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一日,彭祖百忌曰:辛不合醬,主人不嘗;亥不嫁娶,不利新郎。
這一天,于大宋而言,是一個極盛大的日子。
因為金國派出了和談信使,并且在金國的國書上,承認宋為兄,金為弟。
宋自從與金結盟,一直是結的君臣之國,也就是父子之國。
宋向金稱臣,金冊封宋帝為皇帝。
即便是在本來的歷史上,采石磯大戰死了完顏亮,大宋“隆興北伐”失敗,宋金再度和議,雙方再結“隆興和議”,也是叔侄相稱,金帝為叔。
而今,金國主動與大宋締結新的外交關系,金國皇帝明明比大宋皇帝大了一倍的年紀,卻以弟自稱。
這于宋而言,是一個莫大的勝利!
而這一刻,趙瑗甚至還需要十九天才改年號,登基不過半年有余。
這當然是一個值得大宣特宣的事情。
大宋上下,十分重視金國使節的到來。
金國使節是從海路來的,他們的使船剛到澉浦碼頭,消息就已快馬傳報到了臨安。
朝廷特意讓金國使節在澉浦休整三天,就是為了把隆重的和談儀式做到盡善盡美。
“臨安小報”上關于金人主動議和,并降輩稱兄的事情添油加醋,銷量巨增。
只是,在官方宣傳中,卻故意模糊了金與新金的關系,這會讓普通老百姓看了,本能地以為是一直作為宋的心腹大患的那個金,向宋示弱了。
因為新金剛剛建立,還沒有獲得各界普遍的認同,份量不太夠。
此時禮部和臨安府是最忙的,尤其是臨安府。
不管是元旦還是改元,對于臨安府而言,都有大量繁瑣的基礎工作。
更何況這時又多了一個與金國簽訂和約的重大外事活動。
“不粘鍋”喬貞、“摸臀手”張宓還有“黑頭鯰”劉以觀,忙得從早到晚,精疲力盡。
代理通判汪紫瑞,暫領出使金國的楊沅一應職務,也是累的腳打后腦勺。
“汪老弟,你不必心生抱怨。”
張宓笑吟吟地勸說汪紫瑞:“楊沅奉詔出使金國,卻被叛軍擄去了遼東,迄今全無消息。
我看吶,他十有八九是水土不服,已經死在那邊了。嘖嘖嘖,尸骨不存吶!”
張宓撫著胡須,得意道:“就算他沒死,此去毫無建樹。
只憑一個苦勞,待他回來,最多也就是高升一級,卻賦個閑職了事。
你呀,這個州判現在雖然只是權知暫代,早晚卻必是你真正的差遣。
今日的辛苦,都是為你自己而忙,又何須抱怨呢?”
“張監州說的是!”
對于張宓的主動示好,汪紫瑞馬上承了情。
劉以觀此人,城府深沉,不太好相處,汪紫瑞有些拿不準他,便有些敬而遠之。
至于喬貞喬老爺,他是臨安府第一把金交椅,如果他愿意伸出友誼之手,汪紫瑞自會欣然接住。
奈何喬老爺不拉幫、不立派,也不招攬親信,做事偏又滴水不漏,看著隨和,卻比劉以觀還要難以接觸。
因此,面對張宓的善意,汪紫瑞自然要領情了。
“說到楊監州,汪某原在地方任職,所以不是很熟悉。
聽說這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在臨安城極是風光的。”
張宓笑了起來,說道:“那是,他是極騷包的一個人物。
不過,就是因為太喜歡出風頭了,你看,這不就出大發勁兒了么,被派去金國,一去不復返了。
哈哈哈哈哈……”
“可是,這次新金與我大宋主動締結友好關系,他們應該不會繼續羈押楊監州了吧?
或許會把人放回來?”
汪紫瑞試探地問,他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從“權知”變成正式的臨安府通判,所以格外關心楊沅的下落。
張宓搖頭道:“賢弟,你這就是關心則亂了。
伱想想,如果楊沅還活著,新金既然想得到我大宋的承認,主動與我大宋締結兄弟之國,有什么理由不趁著這次締結和約,讓他回來呢?”
張宓開心地道:“可是,愚兄已經打聽過了,金國使節船隊中并無楊沅其人。
這事情不是明擺著的么?”
張宓點了點桌面,端起茶來,悠然道:“他,死了。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遼東或是會寧府了。”
張宓呷了口茶,翹起二郎腿,一邊捋著胡須,一邊瞇起眼睛發狠。
等接待了新金的使者,確認了楊沅的死訊,本官就要立一個名目,抓他楊家店鋪一個把柄,到那時……
店,我抄了!
錢,我拿了!
薛冰欣,我要把你納入老夫府中,你那個圓滾滾的屁股,老夫從此要天天摸,摸個夠!
我不但要摸它,從此以后,還要把它作了老夫的肉枕頭,天天枕著它睡覺。
楊沅,你辱老夫清譽,老夫就要讓你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想到得意處,張宓手上一緊,一不小心,就揪下一根胡子來。
臨近新年,本該是舉國同慶的好日子。
尤其是西夏得到了臨洮府。
雖然這是金國主動出讓給大夏的領土,那也算是開疆拓土了啊。
如此功績,還不該大書得書嗎?
