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炯剛剛坐下,絲樂聲便忽然一停。
吳炯心中驚了一下,還以為自己的舉動被人發現了。
急忙抬頭,卻見一曲已畢,眾舞娘正翩然退下,此時恰有一個少女從廳外款款而入。
彩衣舞娘退,素衫少女進,一進一退,一彩一素,格外的醒目。
吳淵見楊沅挑眉望去,急忙打個哈哈,撫須笑道:“楊帥,這位是我的侄……”
說話間,他也轉過頭來,定睛一看,驚得差點兒從座位上彈起來。
怎么又是眉真?
就見那少女正值豆蔻,瓜子臉、杏核眼,巴掌大的小臉,一身雪白的衣裳銀綾滾邊,小翻領略具胡服特色,俏皮可愛,還顯身體。
哪怕是通體的一身白,也掩不住她白皙如玉的膚質,更襯得她明眸皓齒。
雖然她年紀不大,身體還沒有完全長開,但她的身材比例實在是太完美了。
尤其是有胡服特色的一身衣衫,襯得她纖腰長腿,款款而行時,仿佛一只化作了人形的美人魚般輕盈。
“楊帥,這是我的侄……稚氣未脫的女兒,眉真。”
吳淵好像真喝多了,舌頭有點大,嘴里放不下,說出話來不但含糊,還有點結巴。
稚氣未脫?
看出來了。
不過,為啥你要強調你女兒稚氣未脫?
楊沅有些納罕地瞟了吳淵一眼。
我只是出于對美好事物的本能反應,多看了兩眼好嗎?又不是在打你閨女主意。
楊沅不想給吳家人留下一個色中餓鬼的印象,便收回了目光。
吳淵一看女兒走近,就覺得心驚肉跳。
相比起吳炯的貪婪自私,吳淵的心胸就寬廣多了。
只要能讓吳氏一門重現輝煌,于他而言,就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從未想過把所有的好處讓自己這一房獨占。
從他成為吳家家主開始,他要考慮的就不應該只有自己這一房。
自己女兒那么刁蠻,他唯恐惡了楊大帥,所以才果斷換了侄女來敬酒,可怎么……還是眉真過來了?
這個婆娘真是蠢笨,教女兒不行,傳個話的事兒也辦不好!
吳淵暗暗罵起了自己的夫人。
吳眉真在楊沅面前站定,斂衽施禮,盈盈下拜:“小女子眉真,見過楊大將軍。”
眉真向楊沅盈盈地一瞟,馬上害羞地垂下了眸子:“將軍大駕光臨,是我吳門之幸。
后宅女眷,宥于禮數,不便親迎。眉真年少,不必有諸多的拘束,便代表我吳家女子,敬楊軍一杯水酒,聊表崇敬之意。”
說罷,眉真便款款上前,提前酒壺,為楊沅斟酒。
看她此時垂眉斂目,溫溫柔柔的樣子,哪里還有半點下午時扮丑時的瘋巔模樣。
吳淵見女兒沒有再作怪,這才稍稍放下心事。
“眉真敬大將軍。”
斟完了酒,眉真雙手捧杯,恭恭敬敬地奉與楊沅。
楊沅伸手接杯,雙眼一抬,忽然動作一停,說道:“今日初到貴府時,楊某曾在儀門看見一個女子……”
眉真手里的酒杯微微晃了一下,垂著眼簾道:“哦,將軍說的,應該是奴家的義姊。”
“是啊,聽令尊說過了,那女子乃是令尊的一個養女。她似乎……”
楊沅敲了敲腦殼,微笑道:“腦子有點不好使?”
