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巴山下,上官駱和李佑一直保持著警惕。
他們讓士兵在小河邊飲了馬,又喂了豆料。
但馬背上的鞍韉一直沒有卸下來,保持著只要翻身上馬,隨時可以作戰或突圍的狀態。
士兵們雖然都在休息,但也都在自己的馬兒左近,方便他們隨時上馬殺敵。
上官駱不僅注意著山上的動靜,還向其他三個方面都派出了斥候,遠出十余里地。
大概過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山上有動靜,上官駱漸漸焦躁不安起來。
他正要到山門要隘處詢問一番,忽然就見幾匹馬,從盤山道上轉了出來。
烏古論元義陰沉著臉色,親自帶著人從山上迎下來了。
“我是烏古論元義!”
元義臭著一張臉對他們自我介紹。
他的妹子沒有見到,倒是在山上看到兩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結果他還沒機會去教訓那廝,因為剛才父親親口吩咐,要他下山迎請客人以做款待,真是氣都要氣死了。
元義忍著怒氣,揚聲道:“家父在山上設宴,款待各位貴賓,有請上官先生和李佑猛安登山。”
“多謝訛論大孛堇了!”
不等李佑答話,上官駱便搶上前去,笑吟吟地接口。
“在下上官駱,可與元義兄一同上山。
因為山下還有兩千兄弟需要有人照料,所以李佑猛安就不上山了,還請見諒。”
上官駱說著,向李佑隱晦地遞了個眼色。
李佑會意,他也不敢上山,兩千人若群龍無首,人家收拾起來可就容易多了。
李佑頷首道:“多承元義兄美意,李佑職責所在,就不上去了。”
元義無所謂地道:“也好,不過,我撒巴山是不會慢待客人的,一會兒我會叫人送來一些牛羊,供諸位就地取用。”
他們不送現成的食物,送了只怕李佑這支人馬也不敢享用。
所以,倒不如趕些活牛活羊過來,讓他們自己屠宰、自己烤煮食用。
元義說罷,便肅手一擺,引上官駱上山。
山上,楊沅和老丈人訛論已經對好了口供。
烏古論訛論對他一口一個賢婿,至于名姓自然是不叫的。
畢國公主就不見了蹤影,理由是陪伴女兒去了。
這理由非常合理,上官駱自然不會起疑心。
烏古論訛論告訴上官駱,他聽了女婿勸說,已經決定效忠越王。
不日,他就會集結一支精兵,遠赴大定府,協助越王守城,叫上官駱可以把此事寫成書信,提前派人報于歡喜嶺。
楊沅則悄聲告訴上官駱,李太公想讓烏古論元忠配合他們暗算完顏雍,但是對此訛論并不同意。
你選擇不再追隨我,那沒關系。
但是因為你選擇不再追隨,反手就送我一刀,那就太傷人品了。
坦白說,這種人,誰也不敢用。
你要是追隨了新主之后,和舊主之間已經亮明了立場,那不管是在戰場上明刀明槍,又或者私下里用謀行計冷箭暗槍,那都是各憑本事、各展神通,怎樣都沒關系。
但是這和立場未明之前的暗算是兩碼事。
上官駱聽了也明白訛論的顧慮所在。
而且恰因為訛論拒絕這件事,寧可出兵去大定府協助守城,反而使他的投效更顯得有誠意了。
一番飲宴已畢,天色也就晚了。
這時候即便是能夠走馬車的盤山道,黑燈瞎火的也是很危險的。
況且,也沒必要非得現在下山,反正這個時辰,已經不能連夜離開了。
于是,烏古論訛論就給他們二人分別安排了住處。
這山上也不存在什么客舍,就是烏古論家的幾幢大屋。
哪幢閑著,就隨機派給他們使用了,因此楊沅和上官駱的住處隔著好幾幢屋舍。
再加上此時夜色深沉,連個路燈也沒有,也就不用擔心上官駱過來找楊沅商量事情了。
趁此機會,烏古論訛論帶著元義,還有他同輩的幾位兄弟,又悄悄趕到楊沅住處,繼續商議事情。
之前是因為怕上官駱和李佑在山下等的太久,會發生什么事情。
所以訛論有所決定之后,就得派人先把他們接上山來。
但上官駱上了山,有些事就不好當著他的面講了。
直到此時,訛論才能把人找來,和楊沅繼續密議。
北方冬季寒冷,所以北人尤其愛喝酒,這時就隨便弄了點干果咸菜,眾人邊喝酒邊說事兒。
這件事畢竟關系到烏古論氏全族未來的重大選擇,而且隨后是要全族征兵的,所以族中重要人物不可以不清楚。
待眾人商議已畢,訛論便道:“元義,明天一早你先子岳一步下山,趕去遼陽城,把我族的決定告訴你大哥,叫他見了子岳,伺機配合行事。”
烏古論元義也是這時才知道小妹去向,以及他這個妹夫的真正身份。
元義鄭重地點了點頭。
要和元忠聯絡,當然是派人去最為穩妥。
如果拿件信物、寫封書信,讓楊沅自己帶去,且不說安全與否。
