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開封城的一場大火,把一座由無數民脂民膏堆積而成的宏偉宮殿,焚之了一炬。
究竟是無意中的一場失火,還是有人不想完顏亮將來會遷都到開封,亦或是有人想用天火焚宮這種事,來打擊完顏亮已經低迷的氣運,不得而知。
但它顯然讓風雨飄搖中的大金國,更加動蕩了。
在中都燕京,完顏亮一連下了七道圣旨。
南北西東,明暗相輔,他開始集中全力,把遼東視作心腹大患、生死大敵,而全力以赴了。
他已經派人去西南做準備,如果大宋接受他的和議,那就一切好說。
如果大宋想要趁火打劫,他就立即讓出西南的臨洮府給西夏。
西夏與大宋一旦重新接壤,那就沒有了緩和關系的可能。
大宋將要迎來一個新的大敵,勢必不可能再全力以赴對付大金。
這不是陰謀,陰謀是那種一旦被人洞悉其奸,就能予以破解的計劃。
這是陽謀。
陽謀就是縱然各方都清楚他的目的就是驅狼吞虎,也只能按照他的戰略意圖走。
只要他肯讓出臨洮府,哪怕明知他的目的所在,西夏也會心甘情愿吞下他的這個餌。
西夏是抗拒不了重新和大宋這頭肥羊接壤的誘惑的。
只要西夏吞下了這個餌,那么哪怕西夏對大宋滿口的保證,大宋也絕對不會相信西夏的和平誠意,必須得陳重兵以待。
而一旦有了西夏幫他牽制住西南方向的宋軍,他就可以從那里抽調出大批精銳,回援中都。
大宋這邊,剛剛把第一批軍需物資安全送抵博多港,肥玉葉就帶著艾曼紐貝兒和冷羽嬋、薛冰欣迅速返回了臨安。
接下來的第二批軍需物資,就需要由她們來全權負責了,官方將不再直接介入。
這四個女人都有過在官方任職的履歷。所以她們是有經驗的,較之很多男性,還要精于統籌和管理。
這件事情雖然非常龐雜,涉及到的資金雖然是海量的,但是在她們四人一番磨合之后,規劃打理開始上了軌道,一切井井有條。
丹娘看到她們的強大能力之后,馬上有了濃濃的危機感。
鹿溪是楊沅的青梅竹馬,兩人是在微末之中建立的情感。
楊沅不是富易妻的涼薄之人,人家鹿溪的位置永遠是穩的。
可我呢?
僅以色娛人,終非長久之計。
所以,她開始努力勸說鹿溪,要招賢納士了。
她們選擇去蕃坊選拔人才,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確實是藏龍臥虎。
她們在鈴木太郎和北條大翔的引介下,接觸了不少蕃人,還真找到一些精于商貿、擅長管理的人才,并招入麾下。
日本伊勢,平家老宅。
此時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但這明麗的風光,卻也不及府前俏立的三個女子令人賞心悅目。
她們一個高貴、一個優雅、一個可可愛愛。
“請通報進去,就說八岐商會的被迫害者,藤原家被驅逐的女人,鯨海神宮被迫隱匿的神主藤原姬香,求見平清盛大人。”
藤原姬香穿著一身矜貴華麗的和服,嚴肅地對門前的侍衛說道。
這娘們兒,終究是個不安分的人。
鳥羽天皇嗝屁了,這個從小就病懨懨的藥罐子,死的時候才十六歲。
藤原姬香從小就較勁,一直較勁到現在的多子姐姐成了小寡婦。
她的皇后身份,已經一文不值。
藤原姬香一下子失去了較勁的目標,她從書上跟著劉皇叔學來的本事還沒用呢,一時間陷入了莫大的空虛之中。
不過,現在楊沅給了她一個新的機會,她的人生又有了奔頭。
姬香小姐姐馬上就像汲飽了水分的花朵,又支棱起來了。
以她現在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她完全可以選擇和小野明兮合作。
小野明兮是個精明的商人,也是一個很有前瞻的商人。
只要利益是明確的,他就沒有什么原則是必須堅守的。
他會爽快地選擇和藤原姬香合作,并且讓藤原神主重新成為博多津的大人物。
但那滿足不了藤原姬香的胃口。
在押運第一批船隊,又加載了從博多港運上來的貨物,繼續北上高麗,和慶州金家交接之后,她就回了日本,并且選擇從最近的口岸登陸,趕往伊勢。
她不想和小野明兮平起平坐,她想成為博多津的“女王”。
并且,在平清盛的支持下,終有一日,她將重返京都。
她要讓她曾經跪過的多子姐姐,掉過頭來跪舔她!
