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刀妃妃沐浴以后,換了一襲輕袍。
因為已經深秋了,所以她又加了條披帛,這才姍姍走到小樓外的觀景木臺上。
時至深秋,天氣已經涼了,她穿的絲袍雖然柔軟順滑,卻也不薄,不至于因此感覺涼意。
剛剛沐浴之后的臉龐,在燈光之下,白玉無暇的臉上,帶著一抹處子紅。
那種紅,就像一顆桃兒,上邊向陽的一面剛剛沁出的點點嫣紅,愈增嬌媚。
木臺外就是水面,水上一片蓮荷。
此時蓮已謝,一片片碧玉盤似的大荷葉間,娉婷著一株株豐滿的蓮蓬。
一丈之外的對面木臺上,楊沅正肅立在木臺一角陰影下,背負雙手,凝神看著眼前的一片蓮葉。
別看他在今日校場上十分的霸氣側露,但是他的舉動究竟會帶來什么后果,他也不確定。
因為道理只是道理,但是這個世界既然是由人來組成的,那么很多時候發生的事情,是不講道理的。
世間事,不會永遠按照你推斷的最合乎邏輯的道理繼續往下走。
你就能篤定,時寒不會腦子一熱,不計后果地再來一次“兵諫太尉府?”
所以,一回來楊沅就暗中做了準備。
太尉府內外,已經調動了可信的兵馬駐守,這些人馬主要是楊政直屬的人馬。
城里甚至是城外,他也派了斥候。
附近駐軍但有舉動,他便可以馬上知道。
不過,這只是最壞的打算。
按照常理判斷,他果斷殺了宋游擊等人時,沒有牽扯到更高層。
所以這個“威”,時寒應該會吃下去,而不是激烈的反彈。
這種事情,本就是我進你退,一次交鋒,一次試探。
只要時寒忍下了今日,五天后的“大排衙”便沒有問題了。
利中文武雖然會因為這件事而對他產生足夠的尊敬和服從,但絕對不會這么容易,就算是收服了他們。
這也是利中文武聽說楊政要并入吳家軍時激烈反彈的原因。
收服他們,不是那么容易的。
對吳家軍來說,最方便的辦法,就是換成自己人。
恰好吳家軍人才濟濟,本來就有許多大將追隨多年,卻沒有更好的空缺位置來提拔他們。
因此,楊家軍一旦合并入吳家軍,被大換血就是必然的。
不過那樣一來,楊政的子孫作為“吉祥物”,倒真是會被吳家軍供起來。
這也正是楊政最初的目的。
而今,奉楊沅為主,就是最符合利中文武大員利益的選擇。
他們現在和楊沅爭的也不是最高權柄,而是盡可能多的自主權。
因此,這種打壓的力度,不至于讓他們豁出一切去對抗。
想到這里,楊沅的心思稍稍緩解下來。
他開始思考“大排衙”之后的事情。
他的重心,肯定還是要放在潼川路的,那是他已經經營了一年多的基本盤。
糧食、武器、兵員……
潼川十六州要比利中六州底蘊更加深厚,掌握住潼川十六州,再加上他在利州中路的都統制身份,就不怕有人跳腳。
更何況,自從開始掌兵以來,他也仔細研究過大宋對西夏一直以來的戰爭。
很多次的功敗垂成,雖然有缺乏有效的總指揮和協調機制,以文抑武、強干弱枝等原因,但后勤乏力一直就是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他能把潼川路經營好,再有成都路打輔助,就能解決后勤這個重要問題。
嗯……說到成都路,有機會得去拜訪一下喬貞這個老伙計了。
還有,以后潼川路和利州中路都在我的直接管轄之下,那么我駐守潼川城對利中就有些鞭長莫及了。
我得上書朝廷,辭去潼川知府一職,將經略安撫使衙門北遷,距利中更近一些。
諸般問題,漸漸有了思路。
對面臨水木臺上,刀妃妃忽然哼著歌兒舞蹈起來。
她跳的是孔雀舞,漫步叢林、飲泉戲水、臨水、拖翅、抖翅、展翅、登枝、開屏……
種種動作,輕靈曼妙。
刀妃妃以為四下無人,獨自一人舞的十分陶醉。
其實她剛剛走上木臺,楊沅就察覺到了。
不過,他正思索著自己的事情,不想打斷思緒。
反正他站在暗影處,刀妃妃也沒注意到。
這時思路基本清晰了,對面刀妃妃卻跳起舞來,楊沅不禁轉目望去。
對面廊下的燈,將水面映成了瑣碎的銀色。
波光粼粼中,有墨色的荷葉、荷莖和蓮蓬輕輕搖曳。
