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離開上京最好的機會,就是完顏律逖登基之日。
那一天,上京城所有達官貴人,全都會集中在皇宮里。
而完顏弘康也將在那一天,正式被冊立為皇太子。
“李尋風”變回了完顏弘康,楊沅這個假完顏弘康也就不需要再出現了。
所以,這是他離開的最好時機。
完顏弘康若是變回自己,如何向那些一直以來都把楊沅當成了完顏弘康的人解釋呢?
不需要解釋。
金國皇宮的“拜天臺”基本和后世的“天壇”相似。
只要完顏律逖選擇在這里冊立皇太子,群臣在壇下,且不能仰著臉兒直視壇上,還有幾人能看出端倪?
更何況皇太子的大典冠服也有冕旒,只不過天子十二旒,太子十一旒而已。
這一串珠簾,也能把臉遮個大半了。
還想更加保險的話,不是還有珠珠這個嬌艷神婆嗎?
讓她隨便找個由頭,往皇太子臉上抹點東西,那就神鬼莫辨了。
之所以要搞得這么復雜,而不是讓楊沅繼續冒充完顏弘康接受冊封,是因為聯盟長的兒子和皇太子,這兩者的區別還是蠻大的。
皇太子這個身份過于正式了。
金人也是敬畏天地的,皇太子這種鄭重的身份,你讓他找個冒充者接受冊立,受金冊玉印,他們是不敢的。
可是,楊沅卻不能利用這個最好的機會離開。
因為,他需要等完顏律逖登基稱帝后,派出使者,持國書從海路前往大宋。
如果他先逃了,有可能就前功盡棄。
所以,他只能在上京多待一段時間了。
天,一天天的冷了。
雪,也開始越下越厚。
完顏律逖登基大典仍在如火如荼的籌備當中,已經沒有什么緊要事可做的楊沅卻迷上了狩獵。
他經常坐著狗拉的爬犁,在雪原中疾馳。
在大雪之中,狗拉的爬犁可是比馬拉的爬犁更快的。
烏答有珠珠時常陪著楊沅一起狩獵。
好在薩滿教的神職人員是不禁婚嫁的,烏答有珠珠又是個寡婦,倒也沒人非議。
只是,先前為了討好楊沅,向他進獻美女卻遭到拒絕的一些官員,卻由此猜測,小王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他們開始轉而為小王爺物色成熟、美艷的寡婦了。
還別說,他們這回誤打誤撞,還真蒙對了。
相信當他們物色到輕熟美貌的婦人送到上京的時候,完顏弘康會欣然笑納的。
登基大典設定在十一月初一那天,大典在上京城的皇宮里順利舉行了。
衍圣公孔拯和烏答有珠珠,是今日大典中最重要的兩位主持。
他們一個代表著民心所向,一個代表著君權天授,烏答有珠珠也因此一躍成為女真第一薩滿。
完彥律逖登基稱帝當天,冊立李妃為皇后,弘康為皇太子。
他又任命了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五軍都督府等衙署的重要官員。
不過,五軍都督府除了中軍都督府,其他幾位大都督的位置都空懸著。
因為他要用這些官位來招攬曷懶路、耶懶路和蒲與路統軍司的都統。
在他登基稱帝的次日,皇帝的信使就持著圣旨,冒著風雪匆匆離開了上京城,去勸降這些邊軍將領了。
十一月初九,東宮。
皇太子完顏弘康和李太公堵住了一身獵裝,正要出城的楊沅。
東宮雖然是完顏弘康的宮室,但楊沅現在也是住在這里的。
李太公道:“楊學士,之前老夫招攬于你,學士不置可否,老夫也能理解。
畢竟那時,我們究竟能不能站穩腳跟,尚不可知。
不過,如今我新金已經建國,北方大地盡在掌握。
如今只等曷懶路、耶懶路和蒲與路統軍司臣服于陛下,我們便有足夠的底氣和完顏亮一爭長短了。
如今,老夫再次誠摯邀請學士留在新金,學士可肯應允么?”
完顏弘康急道:“楊兄,你在大宋是做官,在我新金也是做官,何不就給我新金做官呢?
父皇已經答應我,只要你肯留下,就把萍兒妹子許配給你,到那時你不僅是我新金的駙馬,而且還可以封王!”
李太公信心滿滿地道:“我李家女子,伱若有喜歡的也可以一并娶了,就做你一個側妃。
如此一來,你不僅是完顏家的女婿,還是我李家的女婿,在我新金帝國,可以說是勢焰滔天,再無人能及。
楊學士,我新金天子對你的誠意,這總夠了吧?”
楊沅聽了,就用長弓一下一下地輕敲著馬靴,神情有些忸怩起來:“楊某讀圣賢書,知廉恥、明節義。
今奉大宋天子所命,赴金國和談而來。若就此滯留,盡享富貴榮華,恐千載之后,也要留下罵名。”
完顏弘康不以為然地道:“千載之后?千載之后,那人都是你我的灰灰灰孫子輩了,你管他們放什么屁呢!”