鯨海海域,懸掛著高麗王氏大旗的船隊,與巨鯨同行著。
王帥、金玉貞夫婦,正沿著楊沅為他們設定的航線,向著圖門江前進。
王帥整天都和十九個女人被關在一起,除此之外,金玉貞不許他和任何人接觸。
王帥已經患上了女人恐懼癥。
十九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都是他的侍妾。
所以他其實沒什么壓力,他并不需要考慮是否能讓這些女人滿足。
他只在他有需要的時候,帝王一般挑選一個或幾個想要臨幸的女人,滿足了他就行了。
可是從高麗慶州離開,船隊繼續北上以后,他就沒有叫過一個女人侍寢。
他不明白,為什么他以前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卻成了他的噩夢。
他現在整天站在舷窗處,迎著海風,望著無垠的海水發呆。
他迫切地想立刻抵達鈍恩城,和男人一起喝酒,哪怕是一個人在城里閑逛。
天天困在脂粉堆里,他快要窒息了。
上京留守完顏宴派出了總管譚九和猛安杜明唐,他們各自領了一千騎兵,前往圣山。
完顏宴交給他們的使命是:沿途發現赴圣山之會的部落孛堇便予擒獲,如生擒困難,便予擊殺!
完顏宴知道這一出手,他和上京附近的諸多部落之間暫時的和平局面就要宣告結束。
不過,就算他不出手,等這些人選出聯盟長,也必然會掉過頭來對付他。
而上京城最多只有三個月的存糧了,這還是省著用的情況下。
一旦開戰,士兵們的體能消耗增大,糧食消耗也會更快,他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他只能主動出手。
不過,行至今日,譚九和杜明唐還沒有碰見一支前往圣山的隊伍。
因為他們領了足足兩千精騎。
不要被紙面上動輒就數萬兵馬、數十萬兵馬的數字影響了,就像一提起縣太爺,就聯想起芝麻官。
縣太爺不是芝麻官,是破家縣令,百里至尊。
數萬人馬的兵團作戰,數十萬兵馬的國戰,更加不常見,那需要非常強大的后勤支撐。
而以當下東北地區的情況來看,派出兩千兵馬,不是完顏宴的極限,卻已經是譚九和杜明唐的極限。
而且這兩千兵馬,還只能沿著大道而行。
因為只有在這大道經過的地方,才能找到足以供應他們兩千兵馬物資的城鎮。
如此一來,他們能夠搜索的范圍也極其有限。
而且兩千人行進的動靜已經太大了,前路縱然真有某個部落的人,也早聞聲遠遁了,他們能撞上才怪。
所以,他只能一路趕往圣山,在那里再尋找機會。
歡喜嶺上,越王府參加都渤極烈大會的人也出發了。
完顏弘康(楊沅飾)、李尋風(完顏弘康飾)、上官駱、李佑,再加上烏古論盈歌、阿蠻,以及九十三名騎士,一共九十九人。
帶太多人,反而會因為補給等問題給他們的行軍造成很大的麻煩。
經過反復研究,他們才把人數控制在了一百人以內。
不過,這九十三名隨從,都是從越王府部曲中精心挑選出來的。
他們個個騎射高明,而且有家眷住在歡喜鎮上,是既忠誠可靠,又悍勇能戰之輩。
“小龍出水嫌洞窄,大鵬展翅恨山低!小王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啊!”
鎮上,一群半大孩子朝著楊沅一行人揮手大叫。
楊沅騎在馬上,聞言大樂。
他用馬鞭指著那些孩子,扭頭對上官駱道:“這些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編的吉利話,還挺押韻的哈!”
