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水兵一見自家主將遇襲受制,紛紛舉槍拔刀,沖向楊沅。
金玉貞立即大聲喝道:“住手!他是大宋國使節,楊沅楊學士!誰敢動他!”
那些三陟水兵正要舉槍刺向楊沅,一聽他是這個身份,不由面面相覷,頓時猶豫起來。
宋、金、高麗,這三國的關系說起來挺復雜的。
金國和高麗曾經爭過老大,金國和宋國也曾經爭過老大。
金國曾經向高麗朝貢并稱臣,同時向遼國朝貢稱臣。
當金國和遼國鬧掰之后,還曾經高麗上書,稱高麗為“父母之邦”,以籠絡高麗。
不過等女真打敗遼國,正式崛起后,就反過來要求高麗向它稱臣納貢了。
在這整個過程中,由于宋國和高麗并不接壤,彼此間只有互相借勢的時候而沒有更多利害,所以外交關系時斷時續。
斷的時候,也只是因為覺得對方于自己幫不上什么忙,卻并非是因為關系惡化所致。
而且,在文化上,高麗是極其崇尚大宋所代表的中原文化的。
故而,高麗人是非常不愿意得罪宋國的。
尤其是眼下金國正值分裂,和高麗接壤的國家變成了“新金”。
“新金”作為一個新興政權能否站穩腳跟,尚不可預料。
這種情況下,高麗既不敢輕易取消對金的稱臣納貢,也不敢輕易得罪“新金”這個有可能崛起的新勢力。
然后,它不想站隊,接下來金和新金卻一定會逼它站隊。
這個時候,高麗王是絕對不希望再和大宋交惡的。
如果這個時候傷了大宋的學士,會有什么后果?
一見喝住了眾水兵,金玉貞趕緊沖到楊沅身邊。
“學士,你為何突然就動手了呀?”
金玉貞微微有些抱怨的語氣,但又怕楊沅真的覺得她在抱怨而不悅,所以神情特別溫柔,這就有點兒向男人撒嬌的意味了。
楊沅依舊踩著陳惟寬的胸口,對金玉貞道:“他們可不是想為難你,而是真的要對你的船隊動手。”
金玉貞聽了臉色頓時一變,看向倒在甲板上的陳惟寬:“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對我們的船隊動手?是李沐那個混蛋嗎?”
“喲喲喲,玉貞啊,一位淑女,可是不應該背后罵人的。”
船艙里走出一個年輕人,用夸張的語氣笑嘻嘻地說。
他二十多歲,單眼皮、薄嘴唇,身材修長,皮膚白凈。
金玉貞扭頭一看,臉色便是一沉,喝道:“李沐,果然是你這個混蛋,你要和我們金家開戰嗎?”
李沐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笑嘻嘻地道:“誒,我只是想給王家一點厲害瞧瞧罷了,誰知道伱在船上啊。”
他往四下掃了一眼,道:“不過王帥那個廢物呢?為什么讓你一個女人出面啊?
嘖嘖嘖嘖,我早就說過了,你就算嫁條狗都比嫁給他強,他就是個無能的廢物!”
金玉貞冷冷地道:“因為我更看不上你這條狗啊!”
“啊哈哈哈……”李沐快活地笑了起來:“就像我看得上你似的,死丫頭!”
這人尖尖的下巴,眉眼倒還俊俏,有一雙有點招風的耳朵,微微影響了他的莊嚴。
他笑著,那雙透著精明的眼睛便定在了楊沅身上:“大宋國,楊學士?”
他剛剛和金玉貞說話時用的是高麗語,楊沅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不過,他這時轉向楊沅,說的卻是標準的漢話了,而且是字正腔圓的北宋官話,比楊沅說話還要標準些。
“不錯!你是誰?”
李沐微笑道:“我啊,我叫李沐,嶺東道兵馬節度使。”
楊沅不懂高麗官制,不曉得他這官兒多大,不過看他這般年輕,必然是家世顯赫了。
楊沅道:“李節度為何要攔本學士的船?”
李沐目光一閃,道:“難道這不是羅州王家的船隊嗎?”
楊沅道:“羅州王家是為我大宋做事的。”
李沐聽到這里,不禁怵然一驚。
金國已經一分為二,為了牽制大宋,完顏亮甚至割讓了臨洮給西夏,只為了把西夏拖下水。
而“新金”則剛剛建國,就修了國書,愿奉大宋為兄,兩國建立邦交。
楊沅確定,趙瑗是抵抗不了這個在他手中一雪國恥的機會的,他一定會接受新金的國書。
如此一來,大宋對兩個金國的態度也就明朗化了。
這種情況下,宋對金的援助也就不必隱瞞了,因此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李沐吃驚地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
他神情忽轉肅然,道:“楊學士,可否艙中敘話?”
楊沅看了他一眼,從陳惟寬身上收回了腳,利刃還了鞘。
李沐在陳惟寬屁股上踹了一腳:“喂,死了沒有,沒死就趕緊起來,撤回你的艦隊。”
陳惟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啊,節度大人,我們不扣王家的船隊了嗎?”