楊沅有沒有機會私下見到元忠,又或者給他遞上話,那都不好說的。
鈍恩城,河邊停泊的最華麗的那條大船上。
金夫人的臥室布設十分奢華,它的空間比之前軟禁王帥及十九美人兒的那間艙室,還要寬敞許多。
金夫人和盈歌各穿著一襲松軟輕薄的浴袍,挽著濕漉漉黑油油的秀發,裊裊地從浴室里走出來。
兩人臉上都泛著沐浴之后如綴露蜜桃一般的健康紅潤。
盈歌愜意地往松軟的大床上一倒,一雙沐浴之后極顯光滑,溫潤如美玉的美腿交疊地了蹭,又愜意地翻個身,側臥著托著下巴看金玉貞。
金夫人折腰坐在梳妝臺前,正用一柄象牙梳子梳理著如瀑的秀發。
盈歌道:“咱們說好了喔,我先不去大宋了,就去你們慶州金家小住。
等二郎什么時候從這里離開,我再和他一起走。”
“知道啦,啰嗦。”
銅鏡中一張面孔朱顏真真,宜喜宜嗔。
金夫人一邊梳著頭發,一邊撇嘴道:“伱跟他還真是如膠似漆呢。
我可記得某人本來是哭爹喊娘的被人擄去的,這么快就對人家戀戀不舍了呀,他有那么好?”
“他當然好了!”
盈歌得意地夸了句自己男人,又為自己辯解道:“我可不是擄不擄的問題啊。
主要是人家在臨安的時候就認識他了。
那時候人家就……就已經挺喜歡他了。
只是當時沒想過我們真有機會在一起。”
說到這里,想起她和楊沅在臨安經歷過的往事,盈歌甜甜一笑,道:
“玉貞姐,我跟你說,二郎他呀,可聰明呢,心眼特別多。”
金夫人淡淡地應和道:“那確實,我也見識過了。”
盈歌眼珠轉了一轉,忽然促狹地問道:“誒,你說你被李太公關在他房里那一宿,你倆真就沒有那個那個……嘿嘿……”
盈歌瞇起眼睛,陰笑起來。
金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怪地道:“說什么呢,你男人是個君子好不好?”
盈歌道:“我男人君不君子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君子。”
金玉貞風情萬種地白了她一眼,看著鏡中的自己揶揄道:“是,我不君子,我偷了你男人了,你快哭吧。”
盈歌撇嘴道:“我才不哭呢。”
她嘆了口氣,坐起身來,無精打采地道:“去大宋,別的都沒什么。
我就是擔心,背井離鄉,舉目無親的,連個體己人都沒有。你要是真能給我作伴,我求之不得呢。”
金玉貞沒好氣地道:“別瞎說,我有男人的。”
盈歌道:“你不是說,你那男人只是兩大家族為了勢力結合,給你們硬拉到一起的?”
金夫人惆悵地道:“硬拉到一起,那也是我男人了啊!”
她幽幽一嘆,又對盈歌道:“再說了,本夫人在慶州,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就算真偷了你男人,也不可能跟去大宋的。我總不能棄夫私奔,讓整個金氏家族因我而蒙羞吧。”
說到這里,她有些傷感地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這樁姻緣,祖父確實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
不過,他是真的很疼我,是最寵我疼我的長輩了……”
疼愛和親情是一回事,家族的利益和責任是另一回事。
有時候,兩者就是相沖突的。
作為一族之長,疼愛一個人,也不是必須要放棄一切犧牲一切,把家族的一切都拿來滿足被寵愛的那個人。
那是幼稚的小孩子想法。
而金夫人已經長大了。
她雖然不喜歡,但她能夠理解祖父的作法。
盈歌吐了吐舌頭,道:“你幫不到我啊?那算了,我男人不給你偷了。”
金玉貞沒好氣地把象牙梳子向她投去:“瞧你這個勢利樣兒,就沖你這么說,你男人我偷定了。”
盈歌撿起梳子,無意識地摩挲著,點漆似的眸子定定地看著金玉貞,卻沒有把梳子還回來。
金玉貞詫異地對她挑了挑眉:“干嘛?你當真啦?小氣鬼,人家隨便說說的,還真能那么不要臉啊,啊西!”
盈歌幽幽地道:“二郎總是一副沒什么問題,什么麻煩我都能解決的樣子。
可我知道,其實他不止一次身陷險境。答應我,你一定幫我……把他安全地帶出來,好不好?”
金玉貞凝視著她,垂眸之際,掩去了眼中一絲羨慕的神情。
她探臂從盈歌手中奪回梳子,一邊梳理著及腰的長發,看著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地應道:“啊拉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