眉真咬了咬薄薄的唇,白玉似的臉上像抹了一層胭脂:“是呀,義姊……她小時候被蛇嚇過,所以……
有點傻呼呼的,若是姐姐沖撞了將軍,將軍大人大量,還祈勿怪。”
“我不怪她。”
楊沅笑笑,接過了她捧了半天的酒杯。
二人指尖一碰,眉真像是被蟄了一下似的,急忙縮手。
楊沅舉杯在手,道:“我看她天真爛漫,骨相尤其的好,只是膚質差了一些。
吳家乃金玉之家,旁的也不缺什么。楊某手中有一道美膚的方子,乃東京神醫王繼先所研制。
回頭我抄送于你,給令姊敷用,說不定有脫胎換骨、改頭換面的奇效。”
眉真聽到這里,就知道他認出自己就是下午扮丑女,撲出去時還瘋瘋癲癲的像個傻姑娘的人了。
不過,雖然被他調侃的有些不好意思,聽他口吻,倒是并未生氣。
他還說我天真爛漫,骨相尤其的好呢。
眉真心里便開心了。
她低下頭,羞怩地一笑,便又揚眸,柔聲道:“眉真代姐姐,謝過將軍。”
一旁吳淵打個哈哈,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
吳炯將二人這番言語對答看在眼里,原本還有些猶疑的心思,一下子就堅定了下來。
吳淵一旦和這位年輕的楊大帥拉上關系,吳家的資源必定會向楊沅傾斜,那樣一來,利西吳太尉定會棄我如敝履。
而楊沅的回報,也將助長吳淵這個家主的權力和威望,到時候我吳炯將何去何從?
所以,我沒有錯,富貴險中求!
楊沅的住處并不在城中,而在吳家城外的一處莊園。
楊沅的五百護兵就駐扎在那里,此時那里已經由楊沅的人全盤接手。
以楊沅如今的身份,下榻哪里,哪里自然就要由他的人全部接手。
宴后,楊沅與吳府眾人又飲了幾盞茶,期間只是打了個哈欠,吳淵便馬上起身,恭敬地要送楊沅回去歇息。
消息傳到后宅,早就結束了酒宴的劉嫣然便也起身,向吳家諸位夫人告辭。
劉嫣然帶著多子登上車子,依舊駛離側門,繞到前邊與楊沅匯合。
吳府里邊,這邊送楊沅,那邊送劉嫣然,眉真卻是遛遛噠噠回了雙玖的住處。
吳雙玖被綁在柱子上,嘴里塞了一團布,漲的小臉通紅。
一見眉真進來,她立即憤怒地瞪大了眼睛。
眉真“嗤”地一笑,繞到她的背后,替她解開了繩索。
雙玖馬上拔出塞口的布團,怒道:“眉真,你綁我做什么?”眉真驚訝地道:“人家和你開個玩笑而已,怎么啦,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咱們是好姊妹呢,和你開個玩笑,你不會這么小氣的吧?”
“你……,你娘叫我代表吳家去向客人敬酒,耽誤了大事,你看我不找你娘告狀。”
雙玖氣咻咻的,卻懶得與眉真糾纏,她得趕緊去前廳才行。
她倒沒有懷疑眉真去敬了酒,只以為眉真確實是惡作劇。
畢竟人家客人剛來,眉真就扮丑女去戲弄過人家了,顯然是對楊大帥沒什么好感。
眉真眨眨眼,一攤雙手,快樂地道:“你要去敬酒呀?呀呀,晚了呢,客人已經走啦!”
“你……這是你娘的囑咐……”
“沒關系,我替你敬過了,大將軍夸我聰明伶俐,還送了我一道美膚的方子呢。”
眉真的手指從嫩滑的頰上撫過,笑瞇瞇地道:“大將軍說,這樣吹彈得破、嫩若膏脂的肌膚,他是生平第一次見。哎呀,夸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雙玖氣絕!
吳府大門一開,就見街上人頭攢動,燈籠火把高高舉起,比白日里還要熱鬧。
楊沅和吳淵臉上的笑容刷地一下就消失了。
人群中,幾名縉紳模樣的人搶步上前,便向楊沅高聲見禮,七嘴八舌地自報身份,個個都是蓬州士紳。
其中還有幾人是致仕的官員。
這樣一來,楊沅倒是不好冷下臉來直接走開了。
他定了定神,便微笑著走上前去。
不管是如何走漏了消息,既然已經驚動了蓬州士紳,作為潼川路之主,面上功夫他就得盡到。
吳淵臉色鐵青,他一再叮囑,不想消息還是泄露了。
這定是府上有人炫耀,出去賣弄才泄露的消息。
這讓楊帥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吳家?
這么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吳家還值得信任嗎?