楊沅舉起馬鞭,笑吟吟地向孩子們揮揮手。
然后,他就發現那幫孩子旁邊,還有一幫大姑娘小媳婦。
那些女人望著他們,正在捂著嘴竊笑。
這不對勁兒……
楊沅想了想,臉就黑了下來。
呸!把孩子都教壞了!
雖然他們早晚都得教壞。
太不像話了!
歡喜嶺上,佛拉娜打起了小包袱。
婆子和大姐有些不舍。
婆子道:“佛拉娜,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你就留在這歡喜嶺多好。”
佛拉娜道:“我姨住在上京城,我去那兒投奔她。
在這里……,李老爺心善,收留了奴家,可奴家這張臉……”
她摸了摸蒙起的臉面,輕輕搖了搖頭。
大姐道:“方才李老爺出發的時候,你怎么不跟他說呀。
這要等他回來,可別再以為是我們趕走了你。”
佛拉娜道:“李老爺是看我可憐,才收留了我。我并不是李老爺買回來的家奴,走了也沒什么。
方才我不跟他說,是因為……承受李老爺大恩,卻無以為報,奴也怕李老爺以為我不識好歹……”
她又用指尖輕輕摸了摸面巾下的臉龐,幽幽一嘆,便背起包袱,往門外走去。
婆子和大姐搖了搖頭,站住了沒動。
適當的善意,她們可以施舍。
再多,她們也愛莫能助了。
佛拉娜走出了歡喜鎮,就變回了上官明月。
她之所以最終選擇去圣山,是因為李佑在家里向楊玄策、余奉先交接事務、安排防務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
“圣山之行,恐怕不會太平。諸多部落首領齊聚圣山,這可都是完顏亮的反賊。
東京的完顏雍、上京的完顏宴,不會坐視大會順利舉行的,所以我……”
“完顏雍”三字,一下子打動了她。
她最愛的人在那里,她最恨的人也在那里。
歡喜嶺上的一群土雞瓦狗,在她心里頓時沒了位置。
她現在已然不是憑著理智在做事。
曾經極其理智的她,現在完全是被她的愛恨情仇推動著。
而這,已經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了。
東京路,婆娑府,白山。
此處位于長白山腹地。
鴨綠江、松花江穿流而過,林木蔥郁,素有長白林海之稱。
渤海國時建造的靈光塔下,賴觀復坐在火堆旁,親手烤著一條羊腿。
一共三堆篝火,每堆篝火旁圍了二十多人。
傍晚時從經過的一戶人家半搶半買地低價弄來的三只羊,并不夠這么多人分的。
不過,他們自己帶的還有干糧。
用山泉水煮點野菜,野菜燉羊肉,再加自己捎的大餅干馕……
啃著羊肉,吃著大餅,再喝一碗熱乎乎的野菜肉湯,倒也愜意快活。
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帶了酒囊,但是不敢多喝。
倒不是怕喝醉,而是怕路上喝沒了,前路就要難熬了。
孛堇賴觀復笑吟吟地看著幾個劃拳斗酒的親信部下大呼小叫的。
他把羊腿拿到面前,用小刀削下烤熟的部分,再把羊腿重新放到架子上。
然后,他一塊塊地切著羊肉,蘸著碟子里的鹽巴,大口咀嚼著。
賴觀復是渤海人,他的部落不算大,卻也不算小。
不過,以他的實力想競爭渤極烈是很困難的,可他還是來了。
自己競爭不上,但是找一條大腿抱總可以的吧?
他的部落在遼東。
完顏亮登基以后,改革是從南到北開始的。
遼東的很多中小部落,原來的孛堇現在都已淪落成了氏族大姓的地位。
他們對自己原本的部落依舊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可是征兵、繳稅等關鍵權利都被收繳了。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賴觀復的部落也逃脫不了這樣的結局。
所以,眼見完顏驢蹄成功抵擋住了朝廷的大軍,完顏大睿在遼東也打得有聲有色。
遼陽的完顏雍雖然口號喊的震天響,卻基本沒有什么動作時,賴觀復的心思就活泛起來。
他想保住賴氏家族對部落永遠的控制,他就得加入反抗完顏亮的盟軍。
加入其中,成功之日的回報才夠大。
風險固然有,可是狼行千里吃肉,又怎么可能不經歷浴血廝殺?