木臺上,刀妃妃笑靨如,小腰裊娜,披帛飄飄,裙裾飛揚,明艷照人。
楊沅忍不住欣賞起來。
一雙高齒屐,兩足白如霜。
燈光下,做工精巧的棠木屐上,一雙冰雪玉足,纖秀嬌美,其白如霜。
羅裙輕提時,玉樣溫潤、珠般膩滑的小腿肌膚,在燈光映照下隱隱流轉著朦朧柔和的光暈。
似乎,天上那淡星斜月的柔光,也莫能與之爭輝。
還真像……一個靈動可愛的孔雀呢。
刀妃妃自己哼著歌,為自己伴著舞。
高齒木屐發出有節奏的踢踏聲,配合著她的節奏。
一曲舞罷,“啪、啪、啪……”
對面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掌聲,楊沅從暗影下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玉色輕袍,站在暗影下時,還真不容易看的清楚。
“呀,楊撫帥。”
刀妃妃沒想到對面有人,頓時俏臉兒一紅。
想來,方才自己陶醉忘我的一幕,都被他看見了吧。
刀妃妃有些羞怩,微微垂首,向他打了聲招呼。
楊沅笑道:“刀姑娘的孔雀舞,跳的非常好,靈動飄逸,妙不可言。”
刀妃妃兩眼一亮,興奮地道:“撫帥看過孔雀舞?”
“嗯……很久以前,看過。”
刀妃妃害羞地笑了笑:“我們族里,好多人都會跳呢,人家跳的不算最好。”
楊沅笑道:“可能吧。”
刀妃妃一怔,我這么客氣,你都不客氣一下嗎?
忽然間,她不想謙遜了,就……有點氣悶。
楊沅道:“不過,我不相信你們族人里,像刀姑娘你一般美麗的姑娘,也有很多。
所以人長得的好,舞跳的也好的,刀姑娘你,一定就是第一了。”
刀妃妃“咭”地一聲笑出聲來,楊沅一句話,哄得她心怒放。
楊沅可是很大很大的官兒呢,他都夸我,表哥一定也會喜歡的吧。七八丈之外,與刀妃妃的小樓同在一側的第二幢樓上,楊連高正臨窗而站,自斟自飲。
他一邊看著遠處表妹優美的舞蹈,一邊飲酒,此時已稍有醺意了。
今天陪楊沅去閱軍,給他的沖擊太大了。
直到此刻,他滿腦子還是楊沅踏著血泊,喝斥三軍的霸氣,還是數千精銳敢戰之士,肅立齊聲,誦讀“五十四斬”的一幕。
男兒大丈夫,正該如此,方不枉此生。
總有一天,他也要成為如此英雄,青史留名。
想到這里,他又猛灌了口酒。
然后,他就看到了從暗影下走出的楊沅。
他看到了表妹巧笑倩兮地與楊沅招呼、說話的情景。
楊連高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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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楊撫帥,看起來真的很喜歡我表妹呢。
如果我能促成他們在一起,讓表妹獲得他的寵愛,那我就是他的表兄。
表兄向你借一支兵,再求你為我助陣,你不會不答應吧?
嗯……怎么說服表妹從了楊沅,又能對我不生怨尤,還能幫我吹枕邊風呢?
棘手啊,畢竟表妹從小黏我,對我情根深種,真是麻煩……
“刀姑娘,刀姑娘……”
“我在這里!”
刀妃妃正和楊沅隔著蓮說著話,忽然聽到有人喚她,連忙轉身應聲。
一個丫鬟托著食盤走過來,一見刀妃妃,便笑道:“原來刀姑娘在這里呀,您要的‘楊枝甘露’做好了。”
“好呀,放在這里吧,謝謝你。”刀妃妃雀躍不已地道。
托盤中,有四個銀盅,里邊盛著制作好的“楊枝甘露。”
這是自唐朝時候就出現的一種小食,用荔枝、椰汁和西米制作而成。
乳白色半透明的“楊枝甘露”,口感極佳的甜食。
刀妃妃等那丫鬟離開,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盅,用銀匙舀了一口,抿進嘴里,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唔……,哎呀!”