只不過,現在可不是他大發雷霆的時候,如何避免眾人糾纏,趕緊把楊帥送走,回頭再想補救的辦法才是。
楊沅上前說著客套話,左右不過是新官赴任,考察民情,不欲叨擾鄉里,感激父老相迎一類的言語。
正說著,一乘轎子遠遠過來,未到近前便停下來,轎簾兒一打,一位官員袍帶整齊,匆匆走了出來。
這是蓬州知州陳士杰。
他自然是提前得到吳淵提醒的,所以只是對蓬州城做了一番整頓,務求讓楊安撫看到他治理有方。不過他本人卻是一直佯裝不知楊沅到了本城。
只是,不知道吳家怎么就泄露了消息,滿城士紳都趕來拜見楊帥,他這時再裝不知道可就太刻意了。
無奈之下,陳知州只好趕來參拜,都沒來及通知州衙一眾佐貳官。
楊沅剛對蓬州父老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吳淵便搶上前道:
“楊帥一路舟車,十分的疲憊了。大家的心意,楊帥已經領了,楊帥還要回去歇息,各位父老也都各自散去吧。”
話猶未了,蓬州知州又趕來拜見,楊沅心中不悅,臉上卻是如沐春風。
他急急上前一步,攙起長揖下去的陳士杰:“陳太守快快請起,此番是楊某不欲聲張……”
楊沅話猶未了,耳畔忽有異物飛過,“嗒”地一聲,正釘在陳知州的烏紗帽上。
那是一支小小的吹箭,吹箭無聲,兼之細小,又在夜晚,旁人根本沒有注意。
但是楊沅和陳士杰,還有陪在旁邊的吳淵卻都看見了。
“啊!這是……”
陳知州驚呼一聲,就往帽上摸去。
但他的手剛抬起來,就被楊沅一把握住:“如今天色已晚,反要驚擾蓬州父老,楊某著實不安。
陳太守這位父母官既然來了,足以代表蓬州百姓,本帥就拉陳太守去城外莊園小敘嘍。”
楊沅打個哈哈,拖起陳知州就走。
陳士杰能做到一州知州,自然也不是個庸碌之人。
心思電閃,陳士杰便反應過來。
楊沅剛剛上任,蓬州父老聞楊帥赴任,舉燭夜迎,那是佳話。
可要是其中有人趁黑夜行刺,這對剛剛到任的楊沅可是一樁丑聞了。
陳士杰馬上站到了楊沅身側,借他的身子擋住自己的烏紗,一邊揮袖高聲笑道:
“大家的殷殷心意,楊帥已經領受了。大家這就各自散去吧,散去吧。”
陳知州因為楊沅騎了馬,自己便也換乘了吳府提供的馬,陪著楊沅,往城外吳氏莊園而去。
吳炯站在吳家送行的眾人之中,望著楊沅一行人匆匆離去的身影,唇邊一抹笑意一閃即逝。
吳家款待楊沅,結果卻鬧得滿城皆知,這就足以讓楊沅不喜,對吳淵的能力產生懷疑了。
再加上這番“刺殺”之舉,必會會讓楊沅對吳家的觀感更惡!
吳淵他不是想攀上楊沅這個高枝兒嗎?
嘿嘿,明日我就把吳淵賄女的消息散播開去。
到時候楊沅沒吃著羊肉卻惹了一身臊,從此必定會遠離吳家。
到時候,就只有我,才是吳家振興的希望了!
楊沅一行人快馬急行,直到進了莊園大廳,陳知州這才取下頭上烏紗。
一見那枝吹箭斜插入帽,陳士杰頓時變了臉色。
吳淵卻是“卟嗵”一聲,就滑跪在了楊沅的面前,行云流水的磕了下去。
“大帥,是吳某照顧不周,竟讓大帥遭遇暗殺,吳某有罪,吳某有罪。”
“你們吳家,確實有人有罪!”
楊沅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在上首坐下。
見陳知州捧著烏紗帽,猶自一副余悸未消的樣子,楊沅沒好氣地道:“陳太守,你不用看了,箭上沒有毒。”
“沒有毒就好!”陳士杰松了口氣,慶幸地道。
忽然,他臉色一僵:“欸?大帥怎知這箭上無毒?”
楊沅舉手擊了三掌,揚聲道:“把人帶進來!”
立即就有八名侍衛,兩人押著一個,將四個五大綁的赤腳漢子押進了大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