李太公卻是目光一閃,攔住了暴躁的完顏弘康,對楊沅笑道:“學士忠義無雙,令人好生欽佩。
但良臣擇明主而侍,又何嘗不是圣賢之言?
陛下對你小楊學士,那可是無比器重的。
留在我金國,前程之遠,遠甚大宋。還望學士好好思量一番,你若肯留下,我新金必以國士相待。”
說完,李太公向完顏弘康悄悄遞了個眼色,又對楊沅拱手笑道:
“學士這是約了珠珠去狩獵吧?這就去吧,老夫可不好掃了你的興致。”
目送楊沅提弓而去,完顏弘康忍不住對李鳴鶴道:“外公,我看楊沅口風已經松動了,咱們為何不繼續相勸呢?”
李太公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咱們開出了這樣豐厚的條件,可以說只要他點一下頭,這一生所求便應有盡有了,你說他會不答應嗎?
難道你還沒發覺,楊學士心中早已是千肯萬肯了,他只是當婊……
咳咳咳,他只不過是礙于顏面,忸忸怩怩地不肯爽快答應罷了。”
完顏弘康道:“既然如此,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太公撫須笑道:“你這孩子,急些什么。
天子登基,尚且要四請三辭。你就不能讓這位小楊學士忸怩一陣,再羞羞答答地答應下來。
放心吧,這事先擱一擱吧,等你妹子她們從歡喜鎮搬過來,把那如花似玉的小女子往他面前一領,外公再陪你繼續勸說與他。
十有八九,他會允了,那便是一個上策。”
完顏弘康不放心地道:“到時他若還是不肯呢?”
李太公道:“那就讓你爹修書一封給大宋皇帝,就說我們新金國要對付完顏亮,少不了楊學士這位大才的幫助。
宋國要是需要我們新金這位堅定的盟友共同對付完顏亮,那就把把小楊學士送給我們,把他的家眷也都送過來。
到時候,楊沅還會堅辭不受么?此為中策也。”
完顏弘康來了興致,道:“這么說還有一個下策?”
李太公笑道:“正是,到時把小楊學士綁了,往洞房里一丟,等到公雞打鳴,他就是咱們新金的駙馬了!”
完顏弘康翻個白眼兒,無奈地吐槽道:“外公,你把人綁了,他還怎么洞房?”
李太公瞪了他一眼:“笨!外公都說了,小楊學士心里,其實是早已愿意了的,只是他臉面上還有些放不開。
這綁,只是做個樣子,給他小楊學士留個面子罷了。
他只要心里肯了,別說綁著,就算他的雙手雙腳全都沒了,也能洞房!”
完顏弘康的注意點立刻發生了偏移。
沒有雙手雙腳也能洞房?
那怎么入……
那他娘的算是誰玩誰啊?
完顏驢蹄于上京城建國登基的消息,終于傳到了燕京城。
燕山上,剛下了第一場雪。
完顏亮一襲貂裘,肅立于山巔之上,眺望著白茫茫一片的北方。
他不明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金國風云變幻的,怎么就成了如今這般情況?
大雪寒冬時節,北伐作戰的話將會更加困難。
最重要的是,原來只要突破了大定府的防線,北方局勢就能立即盤活。
那幾路保持觀望的邊軍,也會馬上做出抉擇。
可現在,就算他攻陷了大定府,也只能步步為營,而不敢輕率冒進了。
這場仗,從完顏驢蹄立國開始,就不是能夠速戰速決的了。
而究其原因,最主要的一個就是因為有宋國的牽制,這是他不敢放手施為的最大障礙。
一想到這里,完顏亮就咬牙切齒。
如果此時大宋的天子還是趙構,大宋的宰相還是秦檜,他又何必對宋國如此忌憚呢!
一個道人,安靜地肅立在他的身側,衣袂飄飄。
他的肩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這位道人,就是燕京天長觀(今白云觀)的觀主流云子,俗家名字叫湯道生。
整個大金國里,也只有寥寥數人知道,這位流云子道長,其實就是大金國最神秘的謀探組織“血浮屠”的最高首領。
完顏亮緩緩地道:“朕欲平北逆,則必先亂南國,使其自顧不暇方可。
如今雖然有西夏牽制著他們,可雙方還沒有大打出手,朕不不放心吶。”
沉默了片刻,完顏亮又道:“湯道生,你這亂宋之連環計,朕以為,可以行之。
反正,他留在這兒,也沒什么用處。”
流云子長眉一展,欣然笑道:“陛下英明,若是陛下允了,臣可以立刻著手安排。”
完顏亮點了點頭,從腰間解下一枚九龍玉佩,道:“拿去吧,持這塊玉佩,就能放他出來!”
流云子上前兩步,雙手接過玉佩,又倒退了幾步,忽一轉身,便展開大袖,禿鷲一般向山下掠去。
完顏亮負著手又北望片刻,忽然一伸手,沉聲喝道:“箭來!”
侍衛立即遞過弓箭,完顏亮接在手中,向著北方茫茫大地,便狠狠地一連射出了三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