又忘了,楊撫帥還在對面呢。
刀妃妃趕緊咽下口中甜食,轉身向對面舉了舉銀盅:“撫帥要不要吃,‘楊枝甘露’,可口著呢。”
楊枝甘露?
楊沅嘴角抽了抽,不!我不吃。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哄鹿溪妹子“添丁進口”的時候,就言巧語哄她,說要讓她嘗嘗楊汁甘露。
“不不不,謝了,我不吃甜食。”
楊沅不禁搖頭,連雙手都用上了,連連擺動,反應激烈。
不吃就不吃,怎么像我要喂你吃毒藥似的。
刀妃妃一雙迷人的丹鳳眼詫異地看向楊沅。
她很不理解,美滋滋地又舀了一口,也不急著吞下,讓舌尖細細地品味著它的美好滋味。
這時,梵清從楊沅身后走了過來。
她晚上沐浴已畢,就發現自己換洗用的麻布、葛布衣袍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內外袍服。
梵清不識得它的質料,就只覺得輕柔、貼身,穿在身上就像水一般柔滑,說不出的舒適。
梵清不識得它的質料,也就不知道,這等質料的一套小衣中衣加僧袍制作下來的費用,抵得五口之家一年的銷。
她只是覺得,這衣袍一定比她原來的衣袍要貴。
想到楊沅那個大魔頭說了,他在乎的是自己這個貼身保鏢跟在身邊時,莫要丟了他的顏面。
虛榮,就是五毒之中的“貪”。
楊沅那狗官一定是五毒俱全,他為了自己的面子而已,貧尼干嘛給他省錢?
所以梵清毫無心理負擔地就換上了。
梵清本來是想修習一下武功的,這個觀景廊臺,她剛入住時就注意到了。
和那棵大銀杏樹有異曲同工之妙,很容易讓她心神沉浸其中,與天地萬物同悟。
只是沒想到楊沅竟然也在,稍一猶豫,又發現對面刀姑娘也在。
這時,她反而不好偷偷溜走了。
她可是峨眉上師,地位十分尊崇,她有她心中的驕傲,可不能讓人看輕了。
所以,她大大方方的就走了出來。
“梵清師父。”
對面,刀妃妃向梵清打了聲招呼。
那一日,梵清打傷了表哥,刀妃妃對梵清便有些不喜。
不過,表哥說過,他需要獲得楊沅這個大權在握的宋國重臣支持。
所以表哥曾再三叮囑,不可得罪楊撫帥身邊的人。
這梵清都成了楊撫帥的女人了,那當然是不能得罪了。
不過,她都破了戒了,干嘛還要穿僧袍,難不成是楊撫帥的怪癖好?
刀妃妃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里嫌棄的不得了,臉上卻是笑靨如。
“梵清師傅,人家請廚下做了‘楊枝甘露’呢,你要不要嘗嘗?”
梵清好奇地道:“‘楊枝甘露’?好好聽的名字,它是什么?”
刀妃妃道:“一種甜食,用荔枝、西米和椰汁做的,小師父放心好了,不沾葷腥的。”
“這女人口是心非。”
梵清馬上察覺,刀妃妃似乎并不像她此時表現出來的對自己那么熱情。
不就是一道甜食么,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饞嘴,表里不一的,哼。
梵清自己歲數也不大,不免起了促狹之心。
你不是并非真心請我,虛情假意么?
我偏要當真。
梵清便微微一笑,道:“好呀!”
她上前兩步,也未見她如何作勢,身形便騰空而起,大袖飄飄。
行至池水上空時,她還存心賣弄,足尖在蓮蓬上輕輕一點。
蓮莖輕搖,梵清登萍而過,到了對面。
“哇,好厲害。”
刀妃妃嚇了一跳,以她的功夫,想躍過這么遠的距離,可做不到像人家這般飄逸輕松。
梵清拿起一盅,學著刀妃妃的樣子,抿了一勺,兩眼頓時一亮。
她從小就沒吃過這樣的食物,哪里知道世間竟有如此美味。
伸出舌尖,輕輕舔去沾在唇上的一點米粥汁液,嗯……
此時的她,哪里還有平素靜參佛禪、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
梵清微微瞇起眼睛的樣子,像極了一只饜足的小貓咪。
楊沅看著對面二女,一個優雅高挑如孔雀,一個清婉甜美小鳥依人,一起吃著甜品。
一時間,久曠的他居然有些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了。
(本章完)