗,收縮成了防御陣形。
他們是海盜,而錢塘水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打海盜。
所以哪怕是在夜色之下,“百勒開”號的火光傳到這里時也已非常微弱,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大宋水軍的戰艦。
劉商秋提著劍,站在一堆錨繩上面,四周是圍攏過來的海盜。
錢塘水軍的船正在追殺蕃人的船,這四條船暫時被水軍當成了自己人。
不過,海盜們也不敢在這時候往外逃,一旦有所動作,那就引人注意了。
水軍的戰艦都是為了戰斗而設計的,速度不慢,他們沒有把握逃得掉。
但是,他們現在不敢有大的動作,卻不代表他們不能在船上搞點小動作。
比如,干掉這個讓他們恨得牙癢癢的漂亮男人!
這個男人不但干掉了他們的二當家,還挑起了他們和蕃人之間的戰斗。
這個該死的家伙利用雙方交戰的混亂,在船上泥鰍一般溜來溜去,居然直到此刻還活蹦亂跳的。
眾海盜打著火把,看著被圍困在中間的劉商秋。
一個大胡子海盜獰笑道:“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比大姑娘都漂亮的小伙子啊!”
旁邊一個刀疤臉呸了一口血沫子,罵道:“漂亮有個卵用,如今還不是插翅難逃了?”
大胡子用曖昧的目光打量著劉商秋,嘿嘿笑道:“海龍啊,漂亮還真就有卵用。不過,太漂亮的話……”
他挑了挑眉毛,浪蕩地笑道:“還可以被咱們當個卵用啊……”
刀疤臉先是一愣,然后會意地笑了起來。
一雙雙曖昧的目光便打量起了劉商秋。
劉商秋被他們看的心里發毛,他沒聽懂這些人的葷話,卻也感覺出不是什么好話。
劉商秋大聲道:“劉某乃朝廷命官,現如今,朝廷水軍已經控制了這里,你們還能逃得掉嗎?”
大胡子冷笑道:“逃不掉,那也要先把你作了,臨死之前嘗嘗東瀛小姓一般的滋味兒。”
眾海盜紛紛叫道:“就是,想讓老子束手就擒,沒門!”
“大不了一死,老子自從當了海盜,早就已經當自己死了!”
劉商秋目光一閃,突然喝道:“如果你們能不死呢?”
眾海盜一愣。
劉商秋大聲道:“如果你們現在棄械投降,我保證朝廷赦你們無罪,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
水師官兵,你們要不要做?如果你們能說服其他三條船上的海盜一起投降,給你們個官做,也不是不可能!”
眾海盜面面相覷。
遲疑半晌,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你這是在招撫我們嗎?你是什么官,你說的話,作得了準嗎?”
劉商秋把劍當胸一橫,仰天四十五度角,傲然道:“皇城司下一指揮所副指揮使劉商秋,就是我!你說我說話作不作得準?”
眾海盜依舊面色不善地看著他,一臉狐疑之色不減,甚至有人開始向他移步逼近了。
劉商秋一見,馬上又叫道:“當今大宋皇帝是我姐夫!你說我說話作不作得準?”
眾海盜頓時大驚,大胡子吃驚地問道:“你說的是真話?沒有騙我們?”
劉商秋冷哼道:“就算我想騙你們,我敢拿皇帝來攀親戚?”
“當啷!”
大胡子果斷棄刀于地,“卟嗵”一聲就跪了下去:“罪民張金宇,拜見國舅爺!”
刀疤臉見狀,忙也跟著跪了下去,有樣學樣地道:“罪民于海龍,拜見國舅爺。”
眾海盜紛紛跪下,七嘴八舌地自報名號,劉商秋一時也聽不清楚。
他一向不喜歡“國舅”這個稱呼,沒想到關鍵時刻報出官職,在這些海盜眼里,卻連“國舅”這個身份的一根小手指都不如,心里著實有點泄氣。
“好了好了,你們快起來吧,趕緊招呼其他三條船上的人,招撫成功,我給你們記上一功。”
“是是是,謹遵國舅爺吩咐!”
張金宇、于海龍等人連忙爬起來,興高采烈地就去招降其他各船的海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