“蠢貨!真正的船主已經站在我們面前,還理會那個白癡做什么?”
李沐又踹了他一腳:“別啰嗦了,快去收攏你的艦隊。”
陳惟寬迷迷糊糊地就去傳令了。
李沐向楊沅肅手道:“楊學士,請。”
楊沅大大方方地就往船艙里走去,絲毫不擔心他會趁機下手。
李沐肩膀一晃,湊到金玉貞身邊,盯著楊沅的背影,低聲道:“嗨,眼光不錯嗷,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臭小子,你說什么呢?”金玉貞惱羞成怒,一把擰住了李沐的耳朵。
“誒誒誒,疼疼疼,放手啊死丫頭,我翻臉啦,我真翻臉了,我真要翻臉了……”
李沐歪著腦袋,微屈雙腿,被金玉貞拎向了船艙。
李沐和金玉貞是從小的玩伴兒,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發小兒。
他娶的是高麗公主,又是李家嫡系,自然不怎么在乎王帥這個王室旁支了。
楊沅前腳走進船艙,李沐和金玉貞后腳就跟了進來。
李沐的一只耳朵通紅,原本就有點招風耳,這回更招風了。
李沐揉了揉耳朵,悻悻地瞪了楊沅一眼。
金玉貞忍不住俏臉一紅,真該死啊,我怎么就沒忍住……
楊學士不會因此就覺得我很潑辣吧?或者覺得我和李沐那臭小子有些沒有分寸?
一時間,金玉貞竟患得患失起來。
李沐請楊沅坐了,只略一猶豫,就把他今天的行動目的坦然說了出來。
金、王兩家以王家的名義向金國上京地區巨量物資的航運,很快就引起了高麗各大家族的注意。
雖然他們不太清楚交易的具體情況,但是從船隊的規模,也能清楚它利益驚人了。
現在,高麗各大家族但凡在沿海地區擁有地盤的,都想分一杯羹。
李家也動了心,授意李沐劫了王家的返航船,逼迫藏在王家背后的真正船主出來,謀求雙方合作。
簡單來說,就是想截羅州王家的胡。
金玉貞聽到這里,頓時瞪起了眼睛。
李沐乜了她一眼,道:“喂,我可不知道你們金家也參與其中了。”
金玉貞冷冷地道:“如果知道了,你就不截我的船了嗎?”
李沐想了想,搖搖頭道:“不,該截還是要截的。”
金玉貞氣極,又想去擰他耳朵。
楊沅清咳一聲,金玉貞便嬌軀一顫,抬起的手順勢掠到鬢邊,撫弄了一下頭發。
李沐見了,不禁暗暗一撇嘴,還說不是你相好兒,切!
楊沅很快就弄明白了李沐的意思,楊沅道:“我們和金家、王家的合作非常默契,他們為此也付出了許多,所以我們不會更換合作伙伴。”
付出很多?
李沐下意識地瞄了一眼金玉貞。
金玉貞正滿眼歡喜地看著楊沅,笑眼彎彎,甜得都快漾出蜜來了。
好吧,雖然人家付出很多,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
李沐想為發小打抱不平的心思頓時就泄了。
他想了一想,又有些為難地道:“我已經明白楊學士的意思了,只是……
能否請楊學士在嶺東歇歇腳?我們李家的大人,或許可以開出足以讓學士心動的條件。”
金玉貞頓時雙目噴火,這是當著我的面挖墻腳嗎!
“這件事,不需要再討論!”
楊沅一口回絕:“是否想跟我們大宋合作,那是你們的自由。
但決定和誰合作,是由我們大宋決定的。”
金玉貞馬上得意地向發小飛了個眼神兒。
李沐悻悻然,難道要用自己的老婆來拉攏這位大宋學士嗎?
呸!這么無恥的事兒我可做不來,再說公主她也不愿意的吧?
要是侍妾的話,倒是沒什么關系。
楊沅話風一轉,忽又微笑道:“不過,如果順道去拜訪一下你家大人,倒也沒什么關系。”
金玉貞頓時一驚,原本已經有些沮喪的李沐卻精神起來。
楊沅看著李沐,就像是看著一枚主動送上門來的大獎章,微笑道:
“作為高麗的近鄰,金國分裂,動蕩不安。
我相信高麗王和李家大人,對于貴國今后的立場,一時間都有些模糊不清。
楊某愿意見見你家大人,或許可以為貴國指點迷津!”
李沐目光一凝,道:“學士只是負責大宋對新金軍援的吧?這種關乎國策的事,你說了算數嗎?”
金夫人清咳一聲,便為楊沅吹牛道:“楊學士,新君登基第一科三元及第的狀元。
大宋天子第一門生,大宋晉王的摯友。
新金國老國丈對他言聽計從,新金國皇太子及眾公主是他的學生,你猜他說話算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