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皇帝御駕回京了。
滿朝文武出城相迎,皇帝直接走的麗正門,沒有穿過整個臨安城。
否則全城迎駕,聲勢浩大。
而后天就是下元節,皇帝要觀燈賞火、與民同樂,實在沒必要如此頻繁地擾民。
因此,趙瑗還京之事一切從簡。
當日回到宮中,趙瑗只留下皇弟趙璩一同去見吳太后。
吳太后先去拜見了太皇太后韋氏,然后又與太皇太后一起接見了晉王。
看到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吳太后格外親切。
娘兒倆手拉著手親切敘話一陣,皇帝與皇后陪在旁邊,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趙寧兒早就來了,藏在一根大柱帷幔后面,探頭探腦的不想出來。
鹿溪姑姑已經答應替她說話了,不過能否說服父皇母后,趙寧兒心里也沒譜兒。
因此見了爹爹和娘親,想到以前整日被他們看管甚嚴的樣子,心里就有些害怕。
“誰躲在那里?”
皇后忽然發現一雙鹿皮小靴從一根蟠龍柱旁的帷幔下邊露出來。
一瞧那雙小腳丫,皇后便已知道是誰了,故意問了一句。
趙寧兒聽了,趕緊把腳往回縮了縮。
皇后冷哼一聲,板著臉道:“寧兒,娘親離開這么久,你也不想的么?”
“沒有啦,人家……人家也有想念母親的。”
趙寧兒一聽就急了,趕緊扒拉開帷幔,向母親辯解。
“你這孩子,娘親這些日子不在……”
皇后說到一半,突然整個人驚在那兒,仿佛失語了一般,驚訝地瞪著女兒。
趙瑗正笑瞇瞇地聽兄弟與母親說話,聽見皇后與女兒說話,便扭過頭來。
一瞧自己的寶貝女兒,趙瑗頓時也大吃一驚,一下子站了起來。
“寧兒!你怎么……”
趙瑗快步走過去,在女兒面前蹲下,上下看她幾眼,雙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這一握她手臂,原本瘦得跟柴禾棒兒似的胳膊,居然有肉了。
趙瑗歡喜的渾身發抖:“寧兒,怎么……怎么身子強壯了許多?”
皇后這時也快步趕過來,她也是因為女兒氣色的巨大變化才驚住的。
她寶貝似的拉過女兒上看下看,忽然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哽咽道:“我的兒,你這身子……你這身子怎么就大好了呀……”
一句話說完,皇后淚如雨下。
趙璩得意洋洋地走過來,道:“皇兄,皇嫂,你們看寧兒有幾分像從前?”
吳太后也快步走過來,一瞧趙寧兒紅撲撲的臉頰兒,兩頰居然有了點可愛的嬰兒肥的模樣,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
她一巴掌就烀在了自己養子趙璩的后腦勺兒上,嗔怪道:“少賣關子,你快說,寧兒身子怎就大好啦。”
趙璩把他們離開臨安之后,原本就獨困宮中,寂寞無聊的趙寧兒央求他想出宮游玩,他準了寧兒去楊沅府上散心,被楊沅領去,請了一位藥師為她調治身體的事說了一遍。
趙寧兒趕緊道:“那位藥師說啦,寧兒以前長困宮中,飲食……也不能吃自己愛吃的。看著養的精細,實則就似暖窖里的花朵,受不得一些風寒。
他說,嗯……他說,寧兒要經常出宮走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能長得壯壯的。”
趙寧兒還是生平頭一回撒謊,這還是跟阿蠻、青棠、阿它和李鳳娘幾個小姑娘時常廝混學來的本領。
頭一回用在自己爹娘身上,她也心虛的很。
可是,趙瑗夫妻為了這個寶貝女兒,已經想盡了所有辦法,卻根本沒有效果。
這個女兒精心照顧,卻是越養越是嬌弱。
兩夫妻早就做好了這孩子會早夭的心理準備,如今女兒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朝氣蓬勃的漂亮小姑娘,你要說只是針炙和推拿的效果?
以前宮中御醫也不是沒用過這樣的法子。
所以,他們寧可相信寧兒說的話是真的。
趙瑗忙不迭道:“好好好,只要女兒你就這樣好好的,你要怎樣便怎樣,爹爹和娘親再也不約束你了。”
趙寧兒大喜,鳳娘姐姐教的法子果然管用。
心病既去,趙寧兒也就與爹娘親熱起來。
皇后道:“寧兒是去楊侯府上才遇到那位神醫的。官家,這楊沅還真是咱們趙家的福將。”
趙瑗感慨道:“是啊,初識楊沅時,我實未想到他竟如此出色。”
趙璩顯擺道:“大哥,是我慧眼識英雄,才把他引薦給大哥認識的好吧?”