他還不到三十歲,他有一搏的本錢。
突然,一支冷箭襲來。
坐在賴觀復旁邊的一個侍衛,猝不及防胸口中箭,慘叫一聲,仰面便倒。
隨著他的一聲慘叫,賴觀復的目光頓時變得刀鋒一般凌厲。
他一個懶驢打滾,就地滾開了去。
又是一枝冷箭,從他原本坐立的位置射入了茫茫夜色。
賴觀復的侍衛們迅速反應過來,紛紛閃避著尋找掩體。
矢如飛虹,在夜色中幾乎辨識不清。
早已悄然襲殺了外圍警哨,并向他們圍攏過來的箭手們并不急著現身,他們毫不吝嗇地發射著利箭。
隱隱的箭嘯聲中,一個個來不及找到掩體的隨從,倒斃在火堆旁邊。
隨著幸存的人找到掩體,暴風驟雨般的箭矢襲擊結束了。
一個個握緊了刀的武士,悶聲不響的沖過來,和幸存的士兵們展開了肉搏戰。
賴觀復拔刀出鞘,憤怒地沖上前去,和敵人廝殺起來。
“你們是誰?你們是誰?”
賴觀復一邊揮刀,一邊憤怒地嘶吼。
但是根本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刀劍碰撞的聲音、利刃入體的聲音,還有痛不可當的呻吟聲不斷傳來。
賴觀復狠狠砍翻一個對手之后,提刀轉身,尋找對手的時候,他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人從混戰的人群中緩緩走過來,彎腰從篝火上提起了他烤的那條羊腿。
那青年人沖著羊腿肉吹了幾下,便咬下一大塊肉來。
他一邊大口地吃肉,一邊游目四顧。
突然,他就單手拔刀,干凈利落地砍死一個沖向他的對手。
然后,他就提著血淋淋的刀,笑瞇瞇地繼續吃肉。
雷霆萬鈞一般地猛烈突襲令賴觀復一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已損失了過半的人。
這場突襲毫無懸念。
當賴觀復一方只剩下他這個孛堇,遍體鱗傷地被人圍在中間時,賴觀復絕望地看向那個青年人,嘶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個青年人似乎胃口很好,一條羊腿被他大口大口的吞嚼著,就連半生不熟的部分都被吃光了。
他看著賴觀復,笑吟吟地說道:“我啊?烏古論,元義。”
“不過……”
盈歌他二哥語氣一頓,又笑吟吟地說道:“我會替伱去圣山的。到了那兒,我會叫,賴觀復!”
他又咬下一塊肉來,然后把只剩了筋膜的羊腿往火堆里一扔。
圍著賴觀復的武士們,便紛紛舉起了刀。
五口帶著血的鋼刀,同時向賴觀復劈了下去!
涑洲,細鱗河,
禿老鴰頂子山上的泉水,匯聚成了這條河流。
河水甘甜,河中的魚雖然不大,味道卻也極是鮮美。
楊沅一行人錯過了宿頭,今晚打算就在這條河邊臨時湊合一下了。
鐵鍋架在灶上,突突地翻滾著,散發著魚的鮮味兒。
楊沅端著碗,一邊喝著乳白色的魚湯,一邊和完顏弘康、上官駱、李佑縱論天下大勢。
“我大金將來的大敵,不在南,不在西南,而在于……西!”
上官駱詫然道:“蒙古里?”
楊沅道:“不錯,千萬記著,不要叫他們諸部統一。就如宋遼對峙時,我女真一統。否則……”
楊沅剛說到這里,忽地臉色一變,沉聲道:“有大隊人馬接近!”
李佑一驚,急忙貼在地上,側耳一聽,騰地一下就跳了起來,大叫道:”戒備,戒備,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