但是西夏皇帝李仁孝的心情,最近卻很不好,非常不好。
因為,近兩年來一直疏于政務,整天在“一品堂”里,跟一群江湖術士、市井神棍廝混,研究什么轉生之學的宰相任得敬,突然又開始熱衷于國事了。
任系勢力對于相爺的改變,自然是歡欣鼓舞,李仁孝卻有些絕望了。
他從繼位之初,就一直籠罩在任得敬的陰影之下。
好不容易這個龐然大物慢慢挪動著,給他讓出了一絲空隙,讓他散發出了一縷光芒,照耀在西夏的大地上。
但,他還沒讓西夏的子民們,感受到一點來自于他這個西夏皇帝的威儀,那片遮天蔽日的陰云,便又重新籠罩了這片天地。
如果任得敬從未給過李仁孝這樣的機會也好,可是如今偏偏讓李仁孝品嘗過了大權大握、高高在上的滋味,這他就有點不能忍了。
任得敬可不理會李仁孝在想什么,他從來就沒有在乎過。
相府里,任得敬端坐上首,此時的他已經恢復了往昔的冷靜,一種陰鷙的氣息令他不怒自威。
在他面前站著三個人,一個年約四旬,名叫洛承安。
洛承安手中盤著一枚“虎撐子”。
這是游方郎中所用之物,狀若一個面包圈,一般為銅制,內置兩枚銅丸,晃動之際,清脆悅耳。
有人聽到了,就知道是有游方郎中到了,所以它又有一個名字,叫“報君知”。
第二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書生模樣的人,名叫顏青羽。
顏青羽的名字端地不俗,卻是其貌不揚,哪怕你盯著他看上半晌,一轉眼可能就再也記不起他的長相了。
第三人卻是一個年輕女子,約有十七八歲,名叫岳佩瑩。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風情,她的眉目雖然清秀,膚色卻是小麥色。
她的身材并非纖細窈窕,也非蜂腰長腿,卻是極顯結實強壯,濃眉大眼的,有種桀驁不馴的野性。
洛承安、顏青羽、岳佩瑩,各具絕學。
任得敬搜羅天下異士入“一品堂”的時候,把他們搜羅來的。
任得敬道:“金國讓臨洮于我大夏,本相打算明年開春,便從臨洮,伐西和州,戰成都府,謀取巴蜀。
巴蜀地區,朝廷已經派‘飛鷂子’前去偵司了。
你三人此去,則是潛往臨安,察探宋國朝廷的動向。”
洛承安、顏青羽、岳佩瑩拱手稱是。
任得敬道:“此去臨安,你們還有一個目標,就是宋國新科狀元,楊沅。”
任得敬道:“本相得到的情報,年中的時候,此人奉命出使金國,被金國叛軍裹挾到遼東去了。”
洛承安三人頓時一怔,岳佩瑩心直口快,忍不住問道:“相爺,他已經去了金國,我們去臨安查什么?”
任得敬道:“完顏亮把臨洮府都送出來了,可見叛軍勢大。
而叛軍要對付完顏亮,也一定會謀求與大宋聯手。
所以,這個楊沅,叛軍是一定會‘完璧歸趙’的。
天高路遠,本相得到的消息已經滯后了,等你們到了臨安,說不定他就回去了。”
顏青羽頷首道:“原來如此,我們懂了。”
任得敬頓了一頓,目視他三人道:“本相叫你們找這個楊沅,不是要你們查他什么,而是在偵緝事了,準備返程的時候,把他給本相擄回來。”
“記住,本相要活的,不可傷他分毫!”
洛承安三人聽了,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事了之后,返回西夏當然不難。
可是要帶著一個大活人,這個大活人還是宋國的狀元,那就不容易了。
狀元丟了,宋國關卡盤查的力度必然極嚴。
至于說不要傷他分毫,這三位倒沒有放在心上。
他們一身絕學,那楊沅是個狀元,恐怕不算手無縛雞之力,也強不到哪兒去,自然是手到擒來。
任得敬道:“此事你們若辦得妥當,本相許你們離開‘一品堂’另立門戶,開創你們的‘繼嗣堂’。
而且,本相還可以撥一路人馬聽從你們調遣,去天水發掘你們祖上的什么寶藏!”
洛承安三人身軀一震,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們都是曾經輝煌不可一世的“繼嗣堂”的殘余。
“繼嗣堂”如今已不復存在,殘存之人也再沒有了隱宗和顯宗之分,而是按照分布區域,改稱為北宗和南宗。
南方花花世界迷人眼,南宗原還想著恢復舊日榮光的,沒多久也就消散在十里紅塵之中了。
北宗倒還團結,只是折騰了許多年,一無所成。
如今殘余之人便放棄了金國,轉移到了西夏。
“繼嗣堂”北宗西遷的原因,其實有點玄學了。
他們也覺得讓“繼嗣堂”重新輝煌的可能幾乎沒有了。
而“繼嗣堂”本就是在隴西創立的,第一屆宗主的選舉就在天水。
而且據說,“繼嗣堂”還有一批可以敵國的寶藏就埋藏在天水。
所以一事無成的北宗開始寄望于玄學,希望回到“繼嗣堂”發起之地碰碰運氣。
任得敬可是大夏第一權臣,如果有他全力幫扶,說不定“繼嗣堂”真的能夠中興。
雖然,它的形式和性質,似乎已經發生了蛻變。
洛承安三人興奮起來,顏青羽拱起手,擲地有聲地道:“相爺放心,我等一定把那楊沅,完好無損地綁來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