趙瑗大笑:“是是是,吾弟天生慧眼。”
既然說到楊沅了,兩兄弟便去一邊,順道說起這段時間朝廷上發生的事情。
重點就是關于吏部和參政湯思退的一些問題。
一瞧兩兄弟聊起國事,太后太后韋氏便向其他幾人遞個眼色,四代趙家女子便悄悄走開,自去御花園里游玩說話去了。
趙瑗十三日回到臨安,雖然是長途跋涉,但天子哪有什么休沐可言。
由于十五日要舉行盛大閱兵、獻俘、祭禮、觀燈、宮宴等一系盛大活動,因此大朝會提前了一天,于十四日舉行。
吏部的事是必然要追究的,包括湯思退的問題,但是眼下國家大慶的事情要放在前面,不宜在此時做些大煞風景的事。
百官也都知道,今日只是天子還朝和百官見見面,今兒不適合商量國事,尤其是掃興的事情。
因此,也無人不識進退地就此上書言事。
君臣快快樂樂度過了一個祥和的早朝,百官便各忙各的去了。
楊沅也是出了皇宮便乘上快馬,直奔西郊而去。
明日閱兵禮,今日還要就諸般細節演練一番,以免明日當眾出丑。
樞密院這邊,楊存中也匯合了殿帥趙密,緊急做著統籌安排。
每日朝廷盛大活動時,皇帝的御駕安全都是由皇城司和樞密院負責的。
皇城司親從官們,負責充當皇帝的貼身侍衛。
而皇帝要經過的地方,要去的地方,則由樞密院調遣兵馬負責衛戍。
禁軍之前抽調走了五萬精兵去淮東,現在為了確保兩淮地區在屯駐兵員補齊之前的安全,又抽調了三萬禁軍去兩淮駐防。
而回來的八千傷兵是要參加閱兵的,其余參與閱兵的人馬也由三衙抽調……
如此一來,負責京城衛戍安全的人馬就略顯不足了。
不過,禁軍已經補允了兩萬新兵進來。
這兩萬人不是新招募的良家子,而是從廂軍中篩選出來的。
大宋禁軍的兵員,本就有各地招募和從廂兵、鄉兵中選拔這幾條渠道。
但是招募的符合條件的良家子,由于不曾入伍從軍,是需要一個訓練過程的。
可現在朝廷用人之際,那就只能從廂兵和鄉兵中直接選拔了,而且適當放寬了對于身高的要求。
這些從廂兵和鄉兵中選拔出來的禁軍,原本就是軍人,可以直接派上用場。
但,廂軍作為各州府的鎮兵,名義上雖然歸侍衛親軍馬軍司和侍衛親軍步軍司節制,實際上地方州府和兵部對它的管轄更多,對廂軍的影響力遠高于三衙。
而兵部侍郎張舒寧,此刻正在兩淮前線,手中掌握著數萬精銳禁軍和兩淮州府的近十萬屯駐軍。
李顯忠回京來參加盛大閱兵儀式和皇帝的嘉獎大典了。
所以,張侍郎此時也就成了獨掌兩淮十余萬大軍的最高統帥。
十月十五日,下元節。
于百姓們而言,這個節只是晚上滿城花燈,爆竹聲聲的那一時段。
白天于百姓們而言,與往昔并沒有太多的不同。
但朝廷上此時早就開始了種種儀式流程。
太史局(司天監)選定了吉辰吉時,天子率滿朝文武拜謁太廟,祭祀祖先,宣讀并焚化奏表。
打銅巷,翠玉樓上,此時卻正是歡歌曼舞了一宿,最是安靜太平的時候。
姑娘們都在睡覺,像一只只慵懶的貓兒,夜晚才是她們最光彩奪目的時候。
但,昨夜水芙姑娘身體不適,沒有見什么客人。
她是紅倌人,想歇息一天也就歇了,倒也沒人敢難為她。
而此時據說因為身體不適休息了一晚的水芙,正坐在梳妝鏡前,仔細地修飾著她的眉眼。
她不是要修飾的更加嫵媚,相反,隨著她一點點的修飾,她那嫵媚動人的臉龐,正在慢慢變成一副有些清秀的男人模樣。
旁邊椅上,放著一套禁軍的軍服、軍帽和佩刀,還有一面禁軍的腰牌。
水芙在臨安這許多年,她的恩客非富即貴,其中就有一位“主管殿前司公事”何文定。
這次禁軍從廂軍中大規模選拔抽調兵員入禁軍,并且降低了身體條件。
水芙趁機向何文定給她的“遠房表弟”討要了一個名額。
成為禁軍,那軍餉待遇要比廂軍高了一倍。
所以盡管有著大批名額,競爭還是很激烈的。
可是為了討美人兒歡心,給她爭取一個成為禁軍的名額,何公事還是辦得到的。
這名廂軍是真實存在的,但今天將在皇帝觀燈的宗陽宮前值戍的那個人,卻會是冒名頂替的水芙。
他們這支在城樓下站崗的禁軍,都是剛從各支廂軍隊伍中選拔抽調出來的人,彼此間本就不熟悉,再加上水芙的一雙妙手,足以瞞過他人耳目。
今日,她要顛覆這大宋江山,還要親手為她的父親報仇,殺了她的大仇人,李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